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大火：别用他人的苦难，为自己鼓掌

文章来自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梁文道，题图来自：图虫创意。

澳大利亚山火从去年9月开始，燃烧未停。

到今天，这场蔓延不止的大火已经成为各大国际新闻版块的头条，几乎可以视作一次重大的全球性生态灾难。

对于澳大利亚火情，国内民众也非常关注，已经有许多媒体报道这场火灾情况，也有不少媒体或自媒体理性分析了火灾难以遏止的具体原因，但是，也有部分自媒体谈及澳大利亚这场大火时，以发生在33年前大兴安岭的那场大火作对比，把过往的灾难简化，甚至吹奏起“赞歌”。

这种表达在我看来，就是一种典型的当看到他人的苦难，最先想到的是替自己鼓掌的态度。

我们儒家说，“见贤思齐”，看到他人的贤能，我们主动学习，“见不贤”呢？“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也就是说，看到别人的不好之处，我们要反省自己是否也存在类似的问题，如何吸取经验教训。

但是这种看到他人有难、有问题，首先想到的是夸赞自己，这种心态，第一，缺乏同理心，第二，境界也不见得有多高尚。

我们还是具体来看，这次澳大利亚大火发生的背景，以及在救灾过程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1.火原本是生态循环的一部分，但火灾仍然需要一定的人为干预

在部分自媒体的分析中，对比澳大利亚与中国的救灾表现时，似乎很在意突出一种体制的分别，认为澳大利亚大火无法良好救灾，或者救灾行动毫无效率的原因，是他们太“自由”了。自由到什么程度？

最有名的例子当然是他们的总理斯科特·莫里森（Scott Morrison），不仅在大火起始后迟迟未有动作，而且圣诞节期间，还如常带着家人去夏威夷度假。

结果当然是莫里森饱受民众批评，提早结束假期匆匆回国，而更令我们“迷惑”的是什么呢？澳大利亚的消防员们，居然也很正常地在圣诞节期间放假。于是有很多论调表示，可见正是由于澳大利亚人太过自由散漫，才导致这场大火蔓延到难以控制的地步。

但是，事实是否真的这么简单？

首先，相信你已经看过很多科普文章，其中基本都会提到，澳大利亚的防火体制在目前全球而言，都算得上非常领先。

澳大利亚从1930年代开始，就已经率先使用航空侦测的方法来观察森林火灾，后来又有了红外线、GPS、空中定位，以及卫星、遥感、航拍等种种技术手段，协助侦测森林火灾。

之所以有如此先进和完备的监测技术，是因为山林火其实一直都是澳大利亚需要面对的问题。

根据以往的记录记载，每逢南半球的春夏之交，澳大利亚出现干燥炎热的气候，林区经常发生火情。

实际上，在自然世界里，原始森林定期发生火灾是很常见的现象，它本身就是整个生态循环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这些周期性火灾的话，森林反而是不健康的。

但问题在于，火灾仍然需要一定的人为干预和控制，因为一旦火势过大过猛，很容易伤及生命、破坏生态。

那么，如果及时发现森林里出现火情时，应该怎么做？当然是需要派出消防力量抗击火灾。这就涉及到澳大利亚消防另一个非常特殊的制度。

2.地广人稀的国家，特殊的志愿消防员制度

要知道，澳大利亚的国土面积是全球第六大，但是人口却只有2500万。这是个地广人稀的国家，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国土之中，要让专业的消防队伍、消防人员遍布整个国境，其实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澳大利亚采取了一种很特殊的，其他国家都非常少见的制度，就是聘用了大量的志愿者消防员。

这种做法对于澳大利亚的情况来说，是相对合理的。因为澳大利亚森林面积广大，如果每50平方公里或100平方公里就设置一个专业消防局，且需要消防队伍24小时待命，这很困难，资源投放也太大，而且根本很难提供这么多的人力。

所以，最为便捷效率的方法就是在森林周边地区，有居民居住的地点，让民众接受防火训练，并且招募其成为志愿消防员。

实际上，这些居民的确也最容易第一时间发现火情并且采取一定的扑灭手段。当有火灾发生在他们周边生活环境的时候，他们不论为了森林，还是为了自己的正常生活，都会尽全力去扑救。

而为了要解决这种志愿消防员的问题，澳大利亚的全体公民，年满12周岁就必须接受防火教育，16岁就必须接受扑火技能的培训。

当成为志愿者之后，他们还要定期回去接受专业训练，平常社区内也都有专业的防火设备，这都是为了保证这些志愿者有充足的技能准备，同时也有可供使用的消防设备去面对这些山火林火。 

不过，这种制度和方式并不是完全没有问题。在这样的制度和条件之下，2009年澳大利亚还曾发生过一场非常致命的火灾，173人不幸丧生。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也意识到自己在防火上做得还不够好，还应当再制定更严密的预防措施。

比如，他们改变了房屋建筑条例，对建筑建材进行了严格的规定，要求这些房屋建材必须是不易燃烧的材料。在修理房屋的时候也有严格的规定，整个过程要求尽量减少火花的出现，以及必须使用防火建材。

除此之外，他们还加强了预警机制，比如通过手机短信、特定的手机App，及时地让所有人了解附近何处有火灾发生，类似于日本对地震与海啸预防的处理方式。

3.这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战斗

尽管如此，这次的大火发展至目前势态，仍然暴露出澳大利亚消防体制的许多不足。

刚才提到他们大量使用志愿消防员，可是不要忽略很重要的一个问题，在现代社会，绝大部分地区其实都一样，就是年轻人不喜欢留在乡村，喜欢迁移到大城市里生活。这会造成消防方面的什么问题？

志愿消防人员严重的老龄化。

同时，地区消防设备的落后和准备不充分也造成了严重影响，比如这场大火，就发生了消防员到现场扑救，结果消防车供水不足的情况。

这些实质都是志愿消防体制带来的难题。

那么，又该如何解决这些难题？是不是必须发展更专业、更大规模的消防队伍？这对于澳大利亚来说依然是一个两难的权衡。

让我们再回头谈谈之前提到的一个普遍的质疑，就是这些消防员是不是真的如一些自媒体所述，非常自由散漫，即便大火熊熊，他们也没有责任心和牺牲精神，还在圣诞期间放假？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首先，我们绝不能以偏概全。有没有消防员在圣诞节放假？当然有，但是你且先听听这样一个背景。

如果你有心找澳大利亚的新闻来看，就会发现当地大部分报道谈的恰恰不是那些消防员如何自由散漫，而是那些消防员如何克险犯难。

很多志愿消防员每天工作12小时，而且已经连续几个礼拜。请注意，他们都是志愿者，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必须几个礼拜不上班、不工作，投入到山火扑救工作之中。

很多人因此这段时间是没有收入的，有的志愿者甚至因此产生了经济困难，这就是为什么12月底澳大利亚政府或地方省政府才松口，承诺要给予这些志愿消防员经济支持和补助。

不仅经济收入低廉，这些志愿消防员已经长期地持续地在火场之中来回，连续工作数月，而且由于火势凶猛，很多时候人为其实已经很难控制什么了。

这是一场令人精疲力尽的战斗，这些志愿者的心理和生理其实都承受着重大压力。

有些消防员可能在圣诞节这一天选择了休息，但也有很多志愿消防员仍然不眠不休在奋战，如果仅仅以此来说明他们的“自由散漫”，其实并不公允。

4.牺牲经济发展，还是牺牲环境保护？

另一类指责和质疑，是针对澳大利亚政府的问题。政府在这次火灾里面的表现，可以说是备受抨击。

其实早在去年春夏的时候，就有很多澳大利亚的专家提出，随着全球变暖问题的恶化，这类森林大火的问题也会越来越严重，应该要投入更多的资金去预防这类灾害的发生。 

但是莫里森政府对待碳排放问题一向优先级相当置后，甚至主张要持续提高类似昆士兰这些产煤大省的煤产量，因为他们认为经济发展更为重要。

这实际上是全世界都要面对的一个问题，很多时候为了施行一项更严格的环保政策，就很难避免要牺牲短期内的经济发展；如果想要短期内尽快促进经济发展，那么可能就要牺牲整个国家对于气候问题、环境问题的投入和贡献。

对于专家们要求投入更多的救火设备和资源的建议，莫里森政府否决了，认为这些都没有太大实质意义。

当这次火灾刚刚起来的时候，莫里森还曾几次批评那些认为是气候变化导致这场大火的人，批评他们是“城市里不接地气、不住森林的疯子”，但是现在他也改变了说法，承认这次火灾是气候问题导致。

如果我们回看去年，可以发现已经有多少场这种令人意外的大火发生，加州的大火已经威胁到了洛杉矶里最豪华的富人区，我们也看到巴西的亚马逊森林大火，接下来就是澳大利亚这次难以控制的大火。

这些火灾与以前比较起来，最不寻常的地方是什么？就是火情更多，火势更不可控。

几乎全球的科学家都公认，这与全球的气候变暖有密切的联系。

可是这几个深受大火伤痛的国家，他们的现任政府却都对气候及环境问题支吾以对，甚至想要虚应故事。 

比如，巴西现任的总统、特朗普的好朋友博索纳罗，他一上任就提出要开发亚马逊，鼓励在亚马逊森林里做更多的砍伐，这本身是多么严重和危险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位总统却认为就该这么做。

我们常说，亚马逊森林就是地球的肺，一旦我们赖以生存的“肺”被损毁，恐怕我们都能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是当世界各国都对博索纳罗提出批评的时候，他还要捍卫自己原来的经济政策，呼吁大家不要那么关注气候问题。澳大利亚亦是如此。

5.自私自利的想法，终究会将我们自己一步步卷入深渊

如今面对这场无法驯服的大火，不知道这些执政者会不会愿意多一丝反省。

话说回来，当我们看到这些问题，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又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我们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气候问题，当这种反常气候在全世界都越来越常见，将来我们可能不免要面对更多难以预测的天灾，我们又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救灾是一回事，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又该做出什么贡献、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这是另一个更大的问题。

你当然可以认为，气候变暖是全球的事情，就算我们付出了、努力了，但是拦不住其他国家提高碳排放，那我们也不如好好发展自己的经济。

但是，这种想法终究会把我们一步一步卷入深渊。

所以，看到澳大利亚这场大火，我们最该关心的首先是我们自己对于灾难的预防是否已经做好准备，看到这场森林大火，我们自己国土里的原生森林也已经不多了，我们又该如何保护它们。

再者，当我们看到他人出现的问题的时候，我们还是应该多一分同情心和同理心。

最后，希望你还能再多看到一点这场大火的不寻常之处，再想想自己该怎样面对我们共同拥有的地球，如何让他不要再进一步向灾难的深渊滑落。

文章来自公众号：看理想（ID：ikanlixiang），作者：梁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