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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原文标题:《“完美妈妈”的隐忍、牺牲和无条件付出,真的值得鼓吹吗?》,题图来自:AI生成
“母职版《1984》,令人屏息静气到最后一秒的生存游戏”,这是对《完美妈妈制造局》故事的评价。
《完美妈妈制造局》讲述了一个科幻故事:
主人公弗里达是一位身心俱疲的华裔单身母亲,她为了赶一份紧急工作报告,将一岁半的女儿单独留在家里,被邻居发现并报警。她失去了对女儿的监护权,被送到位于一所废弃大学校园内的“完美妈妈制造局”,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其他“坏妈妈”一起,重新学习如何为人父母。
学校配备了专门的“帮手”扮演孩子角色,就地教导这些“坏妈妈”,并程序化地记录、考量母亲们的忏悔程度。接下来压抑的一年里,弗里达遭遇了种种荒诞事件。然而,无论别人如何看待她作为母亲的资格,弗里达决心与女儿再次团聚,付出自己有缺陷的爱……
之所以跟《1984》扯上关系,是因为“完美妈妈制造局”也是一个“乌托邦”。它以对人的改造为名,试图将一切标准化,抹杀所有人性差异,将一切都控制在权力机器之下。
被关入“完美妈妈制造局”的“坏妈妈”,不再有其他身份。为了让孩子回到身边,她们必须按照要求做一个“标准化母亲”,否则父母权会被终止。在书中的人类社会构架中,这些妈妈只能将自己视为最低级的群体,只配当人造娃娃的妈妈。
人造娃娃不是孩子,而是一台充满权力压迫感的机器。它们体内有摄像头,可以看到妈妈的一切举动,它们不但扮演幼童,还会收集数据、估算母爱。
估算有一整套体系:妈妈们的心率将被监测,作为衡量愤怒的指标。妈妈们眨眼的规律和表情也将被监测,用来评估压力、恐惧、欺骗、厌烦、矛盾、背信弃义和一系列其他感觉,包括她和娃娃的幸福感能否相得益彰。娃娃将记录妈妈的手放在哪里,监测妈妈身体的紧绷度,体温和体态,进行眼神交流的频率,情绪的质量及真诚程度。
连妈妈们每天说的词汇量都会被统计评估,考核她们是否正确使用了母亲标准用语。拥抱之类的动作也被纳入考核,力度必须适中,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时间也不能过短或过长,妈妈的厨艺和做饭速度都是考核项目……还有一些更难的考核,比如在恶劣天气下带着孩子逃出着火的复杂建筑物。
但妈妈又有什么权利呢?阳光照到娃娃的脸上时,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娃娃每个瞳孔里都有金属芯片,仅此而已。她们每天都要高声背诵“我是一个坏妈妈,但我正在学会成为一个好妈妈”,就像保险业务员的洗脑培训。一次次评估测验都是残酷的,只有排名前两位的妈妈,才能获得与孩子视频通话一次的权利,大家只能在竞争中获得一点点成为真正母亲的机会。
就像《1984》一样,《完美妈妈制造局》也在构建一个完全量化并且由权力衡量的世界。在这个体系中,妈妈这个角色要背负无数不合理的期待,也不被允许出现失误。
它很像如今的内卷社会,每个人都在卷学习,卷完中考卷高考,然后卷公务员考试、事业编考试或研究生考试。每个人都要“争当人上人”,将别人挤下去,同时又不能脱离社会的既定轨道,其他任何选择都会被视为异端。
《完美妈妈制造局》所描述的虚构世界,其实也是现实社会的折射。许多人都有对“妈妈”这一角色的定义,甚至将之变成一种制度化的约束。对“母爱”的刻意强调就遵循这一定义,其核心是“牺牲”,要求女性必须自我牺牲、割舍其他身份,让孩子成为自己生命中的唯一。
这实际上是男权社会的一种心理控制,忽视了女性的事业、情欲。所以有人坦言,在许多人眼中,当一个女性生育后,就已经不被看作女人,唯一的身份就是“妈妈”。
书中的弗里达,就在这种压抑气氛下几近崩溃。每个妈妈都需要一个精神出口,将自己的情绪从孩子身上抽离出来,这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孩子负责。所以她无比珍惜逃离的短暂时光,“当她关上车门,坐进那辆带她离开心灵、身体、房子和孩子的汽车时,她感受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快乐……驾驶的快感推动着她。那不是性、爱或日落带来的愉悦,而是忘记自己的身体和生活所能带来的快乐。”但这种短暂抽离,在“1984”式的世界里绝对是大逆不道。
如果要满足人们眼中的“完美妈妈”要求,全职妈妈是基本条件——虽然即使是全职妈妈,也无法24小时待命,满足那些人的所有育儿要求,并且保持情绪稳定。弗里达就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才被关进“完美妈妈制造局”。
但全职妈妈也并没有得到社会的尊重。她们在家操持家务,却没有相应收入,许多男性回到家,往往还会来一句“你呆在家里什么也没干”。这个问题在很多国家又实现了扩大化,比如现在许多中国女性,白天上班,晚上做家务,还要接受“丧偶式育儿”。
这恰恰反映了父权制的经济基础,也就是男性对女性劳动力的统治。这种统治的根本问题在于生产费用的不平等,比如男性在外工作养家,当然很辛苦,但如果将女性在家操持家务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对应为市场化费用(你可以想想市场上月嫂和保姆的收入标准,还有教师的收入标准),很多男性的收入甚至无法承担这笔费用。
换言之,许多男性表面上在赚钱养家,实际上连配偶的劳动价值都没有能力支付。与此同时,女性的牺牲也非常大,她们或者告别职场,很难重返,或者要牺牲事业,升职比男性更困难。
很多人或许会认为,这种比较并不合理,因为古代女性根本不出去工作,“男主外女主内”是传统,如今的全职妈妈,或者职场女性的家庭付出,不过是对传统的继承,并不是一种新的剥夺。
这个说法当然是荒谬的,因为近代资本主义崛起的依托,就是机器化生产、市民社会和教育普及,它必然使女性能够接受教育、参与社会事务并参与社会生产,也必然会打破“男主外女主内”的所谓传统。但与此同时,父权制的存在,使得男性多少成为了资本主义的获益者——他们往往可以享受女性“内外兼顾”所产生的剩余价值。
现代社会继承了传统社会的一种观念,即刻意强调女性的爱与母性。这种将女性推上神坛的价值观,几乎已经成为教科书一般的真理。但实际上,正如上野千鹤子所说,这实际上是“长久以来榨取女性劳动的意识形态机制”。既然爱是“无条件付出”,母性是“隐忍和牺牲”,那么就可以等同于无价值劳动。它们看似对女性的赞美,实际上遮蔽了女性被剥削、被压迫的地位。
《完美妈妈制造局》所揭示的,正是这种剥削与压迫,而且并不仅仅局限于母亲。正如有人所说,这本书属于每一个不愿成为被“制造”出来的流水线标准化产品的人,不论你是不是一位母亲。
《完美妈妈制造局》,[美] 陈濬明 著,于是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新文本,2024年6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