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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03 22:00
来自湖北仙桃的防疫观察:小年夜奶奶开始咳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天地NewEra(ID:njuNewEra2016),南大学子家乡防疫纪实,南大新传“未来编辑部”出品,作者:刘艺


在这里,我和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见证者。我的生活已经成了这一事件的一部分。我住在这里,和所有的一切在一起。——S.A.Alexievich


一、


新型肺炎悄悄蔓延的时候,绝大多数不知情的普通人正沉浸在迎接又一个新年的喜悦中。没想到,几天后病毒带来的恐慌,让一年一度的春节欢聚成了奢望。


2019年12月31号早上一睁眼,手机一串弹出的消息里出现了 “不明肺炎”的话题。我迷迷糊糊点进去匆匆看了几眼,没有特别在意,随手关掉了网页。


当天晚上八点半,小姑在家族群里发来新闻截图,标题有些可怕:“武汉爆发怀疑沙士,至少27人感染7人危重”。她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你们要注意卫生。如果去武汉要戴口罩,是很容易传染的一种病毒。”


爸爸心很大:“刚出来的吗?我还没有注意。”


长辈们一阵七嘴八舌。


大姑叮嘱我说,“刘艺去武汉要小心,做好防护的准备,真的,这病太吓人。”


我看着他们的聊天,半信半疑:是不是姑姑和爸爸小题大做了,哪有这么可怕?——新闻都还没报道说有多严重呢。


晚上,朋友圈里同学好友们都在辞旧迎新。“新型肺炎”带来的些许不安,随着2019年的结束,一同隐没在假日的欢乐氛围中。


二、


1月3号,我第一次返回武汉。想起姑姑的嘱咐,我戴上了口罩。但在武汉断断续续逗留的8天中,我注意到,这个新闻报道说正在流行“新型肺炎”的城市里,戴着口罩的行人屈指可数。想到新闻上说“未发现明确人传人”、“可防可控”,我嘀咕,反正它不人传人,只要不去海鲜市场附近,应该没啥问题。就这样,我把口罩揣回小包里,直到1月14日回仙桃老家陪爷爷奶奶过年,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回到武汉时所戴的棉布口罩


仙桃离武汉很近,相隔101公里,动车车程大约40分钟,往来极为便利。仙桃下属的3个街道、15个乡镇一共有156万人口,其中大部分人都在武汉工作、生活。


14日上午10点58分,武汉开往仙桃的列车从汉口火车站准时发车。车厢里人声鼎沸,有人在安排店铺过年进货,有人在告知家人列车抵达的时间,但没有人讨论“不明肺炎”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听着熟悉的乡音,我感觉到了一点安心。


11点33分,列车停靠在天门南站。车站并没有测量体温的人员和设施,也没有喇叭广播提醒人群戴口罩。仙桃是国内著名的口罩供应基地,但我在市区几乎看不到戴口罩的人。


从18、19号开始,朋友圈和微博上关于“新型肺炎”的消息越来越多,但我仍没充分认识到它的严重性,只以为出门戴上口罩就够了。1月20号中午,得知大姑和叔叔上午出门没有戴口罩,我有点生气:“你们出去逛街一定要戴口罩,外面人那么多,你们老是不戴。”


大姑不以为然:“外面那么多人,没看到哪个戴。”这个时候我意识到,大姑之前叮嘱我在武汉要戴口罩,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武汉不安全,仙桃是安全的。


爷爷听到我有点激动的声音,也有些生气:“就你搞得吓人,哪有这么严重!”


此时家里仅有几只一次性口罩。我知道长辈说不通,转而寻求表弟的支持。我碰了下表弟的胳膊,问他:“你买不买口罩?”


“买。”


“那我们买100个。”


100只普通一次性口罩,一共花了80.6元。完成下单的下一秒,表弟返回页面再看时,口罩已经下架了。另外一家店铺里,5只N95口罩售价为299元,我只好放弃了再买几只N95的想法。


三、


20号晚上,钟南山院士接受了白岩松的采访。一夜之间,网络和现实的舆论风向都发生了变化。知道新型肺炎存在人传人的可能性后,我不停刷新豆瓣小组和微信群的消息:


“新型冠状病毒纳入乙类传染病,采取甲类管理。”


“武汉15名医务人员感染新型冠状病毒。”


坏消息好像潮水,永无休止。最让我害怕的是,钟南山院士说,截止到20号所有的病例,95%都与武汉相关。想到从寒假开始,我已经在汉口火车站和武汉火车站来回三趟,最后一次,我恰恰是从距华南海鲜市场只有几百米的汉口火车站返回仙桃的,爸爸妈妈过年要工作,不回仙桃,但我可能会给家里年近70岁的爷爷奶奶带来风险。


左思右想,我郑重其事地告诉奶奶:“我就到我房里吃饭!你把饭送给我的时候不要和我讲话!不要碰到我的手!碗递给我之后,马上去洗手!一定要洗!”


奶奶很听话。中午,她把饭递给我,一句话都没说。我关上门,大声催她:“快去洗手!用洗手液洗。”奶奶一边走向卫生间,一边答应我:“好好好,马上去洗。”我在门的这一边仔细“监听”,直到卫生间传来流水的声音,我才放心。


我告诉爷爷奶奶,所有来我们家拜年的亲戚都要拒绝,两个老人自己也不要再出去,就留在家里。


网上订购的口罩迟迟不到。22号那天,我决定出门购买口罩。在药房,我购买了三瓶酒精、两包口罩(一包十个),担心不够,又去附近的超市碰运气。在超市的卖药区域,我又幸运地买到了两包口罩、两盒酒精棉片和一盒酒精棉球。回家之后,我把出去购物时穿着的羽绒服、毛衣和裤子,还有买到的口罩和家里的各个空间,全部用酒精“哧哧”喷了一遍。


家附近的超市,1月29日摄


药房张贴的公告,1月29日摄 


23号那天,我被奶奶吓坏了。她本来身体很好,但这天中午,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电视的时候,不时清清嗓子,还动不动就咳嗽一下,每咳一声,躲在房间里的我就心里一咯噔。


我打开房门,捂着自己的口鼻,问她:“奶奶,你怎么咳嗽了?”奶奶朝我笑了一下,说:“这两天才咳,没得么事。”


一听“这两天”,我更慌了:“感觉自己有没有力气?不要骗我。”


奶奶说:“有一点使不过力气来,感觉气有点透不过来——昨天洗了抽油烟机,胳膊使力了,真的不要紧。”


隔着门,站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我眼睛发涩,心跳得像打鼓。


这时候朋友圈里已经有不少人建了微信群,咨询肺炎的相关信息。我紧急求助,进了一个微信群。据说,群内提问被小编收集之后,可能得到李兰娟专家的回复。


我急急忙忙将问题发送出去:“您好,请问在15号之前去过武汉,但当时信息不如现在多,因此防护措施做得不到位,现在应该怎么做?如果去医院检查,要如何做好防护?目前本人没有症状,但是家里有老人出现乏力、咳嗽、气短症状。”


网友们回答:“赶紧去医院!”


小编也建议我带奶奶去发热门诊排查:“就医过程做好防护,戴口罩!”


冷静冷静冷静!我思想斗争半天:如果奶奶不是肺炎,去医院交叉感染呢?我放弃了带奶奶去医院的想法,决定先在家里观察。


我把家里剩的3颗阿莫西林翻出来,放在客厅的桌上,“奶奶,你吃一颗这个。”


奶奶有些疑惑,问我:“我什么事都没有,怎么要我吃药?”


 “你喉咙不是不舒服吗,你把这个吃了,一定要吃了!”。


奶奶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地倒了一杯开水,把药吞了下去。


从这时候开始,我对爷爷奶奶身体状况的关注简直到了一惊一乍的程度。“你们有不舒服一定要说!不要骗我!”我躲在房间里,扯起嗓子一遍遍朝他们嚷嚷。


一门之隔,奶奶的动静我听得很清楚。只要她咳一声,我马上就大声问:


“奶奶,你怎么又嗓子不舒服了?”


“你多喝热水,快去喝热水。”


 “爹爹(仙桃意思指爷爷)呢?爹爹还好吧?”


爷爷不耐烦了,大声回答絮絮叨叨的我:“我好得很!”


我决定给奶奶测量体温。家里只有一支体温计,之前我用来给自己测量过体温。我用酒精棉片将体温计从头到尾擦拭一遍,又用酒精喷雾消毒,再放置一两个小时。


家里唯一的一支体温计


“奶奶,你不要碰我的手,你自己拿到测,测好了给我看。”我把放在桌上消过毒的体温计指给奶奶看。


看到体温计上的水银停在37度以下,我才放心了:“可以,你去看电视吧。”


奶奶笑着看我说:“都说了,我吃得睡得做得!”


晚上睡觉前,我用围巾捂住口鼻,从卫生间开始喷酒精。卫生间是共用空间,我把触碰过的门把手、水龙头、洗手液和厕所,全都喷了一遍。然后,我又跑去爷爷和奶奶的房间,把他们的床铺、柜子、桌子上下喷了一通,飞快地出去了。我担心,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长了,会给他们带来潜在的危险。


用来做酒精喷雾的瓶子


几天内,湖北省的各个城市陆续封城。仙桃全面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I级响应,为防止疫情扩散,市内所有公交车、渡船,包括农村客运车全部停运,仙桃所有高速公路、仙桃西火车站离仙通道被关闭,民间所有宴席也遭封禁。


与此同时,仙桃市的多家口罩加工厂也集体复工,进行医护用品的生产。


四、


大年三十的晚上,奶奶一个人在客厅看着春晚,爷爷在睡觉。我在房间里仍然关注着新型肺炎的消息,第一次没有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也失去了看春晚的心情。将近0点的时候,远处放起了礼花,我在被子里抱着热水袋一边捂汗,一边许下年三十的唯一一个愿望,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和我认识的人以及我自己,全都健健康康。


25号,朋友圈里出现了许多物资捐助的转发内容,仙桃市第一人民医院、仙桃市红十字会也发布了接受爱心捐赠的公告,各种信息都表明,医院物资告急。中午12点14分,一位朋友拉我进了一个名为“仙桃加油”的群。群内的人自发组织为仙桃市医院、卫健委、警察局及周边乡镇、武汉等地免费运送口罩、防护服等物资。


即便如此,普通市民在哪能买到口罩仍然是个问题。


“口罩买得到吗?”朋友在群里问我。


看到口罩两个字,另一个朋友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急忙问:“哪儿买口罩?”


“22号出去买的口罩,在我们这边超市和药房买的。”我小心翼翼告诉她们。


“我这边买不到,也不敢出门。”朋友言语中有点沮丧。


“我后来又去过两次药房和超市,她们每次都说没有口罩了。进来的人和我一样,都是来买口罩的,一看没有买到就走了。”


和其他市民一样,无论去超市还是药房,我们都一无所获——口罩早就卖光了。


“什么时候会有货呢?”我焦虑地问超市售货员。


售货员戴着口罩,眼睛并不看我,仿佛要和所有人保持1米以上的距离,回答:“不知道不知道。”


随后我将这个最新消息分享给了朋友们。我们也达成了共识:在这个目前每天生产500万只口罩的城市里,我们急需的口罩似乎遥不可及。



图为仙桃市第一人民医院及仙桃市红十字会发布的公告


下午5点左右,奶奶的电话响了,在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的来电铃声中,奶奶打开门。原来是一个婶婶担心我家吃的不够,送来了菜。她把菜放在门外边,就下楼了。


“人呢?怎么放下菜就走了?”奶奶在门口喊她。


“走啦走啦,就不见您了。”婶婶的声音已经消失在楼下。


菜虽然有了,但物资还是紧张。之前购买的三包酒精棉片已经用完,四瓶酒精也用了近一半,我买的护目镜和血氧仪还没有发货。歌虽然唱得热闹,但是好运真的会来吗?这场灾难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不知道。困守家中,我能看到的是,往年春节坐在沙发上轮番换台看晚会的爷爷奶奶,这些天再没了看小品和唱唱跳跳的乐呵心思。电视里不停播放的,是一条又一条关于新型肺炎的新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天地NewEra(ID:njuNewEra2016),作者:刘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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