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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0 12:14
一个“美漂”湖北码农:我在美国被怀疑新冠疑似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经编辑删改,作者:西答


这几天,阳光洒满了湾区。太平洋那边,扬子江畔的武汉这几日依然湿冷,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降水概率50%。


“我们是1月14号从湖北回到湾区的,这也过去三周多了。”大J是湾区某高科技公司的软件工程师,俗称高级“码农”。他语气平静,好像很少有情绪起伏,不急不缓地回忆着这一段让他一家终生难忘的经历。


像很多“美漂”家庭一样,大J的家人都在国内。双职工家庭每年都攒着一个大假,用来回国或者来一趟长途旅行。今年他们赶在圣诞假期前回国,在家乡湖北短暂待了几日,就和妻子去云南采采风。祖国的山川湖海看也看不完,每次回国只要时间来得及,都要抓紧机会多出去走走看看。在云南游玩的一周时间里,大J收到朋友的信息,告知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但是“只是告知一下,没什么特别的。”1月4日一家回到荆州,一切都很祥和宁静。


趁着这大好时光,大J接下来几日又独自穿梭了几座城市,会友、观光。作为“硬核”滑雪发烧友,大J这趟还独自专程去了趟日本滑雪。对于滑雪的执着,大J属于“看清了滑雪的危险性,还依然热爱着”。一直到13号再回到武汉,待了一个晚上,14号和妻子、两岁的女儿从武汉踏上了回美国的航班。


一切非常顺利,算是过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假期。


直到回来的第四天,变化排山倒海而来。


17号周五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发布新冠病毒警告,20号周一,大J开始感觉到喉咙不舒服,“一般我喉咙不舒服就是要病了,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应该是某种病毒”。21号周二,“我们在新闻上看到西雅图那哥们发病了。”大J开始出现感冒发烧症状。


“周二开始我就打我所在城市的急诊(Urgent Care),我说我刚从武汉回来,有感冒症状,而且发烧,可能有冠状病毒感染,你们那里能测吗?”


“What is Coronavirus(冠状病毒)? Never heard of it.”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院方的茫然,“他们那时候可能确实还不知道是什么,说测不了,让我去找我的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是看非紧急的小病,一般需要提前一段时间的预约,大J电话打过去,也没约到自己的家庭医生,只能找了一个在旧金山城里的其他家庭医生看诊。“去之前他们还挺紧张的,跟我说,你到了我给你拿口罩,直接把你带到手术室,不用去前台。” 结果呢,“他就给我听了一下肺。说你症状不像。” 大J追问,“那你给我测一下吧,看看是什么病毒,普通流感病毒还是别的?”医生拒绝了这个请求,说不用查了,不像。


美国药房,口罩已售罄


“看了西雅图那个第一个新冠病例,再加上根据坊间消息的推测,我们一家当时很可能和那个哥们是同一班飞机,因为武汉没有直飞西雅图的。”


不确定的恐惧开始聚集,但是大J仍然苦于找到一个机构,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出于对别人负责的态度,大J通知了单位自己的症状,恰巧另外一个同事也出现不舒服,去了另外一所医院检查。


“我之所以最终能被检测上,也是因为同事去的这家医院通报了旧金山的公共健康部。”期间大J还多次试图打CDC的电话,“他们电话非常难找,我终于给联系上了,一个接线员给我念了很长的一段关于新冠状病毒的介绍,还跟我们说这个病传染性很强,要小心哦!”


哭笑不得间,大J追问是否有地方可以给做检测?


“他们的建议就是自我隔离,他们没有地方检测,让我在家呆着。”


最让大J头疼的才刚刚开始。


微信上有人开始从打听到催促,想知道大J到底得的是什么。因为在大J一家回来的第一周,出现感冒症状前,还和朋友以及朋友的孩子约了几次饭,“随着新闻上病例的增多,大家都开始担心。”


另一颗炸弹也被点爆,大J所在公司部门给员工发了一封短邮件,说到有一位同事刚刚从武汉回来,疑似病例,提到了流感症状,但是没有说明这位同事已经自我隔离数日,也没有说已检测是A型流感,也没提新冠病毒检测还在进行中。消息不胫而走,各种公司内部微信群炸开了锅。这封模棱两可的邮件内容被猜测,在人们的传递中,似乎拥有了比病毒还快的变异速度,“不出一个小时,我们就在不同的微信群里,看到了不同的消息截图,还有人开始跟我打听这微信里传的人是不是你家老公,”大J的妻子在旁边补充道。


“这太扯了,没人能告诉我去哪里做这个检测。我想知道我得的是什么,我也想尽快告诉朋友们,但是没想到检测程序如此不清晰和复杂。”这时的大J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答案。


焦灼着,继续在家隔离,但是家里还有个两岁多的孩子,大J两口子心中的担心逐渐发酵膨胀,慢慢化成了恐惧和无助。“很多时候,我拿着饭上楼吃,吃完下楼,都不知道该在哪洗碗。门把手要不要擦?穿鞋下楼,鞋底要不要擦?手套戴了几天,都不敢去碰家里的东西。孩子看着我叫爸爸,我也不敢抱她。”


线下的焦虑在线上继续发酵。大J回忆道:“这种危难情况下,人性的很多东西都被放大了。从我的这次经历,我看到有的人特别八卦,每天不停地讨论这个病毒,传播各种有的没的消息。很多人忍受不了,只能悄悄退群了。特别多谣言,特别多截屏,打码的不打码的,真的是几分钟之后我从不同的渠道看到自己的截屏。”


一个病毒,打开了人性的潘多拉。当我们跳出自己的微信群,画风并没有多不同。数不尽的新闻故事,记录着这场灾难冲击波的威力。甚至可以说每一个中国家庭都受到了波及,只是程度上的差别。


终于,大J接到一个通知,告知旁边某郡的一个医院可以在负压病房采集样本。湾区已经有几例疑似在那里做了采集。大J马不停蹄地赶去。周四做了采样,大J每天催促实验室通知结果,“无助,非常无助。”到今天大J还没有回复许多朋友询问的微信,“真的不在那个状态,没心情去回复。”


终于,在第二个周二大J收到了结果:阴性。



接受检查


一时间仿佛甘露降临,附在半空中的乱飘的尘埃,终于可以附着在这露水带来的湿润上,落回地面。


截至2月初,美国CDC共检测210份疑似样本,确诊12例。美国的医疗资源和应急救助体系相对完善,但痛苦无法被替代,无法被量化,我们只能凭想象模糊地共情一下这200多个家庭所经历的暗无天日 。


这一遭,大J的妻子经历了多方位的信息过载和情感挑战。丈夫被隔离期间,她请假在家带娃,“舆论的压力很大,没有时间和精力担心自己的身体 。万一大J被确诊,我真的会崩溃。”大J的妻子所工作的单位便是之前疯传的新冠病毒“特效药”瑞德斯韦的制药公司吉利德,当看到自己公司CEO “病人第一”(patients first)的发言,“看到希望,不过这也是作为一个商人,应该做的最正确的事。”


危机和机遇,很多时候好像印在了一张卡片的两面。吉利德几年前成功研发出治愈丙肝的特效药后,反而经历了股市滑铁卢,原因很简单,病治好了,没有人再需要吃药。与此同时,高价的药物也受到了社会的非议。


“相比较雪中送炭,人们其实喜欢锦上添花,”大J妻子继续解释道,“比如,医生给你看病,我们觉得理所应当,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我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在用自己的命做这份工作;药厂开发药物,花费大量资金投入,但是很多人可能觉得,既然你有了这个药,就应该低价给我们用,不然就是不道德。” 由于这几年吉利德的股市表现平平,这次危机加速了瑞德西韦临床三期在国内的实验进度,或许这次吉利德能打一次翻身仗。


大J的家人在国内,疫情暴发前离开了湖北,当地公安局可能根据手机漫游信号锁定湖北号码,“现在每天我爸妈还会定时收到公安局的电话,让他们上报体温,每天。”大J妻子的家人依然在荆州,她的爸爸和妈妈被分离在城区的两个家,因为“爸爸每天要去单位上班,接触的人复杂,他不想把风险传递给我妈。”大J妻子语气里写满了担心和无奈。


“我的老父亲,现在还没有回家,已经连续熬了几个夜了。”大J妻子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父母对远游子女“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的忧虑,在今天被翻转,城外的孩子们遥望着守城的父亲母亲,牵挂和爱化成泪水,无声地落下。


风险最大的可能就是大J妻子的表妹,她是武汉儿童医院的护士,已经开始在一线开始核酸标本采集,她之前还哺乳期 。武汉封城后,公共交通被切断,表妹就骑共享单车去上班。最近,表妹住进了医院旁边的酒店,为了降低感染家人的风险,“已经不回家了。”大J妻子发来家人群的截图,家人感慨她们“伟大、勇敢”。


2月5日,一个可爱的新生儿呱呱落地,30小时后,婴儿被鉴定患有新冠肺炎,疑似母婴传递的第一例。这个婴孩降生的医院正是大J妻子表妹工作的儿童医院。


在我们的对话接近尾声的时候,大J妻子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用四个字总结了这次的经历:悲愤交加。前一阶段自我隔离的时候,流言蜚语的中伤让她瞥见了“在湖北外的湖北人受到的伤害。我为他们感到心痛,我感同身受,我们这个小家所经历的和这些人相比较真的算不了什么,他们受到的伤害比我们多一千倍一万倍。” 第二阶段,出隔离后,痛苦的感觉并没有完全随之化解, “我意识到我需要在维护自己内心秩序和行使正义感的同时,还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我以前过度乐观了,我现在意识到我做不到这一点。”


这场灾难颠覆的不仅仅是人们的生活常态,很多人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很多事情都无法再简单回到过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三明治(ID:china30s),经编辑删改,作者:西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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