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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知著网 (ID:covricuc),作者:叨叨,原文标题:《谁在大量购买空牛奶盒空笔芯:挣脱量化的考核标准,重拾为人的教育初衷》,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现货。一百个空牛奶盒,一头剪开。开水清洗干净。晒干,叠好。学生环保作业。包邮。”
“自用空笔芯,高三毕业真实用完,不放墨不作假!可变废为宝材料,可上交学校作业!包邮。”
(二手交易网站相关商品详情)
这样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空牛奶盒交易”“空笔芯交易”,在不知不觉中频繁出现在交易平台。当我们还在吐槽“这东西谁买啊”的时候,人家已经“需求不断”,甚至形成了不小的产业规模。
随着这类交易行为不仅没有很快偃旗息鼓,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时,许多网友“真心好奇求解答”,“牛奶盒为啥这么多人卖”。得到的回复却是“小孩上学,要求每个学期每个孩子要交多少个牛奶盒”,上交空笔芯对应的则是“笔不离手”计划。
对此,我们不禁疑惑:为什么从学校需要出发,会延展出这样一条奇怪的产业链条,并伴随着如此庞大的需求市场?这究竟是出于何种教育目的,使得孩子们开展如此声势浩大的收集行动?
零和的博弈:被“偷换概念”的环保行动
追根溯源,收集“空牛奶盒”是为了培养孩子们的环保意识。废弃牛奶盒进行再资源化综合处理后,能够生产再生纸等产品,因此,这被当作了践行绿色低碳理念的有效方式。
而“空笔芯”除了作为废物利用的材料,可用来制作一些环保作品,其更意在督促孩子们多提笔、勤学习。积攒起来的一支支空笔芯,被视作了孩子们刻苦努力、用功学习的具象符号。
(网友在“牛奶盒为啥这么多人卖”话题下的相关讨论)
但当“自愿参与”的呼吁行动,变成“必须上交”,且有硬性指标的实践任务,无论爱不爱喝牛奶、爱喝大瓶装还是玻璃瓶装的孩子和家长,只能都换上250ml的小纸盒牛奶,一起喝牛奶、攒纸盒。
还让不少家长头疼的是:即使“全家上阵”,也凑不够数;有些孩子还存在乳糖不耐受的情况。这些家长便只能“另谋出路”。有的在工作之余各种回收同事们、亲朋好友们喝完的纸盒;有的转去求助开小吃店的熟人,拼拼凑凑以后上交学校。
(一位家长晒出的“心得笔记”)
要完成“笔芯行动”的学生则是无论喜欢用铅笔还是钢笔,都改用起水笔;原本喜欢质量好、耐写笔芯的,都去买写起来手感不好,但用得快的笔芯。
更有同学为了快点用完笔芯,有事没事就在草稿本上乱写乱画,“去厕所把笔芯里的油墨吹掉”,甚至买来AD钙奶,把配的吸管接上笔芯头,伪装成空笔芯交上去。
(“空牛奶盒”交易成功详情页)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市场。一些人嗅准商机,在二手交易平台就兜售起了空牛奶盒、空笔芯,催生出一条特殊的“废品产业链”。有些家长和学生便直接上网购买,因为这样,似乎更省时省力。
但“老师也不在乎你笔芯的真假,只要够根数就行。”“环保本身变得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按规定上交空盒子。”环保意识、学习意识的培养,在这些荒诞指标和硬性要求的加负下,实际已与教育初衷逐渐背道而驰,落得“同床异梦”的境地。
(“北青深一度”相关报道)
如此考核准则,一是没有实现环保的目的,在执行过程中变成了消耗时间精力的畸形现象,不知道这些空牛奶盒和空笔芯从何而来,又到底会到哪去;二是没有实现理念的触达,只留下了绞尽脑汁的家长、等着打卡的孩子和闻风而来的商家。
收集牛奶盒等于有环保意识、空笔芯多等于学习用功,看似是为培养学生的某些能力,素质教育的外延实际被不断缩小,教育最本真的初始内涵却开始变得模糊,甚至被曲解。最后只是变成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一场“零和博弈”。
异化的教育:被“标准量化”的绩效考核
除了必须要上交的明确数量限制,一些学校甚至把学生交上来的空牛奶盒个数与空笔芯支数与他们的评优评先直接挂钩,甚至延伸出一套具体的奖惩机制,“不仅不交不行,还得交得越多越好”。
例如,上交空牛奶盒的数量多少直接关系到学期末评选三好学生时是否占据优势;不交空笔芯的还要付出“一定代价”,可能会被“罚五块钱”,要求再买新笔芯上交,奖励给那些空笔芯多的同学。
(上交空笔芯的相关奖惩制度)
当我们从这些管理办法走向背后的教育理念,会发现它不仅指向了形式主义的作业模式,更是直接将学生个体的表现量化为了空牛奶盒、空笔芯数量的多少,以一种绩效考核的方式来评判个人品质。
不止“空牛奶盒交易”“空笔芯交易”,随着现在越来越要求对孩子进行综合素质的培养,还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考察方式:假期必须完成5张手抄报、洗碗做饭体验家务要拍照打卡、观看线上视频课程要学习打卡、运动阅读也要定时打卡……
在考试成绩以外,孩子们的各项素质能力竟也全乎被细化为一条条具体的项目指标。尤其当这些指标关系到评比,“唯结果论”的价值取向在孩童阶段便渗透其中。
正如澎湃新闻评论到“空笔芯、牛奶盒成商品的作业乱象,正是以作业代教育,搞什么教育都要布置什么作业的‘教育病’”。本应在学校课程里教育的“五好品质”,借由实践教学的名义,全然变成了量化后的任务指标。
(网友相关讨论)
同时,在这种“新式教育”理念下,培养孩子的责任实际更多倾向了家长,而为了让孩子获得更好的评比结果,所谓的学生作业、打卡活动更是变成了让家长们抓耳挠腮的艰巨任务。
至于这些安排,之所以被指摘为是形式主义的做法,或许首先因为其本身并不出自孩子内心的自我驱动,不过是不明所以的机械打卡;其次因为某些荒唐的任务规定与数量要求,可能本就超出了孩子与家长的能力范围,不得已之下,只能虚造了事。
(平台上大量出售的空牛奶盒、空笔芯)
更重要的是,当教育最终的反馈不是指向触及心灵的感悟与反馈,而是变为了量化过后的绩效评比,教育手段疏离了目的本身,变为失去价值与灵韵的计数和摆拍。这不仅磨灭了孩子天真本性的一面,更让他们被功利主义的思考方式所侵扰。
当我们思考这种导向形式主义的量化指标,是否对孩子们形成了约束,答案是肯定的。但不止于此,在这些功利化、形式化、标准化的教育模式之下,我们或需要重新回想:教育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消逝的价值:被“无限放大”的工具理性
就像孩子们收集空牛奶盒、空笔芯的行动,并非真正出自环保价值与用功学习的本心,而是关乎评比结果的荣辱之心。这样的量化评判体系,同样也把老师、班级、学校的评级评分圈入其中。
(网友相关讨论)
随着我们的世界被一条条的指标框定,如今绩效主义盛行,无论是学习生活,还是工作日常,以我为中心延展出的人生进程,似乎都被束在了加速转动的社会时钟与“OKR”目标导向的役使之下。
“学生学业紧张,自愿选择站着吃饭”,急促的铃声让大家边跑步边背诵单词课文,不断重复的广播让大家都“跑起来吧”,因为这样才能充分利用好每一分每一秒投入到学习之中。
(学生们“站着吃饭”)
社会评价系统把我们困在了有用与无用的分辨之中,只为功利的实现服务。但在反思教育初衷时,可以明确的是,教育不应被简化为一种工具性手段,而更应有触及心灵的感悟与价值追求。
《巴赫曼先生和他的学生们》中,巴赫曼先生不急着给出“自认为”正确的答案,而是给予孩子们更多关于价值的自主思考与审视空间,仅仅给出引导,让他们在摸索中最终真正成为自己;
《死亡诗社》中,基汀老师一反学校的沉稳凝重、严肃刻板,而是带着学生们在校史楼内聆听死亡的声音,反思生的意义,抛却权威,用新的视角俯瞰世界;由自己宣读理想,自主叩问人生。
教育不仅要教会我们如何背诵公式口诀、如何成功评优评先,还应教会我们怎样去认识自我、寻找意义与拥抱世界。正如前段时间备受争议的短期支教,被质疑为没有意义的镀金通道,但这场双向奔赴本就是打开彼此窗口的会见。
朱国华教授论“文科之用”时说,“当下的社会环境中,文科可以作为抵抗绩效主义、让人们能从习以为常的日常生活中抽身,换个视角重新打量社会、历史和自我的一把武器。”《论语》中也曾提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所以,教育的初衷应是立于为人之本。
如若教育不再为唤醒灵性与知悟,工作也不在于实现自我价值,我们的所处之地便不过变成了驯化与塑造的试炼场。即使我们通过实现某些要求,达到了条件标准,或许也并不能填补精神上的空洞。
而各种具象化的奖惩措施与功效结果,可能能够给予我们一时的激励刺激,但丢失了初始的目标圆心以后,它并不能成为一种理解社会和自我的途径,忘了从何处出发,我们便无法解决人心灵的问题。
我们要重新警醒的是如何从功利主义、绩效主义中挣脱出来,回归价值理性之路,如何让教育回到人本身,在充分发挥学生们主体性的同时,完成价值理性的启迪,轻轻托举起每一个灵魂的重量。
参考资料
[1] 青年文摘,《热搜上细思恐极的“空牛奶盒交易”,暴露多少家庭的困境》
[2] 北青深一度,《空笔芯、牛奶盒,那些看似“奇怪”的商品交易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