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台风过境，越南成了“人间炼狱”

台风过境，哀鸿遍野。这一幕发生在近期的越南。

“我住的酒店，很多玻璃被台风震碎，周围的棚搭商户及小型店铺被夷为平地。周边海域持续几天都是黄褐色。”身处越南的中国游客小林向《凤凰周刊》分享了她的见闻，“附近居民遭遇了连续多日的断电、断水、断网，我们的酒店虽然可以通过发电机供电，但每天仅能持续几个小时。”

小林于9月6日抵达越南东北部著名景区下龙湾，原本计划玩十几天，却在第二天迎来超级台风“摩羯”。直到她9月16日回国，当地网络依然未能完全恢复。小林透露，当地盛传有一艘载有几十人的游轮被“摩羯”掀入大海，不过该消息未被官方证实。

越南农业与农村发展部称，“摩羯”是30年来直接登陆越南的最强台风。截至9月16日晚，“摩羯”及其后续影响已在越南造成291人死亡、38人失踪。这一死亡人数是越南2023年自然灾害死亡总人数的两倍多。

台风还导致越南23.5万间房屋受损、约27万公顷的农作物及果树被淹、260多万只家禽与家畜死亡。越南计划投资部估计，“摩羯”给越南带来的经济损失约为40万亿越南盾（约合115.46亿元人民币），或将导致该国今年的国内生产总值（GDP）下降0.15%。

9月以来，“摩羯”也给其他周边国家带来重创，但整体破坏程度不如越南。越南的情况究竟有多严重？受灾地区又将如何进行重建？

“抓住了一根柱子，才没被冲走”

9月7日，台风“摩羯”以17级超强风力在越南广宁省沿海一带登陆，其波及范围极广，囊括了整个越南北方和清化省共26个省市，这些地方占到该国GDP的41%以上和总人口的40%以上。由此引发的洪灾，让越南多地惨如“人间炼狱”。

9月10日凌晨5时，一场山洪过后，位于北部山区的老街省保安县郎努村被夷为平地。这里原本生活着30多户家庭、168人，不少人沉醉在梦乡之时，就这样不知不觉被掩埋了。截至15日下午，郎努村已有52人死亡、14人失踪。

遭遇山洪之时，郎努村村民黄氏贝（Hoang Thi Bay）抓住了一根柱子，才没有被山洪冲走。事后回忆起来，黄氏贝仍感到心惊肉跳。“（当时）我向窗外望去，看到一大片土地向我涌来。”她说，“我跑到厨房，紧紧抓住一根水泥柱子。紧接着，我家的木屋就被山洪摧毁了。”当地人说，该地区从未发生过自然灾害，面对山体滑坡，所有人都感到非常震惊。

由于通往郎努村的道路遭到严重破坏，救灾人员无法携带重型设备开展救援工作。在嗅探犬的帮助下，一些救灾人员拿着铲子、十字镐在泥土中挖掘，试图寻找更多受害者。

为了应对台风，越南军方调动了近50万名官兵和1万多辆车辆前往灾区。越南总理范明政也来到现场视察，承诺政府不会放弃寻找失踪人员。有村民在现场设立了一个临时祭坛，为遇难的家人哀悼。救援现场还准备了多口棺材，以供遇难者家属使用

这场灾害中，郎努村所在的老街省情况最为严重。据不完全统计，截至9月16日上午，老街省已有125人死亡、26人失踪，遥遥领先其他省市。

山体滑坡造成的悲剧也频繁发生在北部其他地区。9月8日清晨，和平省大北区发生山体滑坡，导致一家四口人全部遇难。当天下午，同样因为山体滑坡，西北部黄连山地区发生了六人死亡事件，其中包括一名男孩和一名婴儿。同一时期，高平省一辆载有20人的巴士被山体滑坡冲进一条溪流里。

越南首都河内也变成一片“泽国”。数千人被迫从该城市的低洼地区转移，红河的水量更是涨到二十年以来最高水平，并淹没了不少街道。到了9月11日，河内部分地区的水深达到一米高，一些居民必须乘船出行。

当地居民陈黎权吐槽说，这是他见过的最糟糕的洪水。“昨天（10日）早上还很干燥，现在整条街都被淹了。”同住红河河畔的阮文雄无奈地称，“我的家现在是河的一部分。”

不只内陆，北部沿海地区同样哀鸿遍野。台风登陆后的次日，北部最大港口城市海防市的多个地区仍被半米深的洪水淹没，当地居民则处于断电、断水、断网的“三断”状态。在广宁省，世界遗产下龙湾遭到重创——当地多家餐馆和酒店被强风掀翻屋顶、吹塌墙壁、震碎门窗。据当地灾害管理局估计，约有30艘船因被强风冲击，沉没在船闸区。

“家园与事业同时被毁”

在越南从事旅游包车业务的中国人杨锐（化名）告诉《凤凰周刊》，越北地区的旅游设施尽管在9月13日基本恢复营业，但这场台风对当地旅游业的打击太大了。“像北部比较出名的下龙湾、沙巴等景区，经济至少倒退三年。”近期，杨锐走访了河内、海防、广宁等地的灾区，满目疮痍的现场令他震惊。

在下龙湾经营餐厅的阮文俊认为，当地要想恢复到以前的繁华非常困难，“恐怕需要数年时间”。早前为了在下龙湾开餐厅，阮文俊投入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但这场台风让他的付出化为乌有。

51岁的船员范文清透露，自9月6日以来，他们所有船员都留在船上，防止船只被吹沉。但很快发生了令他为之后怕的一幕：狂风暴雨之下，不少船只相继被摧毁。“风从我们背后吹来，风力太大了，根本站不住脚。”范文清说，“第一艘船沉了后，接着一艘又一艘……我当了20多年船员，从没经历过如此猛烈的台风。”

在下龙湾经营游船生意的裴春静叹息道，自己从事海运和船舶行业几十年，从没见过像“摩羯”这样恐怖的台风。裴春静全家赖以生存的三艘木制游船被吹倒在海里，估计要花费数万美元才能完成修理。刮台风期间，裴春静被告知家中的屋顶被掀掉。他事后说，得知家园与事业同时被毁的消息时，自己都蒙了，满脑子想的只有“天啊，天啊”。

杨锐非常心疼这些船主。他向《凤凰周刊》披露，当地很多船只并没有办理保险，损失都只能由船主自己承担，“这将使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

在下龙湾拥有四个商铺的武氏雪透露，前几年，旅游从业者因新冠疫情蒙受了重大损失，如今旅游业好不容易开始复苏，却被这场台风给中断了。武氏雪还说，她不确定下龙湾的旅游业何时才能恢复，希望相关部门机构能够提供支持，帮助像她这样的商户。

眼下，洪水虽说已经退去，却不能说一切就安然无恙。9月16日凌晨的倾盆大雨，再度导致河内多处街道被淹，给人员和车辆通行造成困难。此前由于数十起山体滑坡、基础设施受损的影响，越南安文至老街的铁路也被中断，至今未能恢复。

9月15日，越南官方增调30名配备专业潜水装备的官兵继续搜寻峰洲大桥倒塌事件中失踪的遇难者。该桥位于富寿省的红河上，9月9日因受到洪水冲击发生了坍塌，导致10辆车掉入河中。

驻越外企蒙受损失

受到“摩羯”重创的，还有越南的工业。

“摩羯”登陆的海防市和广宁省，是越南主要工业集聚地，众多跨国企业的工厂分布在此。海防市是该地区主要的工业城市。据官方评估，“摩羯”使海防市遭受了10.82万亿越南盾的损失，相当于该市 2023 年预算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广宁省则损失约近24万亿越南盾。

9月11日，海防市工业区管理机构透过官网表示：“许多企业的屋顶被掀翻、墙壁断裂及倒塌，大门、围栏、公司标志以及滑动金属门等都被吹倒，厂房也被大水淹没。”越南官媒《劳动报》披露，海防省数十家企业由于工厂遭受台风的严重破坏，长时间未能恢复生产。其中，不少工厂的屋顶更是被掀翻，许多产品以及昂贵的设备因此遭到损坏。

海防市的Deep C工业区（也称廷武工业区）占地3400公顷，驻扎了多个全球知名科技公司。该园区首席执行官贾斯帕特（Bruno Jaspaert）称，园区内150家企业当中，有20家将停工至少数周，以修复及重建受损的工厂设施。

在海防市另一个工业园区内，韩国“LG电子”工厂的墙壁被强风吹倒了。该企业表示，他们在越南的生产基地遭到了不小的破坏，尤其存放冰箱和洗衣机的仓库被水淹没。当被问及韩国企业在越南的受灾情况，驻越南韩国商业协会会长洪善（音）直言，“损失很大”。

来自中国台湾的企业也蒙受了巨大损失。海防当地的台商领袖王坤生表示，约有150家台湾企业的屋顶或大门被吹倒。王坤生透露，海防停电了48小时，且由于该市处于台风中心，连日处于断电、断水、断网的状态。王坤生本人的工厂和设备遭受了约20万美元的损失。

越南物流公司WeDo Forwarding亦遭到“摩羯”的严重打击。该公司负责人卡尔文·阮（Calvin Nguyen）透露，由于公司仓库遭到台风肆虐，许多原本要被运往欧美的产品全丢失了。

位于广宁省的中国太阳能板制造商“晶科能源”的厂房同样受到台风影响。即使远离海边，太原省和北江省的工业中心也未能幸免，它们遭到了洪水的袭击。富士康和三星电子的大型工厂正好都设在那里。

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日前发布的报告显示，台风和随后的暴雨破坏了电动汽车公司VinFast、苹果零部件供应商和其他电子制造商的所在地海防等北部省份的工厂，这可能会影响到国际供应链。报告指出，尽管95%在此经营的企业预计会立刻恢复生产活动，但维修工作或将导致这些企业在未来几周和几个月内降低产量。

极端风暴肆虐加剧

鉴于“摩羯”带来的严重破坏，科学界也在积极分析它的前因后果。

随着气温升高，热带风暴也变得愈加强烈。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地球观测站（EOS）主任本杰明（Benjamin P. Horton）向《凤凰周刊》指出，“近期的科学研究表明，由于气候变化，极端风暴正变得更强，其主因是变暖的海水为风暴提供了更多能量，导致风速加快、降雨增多。”

世界天气归因组织（WWA）的模型发现，气候变暖已经使最高级别的风暴数量增加了30%，即从每年五次左右增加到六次或七次。此外，美国航天局2019的一项研究表明，海面温度高于28℃时就可能形成极端风暴；海面温度每增加1℃，极端风暴的发生频率将增加21%。

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认为，如果全球温度上升1.5℃，热带气旋达到四级和五级飓风（超强台风级）的威力比例可能会增加约10%，升温2℃时会增加13%，升温4℃时会增加20%。

针对越南的台风情况，“绿色和平”等环保组织指出，尽管每年这个时候，热带风暴都会袭击东南亚地区，但“摩羯”的猛烈程度可谓前所未有。今年7月发表在《气候与大气科学》杂志上的一项研究表明，由于气候变化，东南亚地区的台风正形成于更靠近海岸线的地方，其增速更快，在陆地停留的时间也更长。

2018年，IPCC的一份报告将越南列为最容易受到气候变化影响的国家之一，理由是海平面的上升和更强大的风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越南办事处气候变化和环境部门负责人道宣来（Dao Xuan Lai）认为，“极端天气事件将会继续出现，并比预期来得更强烈、更频繁、更难预测。”

本杰明也提到，过去最强的风暴往往在越南南部和中部附近登陆，然而由于气候变化，风暴登陆的地点发生了偏移，一些新的地区也会受到极端风暴的影响。

此外，气候变化导致的风暴加剧不是一个区域性问题。多年来，科学家一直警告说，从太平洋到印度洋，几乎所有主要水域都在变暖，其助长了更加不可预测的天气现象，并严重威胁到人类生活的主要区域。

多国支持越南抗洪

这一次，“摩羯”不仅重创越南，也给周边国家带来影响。

台风过境后，中国华南地区受影响省份陆续公布灾情。据悉，“摩羯”造成海南省4人死亡、95人受伤，并致海南、广东、广西三省区122.7万人受灾。其中，以“摩羯”率先登陆的海南文昌受灾最为严重。当地官员披露，“摩羯”致文昌直接经济损失327亿元。加上海口，两座城市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600亿元，约为海南2024年上半年GDP的六分之一。

在缅甸，约24万人因洪水被迫离开家园。据缅甸媒体披露，“摩羯”造成该国74人死亡、89人失踪。由于信息收集困难，人们担心死伤人数还会攀高。对此，缅甸军政府更是罕见请求国外援助。

另据泰国媒体披露，“摩羯”导致该国10人遇难。暴雨席卷了该国北部的清迈地区，引发洪水和山体滑坡，约9000户家庭受到影响。9月13日，泰国总理佩通坦前往北部边境城镇美塞视察灾情，该地据称遭遇了80年来最严重的洪灾。

面对这场灾害，越南也积极寻求跨国合作，力主将损失减少到最低。

9月9日，越南国家水文气象总局请求中国支持并分享中越边境地区（红河段）的水文气象信息。对此，中国有关部门迅速响应。当晚，中国气象局国际合作司、国家气象信息中心、红河州气象局等有关部门将搜集到的相关数据提供给越南方面。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毛宁9月11日在记者会上表示，中越双方正在就防汛抗洪合作保持着密切良好的沟通。“为了支持越南抗洪，中方在元江—红河干流的水电站正在进行拦洪蓄水，我们将继续发挥有关水电站的调峰补枯作用，共同应对好这场自然灾害。”

9月15日，越南总理范明政主持召开政府常务委员会与遭受“摩羯”影响的地方会议，讨论尽快做好灾后重建工作，支持群众和企业稳定生活、恢复生产和促进经济增长。设在政府总部的主会场与越南国家自然灾害防治指导委员会办公室分会场和北部26个省市分会场视频连线。范明政签发了9个关于“摩羯”及其引发的暴雨、山体滑坡和洪水防范应对和灾后重建工作的指示。

为了安抚外企，范明政最近视察了外资工厂聚集的广宁省和海防市，并表示中央政府将向海防市提供1000亿越南盾的支持。

在越南祖国阵线的号召下，越南各界积极为灾区捐款。截至9月15日下午，越南各界已向中央救灾动员委员会账户转账10940亿越南盾（约合3.16亿元人民币）。越南多位领导人也积极下到灾区视察并指导重建工作。

包括中国在内的各国领导人和国际组织也纷纷就“摩羯”带来的重大影响声援越南。截至9月16日，共有10个外国驻越南大使馆、16个国际组织承诺通过越南农业与农村发展部提供空运救灾物资160吨。所有救灾物资抵达内排机场后将直接送到安沛、老街、高平、宣光和谅山等省份，以及时发放给风暴、洪水灾区民众。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WEEKLY国际，作者：一墨，编辑：漆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