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王”对于骑手，是一把枷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陌生人肖像计划，作者：几何小姐姐，原文标题：《一家6口有5人在送外卖 ｜ 骑手日记系列》，头图来自：AI生成

提及杭州骑手的事儿，刚刚离开外卖行业的河南小哥马闯在直播中哭了。（详见：《杭州“外卖单王”陨落 ｜ 骑手日记系列》）

一年前，他在镜头里还是满面春风。那时候，他是北京CBD 798站点的骑士长。曾因一家6口有5人在送外卖而在社交网络走红。

在外卖798站，他爸妈和弟弟是他的团队成员；弟弟刚大学刚毕业，想着先送外卖过渡一下。妻子因为要接送孩子，加入了单价更低但时间相对自由的兼职众包骑手。

10年前，爸妈带着马闯从河南老家到北京北漂。那时候妈妈跟儿子说，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齐齐在一起，有什么事，也可以相互照应着。北漂的十年里，他很幸福地恋爱结婚生子，弟弟也长大了，读书更多，比自己有出息。

2023年，曾是马闯全家在北京最拼的一年。一家6口人有5人在送外卖。人多，再加上一家人的团结努力，家庭总收入曾很有奔头。马闯曾经觉得，维持这个收入，再攒几年钱也不错。

但是一场意外的到来，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平静。并直接导致他们一家六口离开了外卖行业，回了老家。

2023年12月，马闯父亲送外卖时，被一辆渣土车给撞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人没事，捡回一条命，因为“撞着没压着”。替马闯爸爸挡住了灾难的，正是那辆陪着老人风里来雨里去的踏板摩托车。车祸发生时，摩托车刚好挡到了渣土车的车轮下面，刹住了车，也给人留下了安全缝隙。

马闯说，“这是个高危行业。”“送外卖，你不知道哪天你就发生意外了。”

此前，作为外卖城市核心站点的骑士长，马闯是精英骑手系统的管理者。骑士长权力很大，除了负责站点的考勤，调度，同时，他也有权利决定骑手的签约。他代表站点骑手和外卖平台（骑手口中的总部）员工直接对接，是骑手中最有权力的人。

但父亲车祸之后，马闯很快发现，他曾经以为的、那些系统附加给自己的权利、荣誉和似乎有可能向上沟通的通道似乎消失了。

围绕父亲的事故赔偿，外卖平台的保险公司物损员就说，你这个踏板摩托车，能赔偿你2000元，你的苹果14手机和小米手机，两部手机加起来赔你1000元，总计赔偿你3000元，但是你得把这些损坏了的东西，摩托车和2部手机都给我们。

马闯表示抗议，3000块钱，连一个摩托车都买不到。保险公司物损员说，“那没有办法，这就是我们给的一个赔付的结果。”

想起自己一边在站点做管理，一边送外卖的日子，那种刻在骑手血液里的惯性记忆，如影随形。

“送外卖时，看着订单中的倒计时计时器一秒一秒往下掉的时候，特别是最后几分钟时，人的心里真的特别烦躁。”“压力特别大，真的还管他什么红不红绿灯啊，就冲呗。”

马闯说，骑手送单迟到会扣钱。但扣钱的方式是一单一单累积，几块几块扣。只要不超时特别多，其实偶尔扣几单也不算多，至少可以承受。

但骑手超时关联的影响远不止扣点钱这么简单。

说到底，骑手的失业时间单位，是以“周”为单位的。一周两周断签，数据下跌，收入直接减少。最残酷的是可能后面也签不上了。

过去，马闯曾经对其他骑手的续签与否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站点其他的骑手没什么不同。遇到事儿时，大家都是一样的无助。

在视频里，好多人问马闯，你为什么哭。

马闯说，“可能大多数人都没送过外卖吧，如果你真的送过外卖的话，你就能真的理解那个心情。”“也有可能是上年纪了，控制不住。”骑手学雨说，“我老婆昨天坐我车跟我送了几单，送完以后她哭了，我才骑60码。”

在马闯的评论区，最高赞的评论内容是一张《逆行人生》的海报。一群穿着外卖员制服的演员在镜头前笑得灿烂。图片上面配了一句话：他们好幸福。

在《财新》对杭州外卖骑手事件的追踪报道中，补充了出事骑手并非“单王”，而是同时跑双平台的众包骑手。说他的单量在资深骑手中属于常规水平，月收入约在万元左右。

事实上在骑手中间，只要送单量在单位区域遥遥领先于大部分同行骑手，就很容易被同行的伙伴们尊称为“单王”。因为骑手们知道，资深本来少之又少，在资深中月入过万意味着，月送单量超2000单订单，这个成绩，已经超过了90%的人。

杭州外卖骑手事件9月5日发生，9月6日开始在骑手社群中流传，9月7日在媒体和社交网络中引爆。9月9日杭州市余杭区闲林街道办事处发布的情况通报中，确认了网传杭州外卖骑手“猝死”事件的真实性。已排除刑案可能。

在社交网络，一位滴滴司机表示，自己开网约4年，在路上所见的外卖员车祸身亡不下10个。也有多个自称正在从事骑手工作的人，描述自己所在区域的单王出事，受伤，或者“人不在了，站长去处理的”。他们说地方小，“没上新闻”。

骑手Y先生说，“单王”对于骑手，不是一项荣誉，而是一把枷锁。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陌生人肖像计划，作者：几何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