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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6 21:38

中文播客的形式,为何变得越来越单一?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播客一下 (ID:bokeyixia),作者:咸鱼,编辑:Kass、Adriana,题图来源:AI生成

文章摘要
中文播客形式单一,叙事播客稀缺且成本高,商业模式待探索。

• 🎙️ 叙事播客提供一手事实和完整叙事,信息增量大。

• 💡 制作成本高,品牌方支持少,商业模式尚未跑通。

• 🚀 创作者需持续探索,期待未来市场多样化发展。

七月初,播客《跳进兔子洞第三季》上线。


制作人佳勋用自己的旁白,串联起大量声音素材和采访录音,完整地讲述了一名女子健美冠军突然死亡的经过,并且解释了健美行业普遍性滥用药物的缘由。


如果以文字方式呈现,以上内容构成一篇标准的特稿。现在,一档五集、总共150分钟的音频节目,可以提供一手事实、解释性内容和完整的叙事逻辑,这就是特稿所追求的信息增量。


这种播客形式叫做叙事播客。全球范围内最为人所熟知的叙事播客是“This American Life”(美国生活),这档节目开播近30年,每周有超过350万名听众,它基本定义了叙事播客:制作人像报纸、电视记者一样进行实地采访,用自己的旁白串联声音素材,提供大量生动可感的细节,最终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从“This American Life”开始,逐渐衍生出“Serial”、“The Daily”等多种类型的播客节目。它的影响力一直扩散到中文世界,受到这一媒介形式启发就有《噪音开始了》《跳进兔子洞》和《故事FM》……


依照内容形式,播客节目大致可以分为访谈播客、新闻播客和叙事播客三种类型。


(单口叙述、以《谐星聊天会》为代表的线下互动节目等其他特殊形式,在本文中暂不予以讨论。)


  • 访谈播客最为流行,典型节目如《随机波动》《忽左忽右》。主播每期邀请嘉宾参与访谈,话题包罗万象,内容相对发散,不必需明确的叙事线索。


  • 新闻播客介于访谈与叙事之间,典型节目如“The Daily”、《声动早咖啡》。部分节目会邀请新闻当事人或记者讲述现场经历,但内容主体是新闻资讯和评论。


  • 叙事播客较为稀缺,典型节目如“This American Life”、《跳进兔子洞》。《故事FM》则属于更细分的“Non-narrative(非作者叙述)”,主播只在片头简要介绍,并不明显地控制叙事线索,内容主体是受访者自述。


从某个时间开始,播客对于媒介形式的尝试开始变少,访谈播客越来越趋于主流。尤其是在中文世界,长期稳定更新的叙事播客只有《故事FM》。七月上线的这季《跳进兔子洞》,成为当下中文播客环境中少见的突破。


声动活泼创始人徐涛说,《跳进兔子洞》是声动活泼关于播客形式的尝试之一,驱动因素来自内容创作者的理想主义。目前,这档节目在小宇宙付费订阅数将近4000,超过她们此前预期,但还远远不够打平成本。


JustPod最近一次制作叙事播客,是今年初为商业地产项目定制的两期节目。更早之前的2021年,JustPod还与《时尚先生》专题报道组合作推出了《噪音开始了》。不过,叙事播客始终是小众选择。JustPod商务总监Adriana明显感到,愿意尝试叙事播客的客户始终是少数。


本篇文章试图回答两个问题:为什么创作者想要尝试叙事播客?同时,为什么中文播客的形式变得单一?


播客形式需要多元


“为什么要探索新的媒介形式?”对于创作者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因为人总想尝试一点新东西,熟悉的内容做久了会腻。如同摄影术衍生出电影、文字报道发展为特稿,创作者总是在探索内容呈现形式,并且在探索过程中诞生精彩作品。


叙事播客就是这样的探索。并且,除了承载创作者的理想与野心,叙事播客还能提供不一样的内容。


三年前,JustPod与《先生制造》合作推出了“声音纪录片”《噪音开始了》。


这并不是一档原生的声音叙事节目,而是基于公众号《先生制造》上的文字报道,制作人拼接配音旁白、作者自述、采访录音,形成叙事逻辑,制作成一期叙事节目。


在项目创办人熊阿姨看来,《噪音开始了》的尝试还较为早期。


最初,双方设想过让制作人跟随记者一起出差采访,但因为成本过高而放弃。实际操作中,文字报道率先成型,制作人再使用采访音频素材,加入旁白,产出一期30分钟左右的音频产品。这导致了声音节目只能在文字报道的基础上压缩、编译,不能提出新的叙事逻辑,且信息量比文章更小。


不过,《噪音开始了》中有两期节目,制作人单独做了采访。一期节目是“32岁这一年,我发现妈妈得了认知症”。受访者在节目里重新讲了一遍故事,叙述平静、克制,没有激烈的表达,但声音里自然包含情感起伏。节目听众纷纷留言感同身受,还有评论表示“边听边跟着受访者哭。”


另一期节目是“我带我妈一起北漂”。节目播出了作者旁立和母亲的对话,对话直接坦率,母亲带有南方口音,“听起来格外地活泼。”在熊阿姨看来,这是特别适合做成音频的节目。


(这期节目获得了245条听众评论图源:小宇宙)


在文字与声音两种媒介的转换中,制作人也意识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声音需要线性叙事,用一条简单的时间线,从头到尾直白地讲述故事,而不能像文字特稿一样使用复杂的结构、多条叙事线索。并且,为了营造沉浸感,还要在人物出场时,适当“前情提要”,以此让听众保持注意力。


一位参与项目的制作人说,通过文字和声音的对比,希望让大家意识到,叙事播客传达的内容和访谈播客、文字特稿都不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有文字和声音两个版本。”


用文字报道来类比,可能更方便理解——访谈播客更接近问答体报道,叙事播客像是特稿(《故事FM》更像自述体报道),新闻播客则是每天更新的新闻摘要。


传播学者麦克卢汉说,媒介即信息,媒介不只是内容的载体,其本身会塑造内容。如果用今天的播客媒介,重新推导“媒介即信息”,播客媒介提供了什么内容?


访谈播客,提供了读书摘编、名人访谈、社会评论、情感陪伴。


新闻播客,提供了新闻摘要、音频采访、分析解读、记者手记。


叙事播客,提供了一手信息、音频采访、分析解读、完整故事。


访谈和新闻播客,主要是压缩、编译已有内容,为这些原本存在于经验和文字的内容,赋予声音媒介的特质——沉浸感、亲和力,但它并不适合提供真正的信息增量。


访谈播客能做到的极致,是邀请一两位当事人,在节目里讲出独家信息,类似于奥普拉采访哈里、梅根,或者是特朗普上播客宣布政策主张。如此带来的问题是:几处关键信息,散落在长达一两个小时的访谈中,让急于获取信息的用户,不得不将音频转为文字查看。


(马斯克与特朗普进行音频直播,需要文字来总结要点图源:推特截图)


这算不上缺点,因为访谈播客的优势是陪伴感,让听众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听完一期时长两个小时、聊罗马历史的节目。访谈播客更容易让听众接受。阅读一篇两万字的长文和收听一期访谈文章作者的播客相比,可能后者给听众留下的印象更加深刻。


但是,叙事播客的优势是信息增量,可以提供一手事实。《跳进兔子洞》里,为了寻找女子健美冠军的死亡真相,制作团队采访了她的朋友、健美教练、医疗专家、健美比赛主办方,还假扮买药者,暗访了药贩子。最终,最大程度地还原出了事件真相。


这些采访过程,就是在提供信息增量。那些健美选手的痛苦、健美圈的内幕、药贩子的话术,此前只在小圈子口耳相传,没有被完整记录到任何媒介。《跳进兔子洞》在做寻找事实、还原真相的工作。


如果用资本市场来类比,叙事播客相当于一级市场,可以提供新的事实、制作成完整叙事、还原事件真相;访谈播客则是二级市场,依靠新闻报道、图书、电影等业已成型的内容,赋予其声音媒介的特质,提供给广大听众。


因此,叙事播客是一级内容,访谈播客是二级内容。


并且,相较于同样为一级内容的文字特稿,叙事播客依然有独特价值。直接听到新闻当事人的声音,与阅读作者对他的文字描述,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感受。徐涛列举了《跳进兔子洞》中的例子,一些人因为种种原因,开始用“科技”(用药)来健身的时候,观众很容易产生价值判断。但是当这些人像是朋友一样,在听众耳边讲述缘由,那么听众更容易产生共情,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看问题。


“在大家都隔着远远地Judge(评判)对方的世界中,这是很宝贵的一点。”徐涛说。


从商业角度出发,播客形式也需要多元。JustPod商务总监Adriana说,如果品牌方只做访谈播客,产生过度的路径依赖,那么就容易产生内卷——嘉宾咖位越来越大、明星数量越请越多,内容却越来越趋于同质化。


为了避免行业内卷,播客制作公司需要提出新的解决方案,叙事播客等差异化的播客形式可能是其中一个思路。


叙事播客为什么这么少?


即便有独特优势,创作者对叙事播客的尝试依然很少。


最直接的原因是,叙事播客的制作成本太高。JustPod的主要业务是为品牌方定制播客节目。一期常规的谈话类播客,制作流程是撰写提纲、(可能有)前期采访、录制、剪辑。


叙事播客则要复杂得多。今年初,JustPod为瑞安新天地定制的叙事节目《新动剧场》上线。这两期节目一共100分钟,从筹备到上线花了近半年时间。为了讲述两处商业地产项目的改建故事,制作团队分别去了上海蟠龙镇和广东佛山实地采访,将县志里的文献资料、现场的建筑与环境声、专家对本地人文历史的叙述等各种形式的信息,转换到声音媒介,再通过旁白来组织、串联,形成一条完整的叙事逻辑。


(新动剧场海报图源:JustPod)


一位参与项目的制作人介绍了制作流程:假设涉及四位受访者,先要写整体提纲、再做四次采访、收集现场环境音、再拼接材料做逐字稿、请配音来配旁白、做剪辑以及声音设计,最后才会出成片。


制作环节大幅增加,对应着人力成本上涨、制作难度升级。在品牌播客中,这些增加的环节都需要转化为报价的条目。因此,JustPod对一期叙事节目的报价大幅高于常规访谈节目。


然而,品牌方不一定会买单。在今天的经济环境下,企业普遍收紧预算,即便是大企业,也很少愿意投入叙事播客。


不止是成本因素,品牌方还有自己的运营逻辑。在过去十多年的媒介变迁中,品牌方验证了名人代言的运营方式,比如在杂志投放明星封面、微博投放KOL发言,以及在视频平台播出明星广告片。


名人代言的逻辑延续到播客,品牌方习惯性地邀请名人录制访谈节目。结果说明了名人逻辑有效,邀请名人上播客确实能带来收听量显著增长。特别是在文化类、生活方式类播客中,一档新上线的节目短期内缺乏听众认知,更加需要具有大众认知度的名人来吸引听众。


但是,名人效应并不适用于叙事播客。就像是文字特稿一样,叙事节目的内容主体是制作人控制的叙事逻辑,受访者的输出内容能否为叙事逻辑服务,远比受访者的身份和影响力来得重要。不管咖位再大的受访者,节目都只会引用其几句话。因此,成本较高、不适合发挥名人效应,导致品牌方很少愿意尝试新播客形式,而是选择更加成熟的访谈播客。


对于没有品牌方支持的原创节目来说,制作方更加需要考虑投入与产出。


《噪音开始了》项目持续了一年多时间,一共制作了15期叙事节目。最终面临的问题是,叙事播客难以持续产生爆款,并且没有明确的商业模式。


那两期音频制作人单独采访的节目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带我妈一起北漂”在小宇宙的收听量达到1.4万。“32岁这一年,我发现妈妈得了认知症”在网易云音乐的收听量高达97万,是整个系列收听量最高的一期节目。


单期节目近百万的收听量,说明叙事播客有能力做出爆款内容。但是,制作人独立采访需要更高的成本,网易云音乐的收听量难以转化成收入。而在小宇宙上,叙事节目的收听量并不显著高于访谈节目,更难与文字报道比较产出。


“文字编辑部做叙事音频节目,现阶段还是不太划算。”熊阿姨说。没有明确的商业模式,使得制作方无法加大投入,进而难以持续产生爆款内容。因此,在市场化的文字媒体中,不太可能存在一个专门的编辑部或全职编辑,只做音频节目。


在欧美的播客世界,支撑叙事播客的主体是BBC、NPR等公立新闻机构。播客制作方并不需要通过广告、付费订阅来盈利,而只需要将内容出售给这些大机构。比如“This American Life”,最早由美国公共广播(NPR)芝加哥站推出。它的一位制作人,后来制作了更加偏向调查报道的“Serial”叙事播客。


“Serial”用一整季节目来调查一起新闻事件。第二季,“Serial”完整讲述了一名被塔利班关押五年的美军逃兵的故事。节目由《拆弹部队》的编剧担任主播,做了大量当事人及周边采访。最后,随着法庭宣布对这名逃兵的判决结果,“Serial”紧接着播出了收尾节目。就像是一篇耗费数年时间采访、写作,最后终于找到合适契机发布的文字特稿。


如此精彩又紧扣现实的叙事节目,为“Serial”带来了数百万名听众,以及多个广播和新闻大奖。2020年,《纽约时报》斥资2500万美元,对“Serial”及其制作公司完成收购。


在国内,缺乏相应的内容生态,目前没有大机构来支撑不盈利的播客创作。在2019到2021年,风险投资热潮的尾声,播客制作公司还有热钱流入时,尚没有产生出圈的叙事播客,因而这一形式至今没有在中文播客中建立起公众认知。进而,大机构和品牌方无从判断,叙事播客到底带来哪些市场回报或品牌价值。


因此,到了播客制作公司开源节流的现在,叙事播客更缺少亮相的机会。


“叫好不叫座”,是叙事播客和文字特稿共同面临困境。文字特稿在今天依然具有影响力,是因为在市场上热钱涌动时,特稿媒体拿到了大量广告和投资,写出了众多出圈的特稿。即便后来特稿媒体相继解散,公众对特稿这一媒介形式留下了认知,依然有不少成熟的作者在继续特稿写作。


叙事播客则缺少几乎所有出圈的必要条件,只成为了媒体和播客同行的理想主义追求。


播客还有哪些可能性?


去年下半年,声动活泼讨论了叙事播客的商业模式问题。


《跳进兔子洞》前两季都是免费节目。基于现在的广告环境,徐涛认为几乎不会有品牌商注意到这档节目,也就不存在企业冠名的可能性。于是,有了《跳进兔子洞第三季》开启付费订阅的尝试。


声动活泼原本预期,上线两周内,小宇宙的付费订阅量能达到2000。这个目标很快达成,现在这一数据上升至4000。对于一档叙事播客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尝试。


但是,如果扣除小宇宙平台抽成和苹果税,这样的付费订阅量还远远不够成本打平。那么,叙事播客还有希望解决商业模式问题,实现盈利吗?


至少,本文采访的几位播客从业者都无法给出答案。原创节目的听众付费,不足以支撑节目成本。品牌节目因为没有建立起听众认知,少有品牌方愿意买单。播客创作者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了继续创作、教育市场,等待商业模式跑通的时刻。


这一方面,欧美播客行业也不能提供成功案例。“This American Life”、“Serial”等头部叙事节目有大型媒体机构支持,但是大机构正在裁撤其他播客节目及从业者。


去年初,NPR宣布因为广告收入减少,裁减了10%的员工,并且关停了四档播客节目。其中一名被裁的播客制作人,制作了一档自己的叙事节目。


今年五月,这档名为“Proxy with Yowei Shaw”的节目上线。制作人Yowei Shaw讲述了自己被裁员的经历和感受,然后把自己作为方法,采访了其他被裁撤的人员,并邀请社会学家来解释这一切——为什么被裁员让人感到如此痛苦?


Yowei尝试向播客制作公司推销这档节目,但都被拒绝。其中一位拒绝她的人,不久后也被解雇。最后,她用自己的积蓄制作完了节目。


这档节目免费上线,但在众筹平台提供幕后花絮。听众需要花费至少五美元订阅,才能收听这些独家内容。Yowei表示,至少需要3000个付费用户,才能收回成本,支付制作费用。


很遗憾,这档叙事节目的付费订阅数,目前不到1000,还远不足以支持制作人的日常生活。从付费订阅数来看,小宇宙上中文播客听众的付费意愿,可能已经领先于英文播客。


也许完整的声音叙事节目,短时内没有希望跑通商业模式。但是,声动活泼还有其他的探索路径,比如“声音实验室”,一档不规律更新的声音试验节目,会为听众呈现从迪拜哈利法塔到空间站,再到木星、土星的声音感受。目前,“声音试验室”在《声动早咖啡》播出的两期节目都获得了品牌赞助。


声动活泼为自己设定了目标,每年尝试一种新的播客形式,比如《声音实验室》和《跳进兔子洞》。现在,每天在小宇宙有近十万人收听的《声动早咖啡》,同样来自于这样的尝试。


像是文中几位受访者说的那样,播客行业还在早期。一种媒介形式在目前流行与否,很难真正地说明什么。就像是电视行业的发展历程,电视节目从一开始平铺直叙的新闻纪录片,发展出《焦点访谈》《天天向上》乃至《奇葩说》等制作成熟的类型节目。从以文字脚本为主、画面主要为文字服务,发展到《舌尖上的中国》,电视导演学会用画面讲故事,不再主要依赖文本叙述。


播客也会经历这一过程。至少,中文播客的市场容量,肯定不止一档像《声动早咖啡》那样为播客媒介定制的新闻播客,也不止《噪音开始了》《跳进兔子洞》等少数几档叙事播客,甚至连《随机波动》《忽左忽右》等精心制作的访谈播客,供给量也远远不足。


留给播客创作者的发挥空间,还有很多。

本内容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虎嗅立场。未经允许不得转载,授权事宜请联系 hezuo@huxi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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