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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公众号:界面新闻(ID:wowjiemian),作者:张钦
“三百天来九州跑,南疆北国采花娇”,在中国,大约有800万人过着这样的游牧式的生活。
屠忠诚和妻子两人就已经过了三十年追着花期跑的日子。2019年秋天,屠忠诚一家转场回到家乡宁波慈溪市崇寿镇海运村歇息,与此同时大批蜂农们的转场还在继续。
但一月份持续至今的疫情绊住了蜂农们的脚步。
每年春天,养蜂人们就拖着几十斤重的蜂箱、几百斤重的蜜桶,一百二十余群蜜蜂、一顶帐篷和一箩筐炊具上路了。有人自驾也有人租车,一路追赶每一个花期,从洋槐花、椴树花到油菜花。
这个过程人们称之为转场。每到一片花田,养蜂人们就扎起帐篷,蜜蜂们四散去采蜜,二十天后养蜂人将蜂巢中的蜜割下来装在蜜桶里,转到下一个地方。
最后,养蜂人们陆续回到越冬点,蜂蜜也将被收购人买走送去蜂蜜加工厂。
很多养蜂人的冬天一般是在云南度过的。这里冬季也有花开,气候适宜。今年疫情影响之下,由于交通管制,不少蜂农困在云南,他们无法转移到下一个地方。眼下,四川的油菜花马上就要开了。
屠忠诚的蜂箱和棚屋。图片来源:张钦
屠忠诚还算庆幸,“这算一时半会三四月无法转场,慈溪这边还算暖和,油菜花渐渐开了,蜜蜂们还能采油菜花蜜。”
屠忠诚的蜂箱就安放在海运村村口不远处的田地里,一旁支着一顶陪着他走南闯北的帐篷。帐篷里,屠忠诚搬出之前蜜蜂采的花蜜,揉成大段面团状,这是蜂群们近来的饲料。
养蜂人屠忠诚。(图片来源:张钦)
蜜蜂近来的花蜜饲料。(图片来源:张钦)
而另一群蜂农就不那么幸运了。“我有个亲戚也是蜂农就在云南呢,按花期看,也该去四川了,可他们就是进不去,当地不接受外地来的蜂农,我们村这边的情况也一样,”屠忠诚的微信上有好些蜂友群,这些天来消息不断,满眼是蜂农的焦灼与难题。
除了转场路途无法顺利持续之外,还有一部分养蜂人面临着“人蜂分离”的尴尬情况。
肖苏珊是一名新疆昌吉的养蜂人,去年11月,她在吐鲁番租了农户的地,露天放置了好几百个蜂箱,留下的白糖饲料只够一个冬天,而肖苏珊夫妻俩则回到了昌吉过年。
漫长的冬天是培育越冬蜂的好时候,体质弱的蜜蜂会在冬天被淘汰,新的强健的蜂王会在这个冬天加冕,能够越冬的蜜蜂寿命比较长,能挨到半年,同样秋冬也是蜂螨的高发季节。
疫情发生以来,交通有所限制之后,肖苏珊没有办法立即回到吐鲁番。她每天都在担心蜜蜂们早已吃完了白糖饲料,而自己却无法及时去除螨和喂白糖。
“一般来说,2月10日是春繁的日子了,我要把蜂王放出来,越冬时期无法繁殖,可现在蜂群们完全没人管。”肖苏珊对界面新闻说。
肖苏珊的担忧也是北疆诸多蜂农的困境。北疆的蜂群百分之九十都在吐鲁番过冬,一部分蜂农无法及时将蜂群带进吐鲁番,一部分蜂农无法把蜂群运出吐鲁番,蜂种面临着死亡。
2月13日,一位名叫刘德成的养蜂人和他176箱蜜蜂还是没能挺过这个冬天。这是来自四川西昌的刘德成只身带着蜂群,第一年来云南易门越冬。可悲剧还是发生了,由于田地里农药较多,加之刘德成在给自己蜂群打螨虫药时下重了手,蜜蜂中毒后成群死去,也许是无力承担损失,刘德成选择了离开人世。
2月15日,相关部门印发《关于解决当前实际困难加快养殖业复工复产的紧急通知》,其中包括各地方要疏通好蜂农的转场工作。
“文件铺天盖地,天天有,我们也认不清真假,可要说到我们自己身上,还看不到起色。”肖苏珊一心期盼的是疫情早点过去。
屠忠孝则将这次滞留看作是又一次“靠天吃饭”的挑战。
除了疫情,平日里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洪水和干旱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失,尽管快手抖音上诸多蜂农分享了沿路的花海和笑声,转场路上未知难题带来的愁绪和辛苦总多过于花海带来的愉悦心情。
洋槐花。(图片来源:图虫)
养蜂人没有一条固定的转场路线,花期是唯一的指南针。
每到一个地方就在花田边上支个临时帐篷,摆开炊具和床具,养蜂人就有了一个为期二十天的家了。屠忠诚的蜂友们有的路线是从江苏、安徽、河南一路追着洋槐花走,再赶到山东、东北去找荆条花和椴树花;有的喜欢走西北线,专门采陕西、山西一带的洋槐花蜜,再去到宁夏、青海。
屠忠诚的微信名叫“为了甜蜜”,2019年他追赶甜蜜的路不那么顺利。
4月屠忠诚夫妻俩来到河南信阳采洋槐花蜜,可洋槐花刚开就变了天,连着几夜瓢泼的雨意味着今年河南的洋槐花蜜泡汤了。继而,屠忠诚来到山西找洋槐,马马虎虎打了一点蜜,质量也不算太好。蜂蜜的质量与蜜蜂身体状况以及流蜜情况有关。
一路向北,屠忠诚跑到河北找枣花和荆条花,可去年夏季北方太旱了,连山上的荆条花都干了,屠忠诚不得不作罢。6月底夫妻俩辗转到了内蒙古呼伦贝尔草原找油菜花,同时段不少蜂农们去了辽宁锦州继续找荆条花。
新疆向日葵花田。(图片来源:张钦)
和全年舟车劳顿的屠忠诚比,新疆的蜂农只需辗转吐鲁番和昌吉两地。肖苏珊每年三月开始在昌吉周转,和农户们签订采蜜协议,三月的杏花,接着夏日里有密集的南瓜花、向日葵、葫芦瓜花,有时候四月也会去周边库尔勒找香梨花。
肖苏珊和屠忠诚都是世代养蜂人,而这接力棒似乎很难传下去了。
这几年慈溪市调查养蜂人情况,年轻人不到20个。屠忠诚今年58岁了,随着年龄渐长,转场的路径也会缩短,转场路上也无法自驾,物什多且重夫妻俩也搬不动,自己的小卡车也装不下,只能一路上租六七米高的大货车,这样也有个帮手装卸货,“再过两年我就60岁了,驾照也要降级了。”
“七八十年代的慈溪,养蜂人是第一批万元户,慈溪也是全国养蜂之乡。”宁波天作蜂蜜的董事长金寰对界面新闻说,他经营着一家蜂蜜加工厂企业,“可这么久过去了,现在的养蜂人还是当年的养蜂人,大家都年纪大了,这活儿太累年轻人不愿意干。”
养蜂人一年辛苦到头,普通的夫妻俩也仅仅能挣到10万元。可养蜂不仅仅只有经济效益,更重要的是对农业的影响,全球七八成的植物都需要蜜蜂授粉,倘若四年内没有蜜蜂这个世界就会有重大农业危机。中国农科院测算过,养蜂业对中国36种主要经济作物的增产贡献,是它自身产值的76倍。蜂农近来的“滞留”遭遇也意味着农业的减产。
“国内的蜂蜜质量和国外的还是有差距的,优质蜂蜜多是天然成熟,国内还是靠加工成熟,蜂蜜原料收割过来水分这么高,价格自然拉不高,终端售价也卖不高。”金寰说。在他看来,一个行业没有利益驱动,也无法有更先进的技术投入,无法吸引人们继续养蜂。
屠忠诚家附近的油菜花田。(图片来源:张钦)
这两天气温有些升高了,肖苏珊心里惦记着,家这边漫山遍野的杏花就要开了,桃红的粉白的,好生热闹。三千八百公里以外,屠忠诚看着田地里零零落落的金黄色,心底稍有了安慰,油菜花会开,春天还会来。
本文来自公众号:界面新闻(ID:wowjiemian),作者:张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