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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智谷趋势,作者:炉炉、暴雨、夏虫,原文标题:《一大批高校新校区,正在被集体叫停》,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一大批高校新校区项目,正在被集体叫停。
从宇宙第一地级市苏州,到未来北方第二城青岛,乃至一线城市深圳,几乎都在这几年疯狂建大学的路上,遇到同一个强势阻碍——来自上头的行政力量,出手了!
当奉行了多年的扩张路径被“卡脖子”,意图通过市场化“北校南调”“西校东送”的高校们,一时间进退两难。
未来,高校格局或将进一步固化。数千万等待涌入高等教育的年轻人,还在翘首以待这场变局即将带来的影响。
一
逆天改命的渴望,写在每一个多金的“教育贫困”城市脸上。典型的是被誉为“高校挖掘机”的深圳、苏州和青岛。
这三座城市的共同点,是均位于东部沿海,GDP都超过本省省会,却没有省会的“好命”——行政布局倾斜的教育资源,缺一所本地传统顶尖名校。
对于它们而言,要扭转教育劣势,从其他地方“搬”来那些底蕴深厚的名校是一条捷径。于是,过去一二十年出现了一波“北校南调”“西校东送”潮。
但近年来,这些城市的异地高校合作项目纷纷遭遇不同程度的阻力。
在青岛,本月最新消息,来自北京的211对外贸易大学的国际学院被叫停了。
领导留言板上,青岛回复“对外经贸大学已与西海岸新区解约”
这个2019年就合作立项的工程,总投资约31.5亿元,建成后预计能容纳10000名在校学生,2021年11月完成第一期工程后,如今却被按下暂停键。
而现有建筑的命运,是“根据项目引进情况推进”,即等候发落。
这在青岛并非个案,年初,北京航空大学青岛校区的建设协议,也被有关部门解除;
再往前推,去年年底,已经建成封顶的中央美术学院的青岛校区,也更名为青岛基地。
历时近8年的新校区,一朝变成“基地”
另一边,“北校南调”的鼻祖深圳,在过去十年里,以几乎“一年一所新大学”的深圳速度,建起了8所新大学。
但饶是这样实力雄厚,在疯狂建大学路上蒙眼狂奔的城市,近年来引入异地名校的势头也出现了停滞。
最为典型的是2016年就立项的武汉大学深圳校区,在筹办四年后被教育部直接喊停。
苏州的命运,与上述两座城市几乎“一模一样”。
先是野心勃勃,兴建东部高新技术大城,2020年11月到2021年3月之间与十余所异地高校签订合作项目,试图形成顶尖高校分校的集群。
但近两年来,这条道路明显降温——从建成多年的西安交通大学苏州研究生院更名西安交通大学产教融合协同育人基地(苏州),以及西北工业大学分校区更名西北工业大学太仓智汇港,就能看出“倒车”的迹象。
官方行政命令,是致使各地异地办学计划流产最直接的力量。
从2017年到2019年,教育部连续三年收紧对高校异地办学的政策:
2017年12月,教育部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高等学校基本建设管理的通知》提出,审慎决策建设新校区,原则上不支持、不鼓励跨城市、跨省建设新校区,特别是具有本科教学功能的新校区。
2018年12月,教育部办公厅《关于做好2018年度高等学校设置工作的通知》再度明确,申请设置本科学校的,须不存在跨地市办学的问题。
2019年1月,在对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第1780号提案的回复中,教育部再次重申对高校异地办学的谨慎态度,原则上不审批设立新的异地校区。
终于在2021年7月,教育部印发《关于“十四五”时期高等学校设置工作的意见》,明确要求“从严控制高校异地办学”。一方面逐步清理规范现存的高校异地校区,另一方面遏止新的跨省异地校区建立。
控制异地办学,终于成为一个时期教育布局的重点议程。
二
控制,甚至紧急喊停异地办学背后,是根植于现实的深层考量。
第一个关乎教育本身的原因是,高校和地方政府合作办校,会削弱高校的办学实力。
这话怎么说?不妨先看看海外加州大学的例子——这所以分校体系著称的大学,除主校区之外,散布在加州的9个分校在《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的全美大学排名中均进入TOP100。
这是因为,加州大学的分校体系,不存在实际功能上的“总校区”概念,各分校具备高度的独立性,学科建设各有所长,不依赖主校区。
不难发现,办分校并非天然与高教学水平冲突,在一些情况下,它们是可以兼得的。
问题在于,这种去中心化的分校体系在中国难以推进。
我国高校的异地办学,涉及“异地校区”和“异地分校”两种情况,前者和主校属于同一法人,后者则是和主校不同法人、民办性质的办学机构,独立性上类似于加州大学的各个分校。
但是这种独立办学的分校经常被认为是名校的“山寨大学”,在现有的高考选拔体系下招不到好的生源。
比如985的北京师范大学在珠海的分校,2021年以前曾属于民办二本院校,广东省最低录取分数线与主校区曾一度相差100分以上。
于是,地方政府本是为了搞教育引入的“名校分校”,却变成了借本部名片,为分数不够名校的学生镀金、为学校捞金的尴尬机构。
2021年北师珠分校停办,改制为“校区”后,录取分数线才迎来了稳步提升。可见,在这里,还得是向本部看齐,学校才办得起来。
“异地分校”既然行不通了,那本部统筹的“异地校区”呢?
在不少情况下,异地校区也会为教师、学生和管理带来不便。
对于教师而言,多校区办学分身乏术,粘滞了教学进程和科研工作。
对于学生而言,有的“双一流”高校为了给分校区吸引生源,有意隐去归属地信息,为填报志愿产生误解;入学后,异地分校区的学习体验如实验室、图书资源等也不如主校区。
管理层面,每新建一处异地办学机构,就会稀释原有机构的投入,并且存在繁琐的经费归属问题。
在如此多旁枝末节的问题之下,提升教育水平的初心被掩埋,对教育本身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以上情况,并非绝对。
其二,任由东南经济强市虹吸高校资源,会加剧中西部人才流失,触及我国各地区均衡发展的底线。
改革开放以来,大学生毕业后不再包分配,就业走向市场化后,人才自然而然开始“东南飞”,中西部人才流失严重。
如华中科技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的优秀毕业生,00、10年代涌向腾讯和华为,20年代的今天则投奔比亚迪,约等于为广东培养人才。
具体来看,西安交通大学2023届毕业生就业去向中,比亚迪第一,华为197人排第三;华中科技大学历年发布的就业质量报告也指出,去往广东就业的毕业生去向占比,经常高于留在本省的。
因此,中西部地区留人心情迫切,武汉市政府于2013年启动了“大学生留汉工程”,2017年升级为“百万大学生留汉创新创业工程”加入“抢人大战”。
只是没想到东南城市吸引力如此之大,且不说人才留没留住,大学自己先“离家出走”了。
2016年,武汉大学与深圳签下分校区,由财大气粗的深圳市政府投资建设,原本预计将招收本科生12000人,硕士和博士研究生8000到10000人,为深圳带来20000高等教育人才。
但显然,这门“亲事”并没有得到中央的支持,2020年行政力量出手,项目流产。
万一这件事情真成了,会有什么结局?
2020年,深圳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校区分数超过本校,这是中国高校史上第一次出现校本部录取分数落后分校的情况。
可以说,如果完全放开异地办校,大量中西部优质学校会扎堆布局深圳这类城市,批量创造出上述传奇故事。
但这显然不符合区域的均衡发展。若市场化的高校资源都一股脑涌向发达地区,广大中西部失去人才支撑,当地发展该指望谁?
最后,从产业需求和人口的方面考虑,我们真的需要更多的本科院校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众所周知,2022年,我国人口触顶,出现了近61年来的首次负增长,将来人口只会越来越少,未来高校可能出现招生不足、批量关停的命运,此时分化出更多的校区,无疑会为日后的资源过剩埋下伏笔。
另一方面,由于大学本科教育与产业需求的错位,如今的就业市场出现了严重的本科生过剩、职业人才紧缺。
相比之下,职业技术学校的扩张和办学水平的提升,需求更为迫切。
近年来,利好职业教育的消息不断涌现,比如2023年,根据国家发改委刘明的介绍,以产业需求为导向 我国将新增约200所高职院校和应用型本科院校。
但对于地方而言,一座新的职校对政绩的“装点”,远不如一座本科名校落地来得立竿见影。
职业学校的“真需求”,被本科名校的光环掩盖了。
三
国家不再让高校继续摊大饼,一场深刻影响中国城市和教育命运的连锁反应开始了。
一是,建设科教大城的城市会调整方向,加快本地高校的建设。与其“挖”名校,不如“造”名校。
比如疯狂建大学的深圳,就开启了自建大学的之路:
深圳创新创意设计学院、深圳海洋大学、深圳音乐学院……都在建设中;
深圳理工大学今年首次招生包分配就业,最低录取分数线甚至超过了广东许多老牌名校。
其次,即便异地办学,也更倾向于同一都市圈内的扩张。
高校区域的“抱团发展”,会成为异地办学的一大突围点。
在大湾区,港澳高校的加速引进,并没有受教育部对异地办学态度的影响。这是因为顺应了国家支持粤港澳大湾区一体化的政策。
同样在苏州,日后与上海、南京这些长三角都市圈内大学之间的合作,会比与北京的高校合作办学更容易。
可以说,未来,高等教育强市,一强强一省。
为了搞指标、搞项目、搞钱的摊大饼办校模式难以为续,高校也将更加专注自身,办学质量有望提高。
近年来,已经有曾希望建立综合类大学的“理工”大学正在缩减文科学院,在退出“综合类”布局——大连理工将于2025年停止招收中国语言文学专业,而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已撤销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部。
集中化,更加适合中国自上而下行政布局的高等教育体系。
最后,职校将被给予更多关注,教育资源向职校倾斜。
政策迫使地方“祛魅”本科高校,发展社会产业真正需要的职业教育,中国的职业本科教育也将越来越成熟。
符合产业需求,平衡全国各地均衡发展的教育体系建设,正在稳步推进。
更公平,更扎实,这会是更多人都期盼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