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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我要WhatYouNeed(ID:newWhatYouNeed),作者:Rango,原标题:《“在上海,我每天靠出卖15分钟来养活自己。”》,题图来自:原文配图
关于单口喜剧演员这个职业,一位签约于笑果的朋友,曾说过一段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话:
“从入行第一天到现在,我所积累下的精品段子,能让观众快乐买单的只有 15 分钟。这是我最好的 15 分钟,也是目前唯一能在上海赚钱的 15 分钟。”
靠售卖这 15 分钟,他每月接 30 场左右的商演,收入可以达到上万元。
单口演员的职业节点,似乎比任何一行都要清晰:5 分钟、15 分钟、30 分钟、一个小时...…
虽然看似只隔着一点不起眼的时间,但对行内人来说,却需要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去打磨过渡。
这样的时长节点,从某种程度上,也决定着他们是能参加“开放麦”、“拼盘商演”还是“个人专场”。
今天,我想与你分享的,就是一位 base 在上海的单口喜剧演员的故事。
他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入行,把那个曾经爱在课堂上接老师话的自己进化为了专业单口演员。
其实,全国以单口喜剧为正职的人群数量不到 300 ,而同焱就是当中的一小份。
与同焱见面前,我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因为说错什么,而变成了段子手的素材。
此前,我已在名为“沙东专场”的山东籍单口演员主场看过他的演出。
印象中,1997 年出生的同焱剃着寸头,说一口夹杂着零星口音的普通话。
他笑称自己长得不帅,像青年版葛优。在舞台的灯光下,轮廓却被勾勒得有些孤单。
尽管只是那晚的串场主持人,可同焱调侃自己某位朋友的段子却依旧精彩:
“我是个山东人。我有一个山东朋友,讲话特别仗义。我每次遇到什么困难,他特别豪爽,大手一挥,对我说四个字,这四个字叫“你不用管”。”
他停顿了一会儿,面露不屑,铺垫完了后,抛出下一个 Punchline:
“就当你听到你不用管的时候,你以为你不用管的事儿,他来帮你管。
不是的,就你不用管。就这个事儿它就放这儿:你不用管,他也不管,Let it go,就好了。”
一百人的场子,瞬间被笑声淹没。
前期、铺垫、Punchline,这个段子不仅让 100 人的场子瞬间被笑声淹没,也符合着标准的喜剧公式。
很难想象,能把那么多人逗笑的他,两年前会是一个抑郁症患者。
“我在大学社团里很受欢迎,大家都很喜欢我,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意义。那时我甚至有点埋怨原生家庭,埋怨父母为什么总忙工作不关心我?家为什么总搬来搬去没有归属?”
多年以后,同焱这样对我描述着自己抑郁的一些根源。最严重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失眠,生理性地流泪。
尽管从小就喜欢看书,但他却无法从中找到答案,“越看书越迷茫。”
同焱没有想到,最后帮了自己的,反而是有些荒谬的入行经历。
为了分散注意力,他报名参加了一个喜剧冬季训练营。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能贴近喜剧影视圈的机会,但到了后才发现教的内容竟然是写段子。”
对第一次接触单口喜剧的同焱来说,这样的阴差阳错却打开了新的大门。如果说之前活得模糊,那么在这里,同焱终于搞懂了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看到了 Louis.C.K 的表演视频。隔着屏幕,这位西方喜剧大师口无遮拦,用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讽刺着 20 岁的年轻人。
“你才 20 岁,从数学上来看,可以确定你没有任何技能,只是不断在榨取,对一些不是你努力赚来的东西挑三拣四。20 年,三届总统的时间啊!”
对 21 岁的同焱来说,这个揭露人性的段子除了在文本上相当高级,也像一盆泼给自己的冷水,让自己在抑郁的情绪里醒了过来。
他开始幻想自己活得像 Louis.C.K ,渴望变得跟他一样,能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变成段子排解掉。
这种幻想并不离地。同焱念的是中文系,有表达的能力,在得抑郁症前,朋友们甚至都觉得他很幽默。
“怎么样算幽默啊?”我问。
“课堂上接话接的特别好,能把老师同学都逗笑,就算幽默。”
“老师不会批评你吗?”我继续问。
“不会,上课接话被骂的都是因为接的不好。”
我们都笑了起来。果然,我说不过玩单口的人,但之前那种紧张的心情却渐渐消失了。
新人想要出头,就只能靠讲开放麦,这也是同焱的第一个舞台。但有别于商演,开放麦是开放给任何人的公共平台,没什么报酬可言。
同焱不喜欢赶场,最积极的时候也不过一晚赶两个开放麦的场子。
我很好奇,那时刚开始尝试的他会讲怎样的段子,他却不经意地叹了口气,告诉我,当时所有在台上说的那些东西,都不是自己想要说的。
“关于我很孤独这件事我很想讲,但是我讲不出来,就算能讲出来也不一定好笑。”
那时,同焱总在台上努力扮演着另一个自己,说着一些就算能令观众笑,却无法使自己爽的段子:
“我去北京打车,我发现北京的那些出租车司机都特别热情,然后他们会问我,我一到站很多人就过来问我,就是说打车走打车了,然后我觉得我不能辜负他们的热情是吧?然后我就拎着行李走,到他的车面前,打了他的车一下。”
不少观众笑了,但那些笑声却特别遥远模糊。
以无厘头将氛围带向高潮的收尾方法在他心里并不高级。尽管有人称赞,但这显然不是同焱想要的表扬。
对一个单口演员来说,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在舞台上找到真正的自己。
苦恼于“找自己”的那段时间,同焱去北京看了周奇墨的个人专场。这位曾经的托福老师,是不少圈内人心中的“伟大演员”。
同样是讲父子关系,周奇墨却能处理得十分巧妙。
同焱很耐心地对我这个外行解构着他的段子,比如以下的这个:
周奇墨说:“对待父母应该要有耐心,就像小时候父母对我们有耐心一样。”
这是前提和铺垫。
“教我爸上淘宝,最后他会说:你别出声,我自己操作一下。但小时候父母教我们自己上厕所时,我们并不会说:爸你别出声,让我自己尿一下。”
后面的部分,就是包袱与呈现了,同焱说,你要学会将荒谬推向极致。
舞台上,周奇墨总以旁观者的姿态诉说对生活的观察。看似是对自身的抽离,却让观众觉得眼前这个人相当亲切。
这是单口喜剧能给予演员最大的成就之一:就算你在台上讲一些奇奇怪怪的观念,只要讲得好,也会得到共鸣。
“其实大多数人都不太正常”,曾经因情绪困扰而失常的同焱,很认真地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回上海后,他不再去刻意寻找自己,而是要求自己尝试去讲对生活的理解与观察。
很多演员都会在台上尽力表现自己的不同,但同焱却觉得每个人都不过普通人,无需标上“独特”的标签。
他开始用段子去表达对于这份“自以为独特”的看不惯。
比如:
“前女友和我分手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你知道吗?我们分开以后,你再也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人。我说那挺好的是吧?”
又或者:
“我有一次坐地铁就听到一个女的给另外一个女的说,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人类是非常神奇的动物。” 我一听就想说:神奇动物在哪里?大部分人神奇就神奇在,他们总觉得自己特别神奇。”
同焱讲完这两个段子后,底下开始拍手叫好。情绪一到位,台下的观众自然就投入了。
在喜剧打造的宇宙里,外面的世界暂时被架空了。舞台上那个还没彻底从抑郁情绪里解放出来的少年,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一种情绪的释放。
那些掌声,让他感到被需要,成为了自己继续做这件事的动力。
“这种动力,会催促我去追求更好笑的感觉和境界。”
离开舞台的聚光灯,同焱还运营着自己的单口俱乐部“公路 Comedy ”。
日常忙碌,已经很少有空余时间。
他很想抛开较为简单的创作方法,把喜剧内容表达的底线不断往前推。
“很多人觉得有些东西是完全不能说的。比如前段时间,一位同行把一个调侃菩萨的短视频段子发布到抖音后,底下就有不少人留言,认为这是疯了,连菩萨都敢调侃。其实他就调侃了菩萨一下,可见不少观众的幽默底线还是很低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份职业又多了一种使命感。
我问同焱,有没有打算把自己抑郁症的病史写到段子里。
他却说,自己始终没能做到这一步,并对我举了一个郭德纲的例子。
“电视里,郭德纲说自己成名前经常去天桥上卖艺,一卖就是一个晚上,但结束后依旧没钱,只吃得起包子。有一天,在回去的半路上他终于憋不住大哭了一场。”
在同焱看来,他既然能把以前的糗事说出来,是因为比以前长进了,才敢讲了。
作为单口喜剧演员,揭开自己的伤疤供人娱乐,取悦观众,似乎是最难达到的一步,却是最需要达到的一步。
打开自己,有个过程。对同焱来说,能把这些最难过的情绪讲出来的那天,就是他由 15 分钟的拼盘商演跨越到 1/2 个人专场的时候。
这是同焱 2020 年的目标,似乎比很多人都要清晰。
听他说完这些后,我忽然想起了昨天在“笑果工厂”看单口演出时的一件事。
当时,主持人调侃了台下的一对父女,问爸爸对女儿有没有什么择偶标准。
“不要找“脱口秀”演员结婚就行了。”爸爸说,台下笑声一片。
为了更大众,单口喜剧往往以脱口秀的名号进行宣传。但在很多人眼里,这依旧是一个靠嘴吃饭,不太正经的行业。
同焱至今没能跟父母解释清楚自己的职业。
“解释不明白,但要特别感谢相声的存在,我会跟他们说自己干的职业跟相声差不多。他们甚至以为我穿着长袍马褂在工作呢~”
他确实是靠嘴吃饭,只不过吃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快乐。
尽管如此,同焱依旧想把单口作为一辈子的职业做下去。甚至觉得如果哪天自己结婚,目的也跟别人不太一样。
“我会期待结婚后会有什么段子,如果没有,婚是不是白结了。”
这似乎就是一个段子,他显然离不开这行了。
幽默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在结束这一次采访后,我问了自己这个问题。
或许就是,让自己拥有一种能在自嘲与自信间随意摇摆的温热态度吧。
*最后,再次感谢同焱接受我们近似骚扰般的深入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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