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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达尼漫步,作者:达尼,原文标题:《以黎战争失控,我所见过的中东和黎巴嫩(二)》,头图来自:AI生成
中美英法9月25日,罕见地要求本国国民撤出以色列,战争全面扩大已是大概率事件,可开打容易,收场难。
回溯1982年~2000年,以色列占领了一半黎巴嫩,如果以没有内部压力,不主动退兵,黎巴嫩无力招架,自身还会受到周边国家的侵蚀。内战后四十年,黎巴嫩从“中东小巴黎”变为“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生”。许多国家在战后,比如非洲的卢旺达、东南亚的越南、东亚的韩国、欧洲的德国,都得以从建筑、经济、精神的恢复,但黎巴嫩难以重建,这个昨日辉煌过的国家依然满目苍夷。
在上篇《我所见过的中东和黎巴嫩(一)》中,简单介绍了黎巴嫩相关背景,本篇为下文。
城市面貌:昨日大都会
到了贝鲁特机场时,觉得可比约旦机场高级很多,心里感叹真是中东小巴黎。
军人驻守是黎巴嫩机场的特殊之处。另一个特殊点,中东海关早前就对中国有“落地签”(如巴林、约旦等),但黎巴嫩的落地签不同之处,是必须有随身带着打印酒店订单,所以一不小心就可能不合手续。
一出机场门,黎巴嫩的地中海气候果然舒适非凡。阳光明媚、绿树环绕。贝鲁特曾被《Lonely Planet》和《纽约时报》评为世界最宜居城市之一(物价并不宜居)。毕竟这一块也算是《圣经》里留着奶与蜜的地块,夹在大沙漠中唯一的好地区,有田地、有雪山,有酒庄,有大海。比起中国古代,岂不就类似“关中盆地”或“塞上江南”。
但今天的贝鲁特,你如果在海边,那环境确实是好的。如果不是,那贝鲁特就很有“废墟都市”的感觉。城市不多的好街区,都是海边区。比如靠海边的著名“鸽子岩”(Al Raouche Rock),不远的Harma商业街(曾经贝鲁特的时尚中心,现在经济文化中街)、黎巴嫩纽约大学(简称AUB,中东首屈一指的大学,阿拉伯语交换生去的多)和“Beirut Souk(贝鲁特市场,Souk意为Market)”,那边豪华又安全。
(贝鲁特的海边,明黄色,格调充满法式风味)
(海边名胜鸽子岩Al Raouche Rock,据说宁静的地中海其实风浪很大)
但城市的好坏会在第二天就能看出来。黎巴嫩既不像海湾国家那样富足、封闭、有序、建筑现代化,又不像约旦的穷。黎巴嫩是既穷又富。祖上阔过的它有着一种强烈“家道中落”的样子,明明曾是三洲枢纽,今日却无力改变的国家窘境。说起,一个国家的衰败,总有类似《天龙八部》里慕容复恢复大燕的“复国”雄心,但贝鲁特太难了,它的城市运转,好似一个病人在呼吸机上勉强维系体征,城市新城代谢都停在了昨天。
黎巴嫩其实高楼很多,但高楼一旦不维护就会显得破旧,黎巴嫩有很多1970年前就盖的高楼,一方面说明当年的富,一方面说明现在的穷。黎巴嫩内战虽结束,首都的面貌还像一个战时经济下的大后方,它的商业市场和社会秩序都肉眼可见的脆弱。
市场脆弱,就是物资短缺,物价昂贵;社会脆弱,你能感到水电/公交/电信/卫生供应都不充沛,机械化老旧,新房子少。城市运转的平衡就像在走钢丝,可能在下一秒被打破。虽然约旦首都安曼穷,但不像黎巴嫩的“高开低走”,高端建设的日久失修的昨日都市。
当然,终归是有几条高街还维护着,如果你走在这些高街,比如Harma街和Beirut Souks,就特别有1970年代旧欧洲电影里的味道。
(海边依旧有配得上中东小巴黎称号的街区)
但你从海边向市区Downtown走时,还没走出那条黎巴嫩版的“第五大道”Harma街的转角,一切就变了——市区核心地带竟有很多的战争废墟被保留了下来!居然就在政府大楼边(废墟边有栏杆维护,有些上面还加盖玻璃,晚上时会被灯点亮)战争通常在郊外,但在市中心看到很触目惊心。遥想当年的战争会是如何。
黎巴嫩的内战,起源于人口结构的变化(掌权的基督教马龙派和增长的穆斯林人口),影响到旧政治权力格局的分配,尤其以色列的出现,在第三次中东战争结束后,被驱逐巴勒斯坦难民和游击队在约旦发生了“黑九月事件”(注:第三次中东战争后,巴勒斯坦几乎失去了所有土地,约旦和周边国家更多地接纳了难民,与难民一同进入约旦的还有和巴解组织,但过多的巴勒斯坦武装逐渐以约旦为基地,向以色列反击,形成了”国中之国“,而以色列为打击巴解,不顾国际法,跨界进入约旦,约旦不堪其扰,最终约旦和巴解爆发双方军队开战)。
黑九月的结果是黎巴嫩躺枪——更多的巴勒斯坦人被迫流向了黎巴嫩,造成政治权力结构随人口宗教承压,巴解放组织也从约旦改为黎巴嫩为基地反击以色列。一面,这加剧了黎巴嫩内部对以姿态的内部矛盾引发持续内部战争;一面,以色列就越境占领黎巴嫩南部领土。某种程度上说,黎巴嫩不幸成了“他国的战场”。
一切还都是从1967年的第三次中东战争作为根源,巴以两国的纷争影响了周边国家。难民不免会带来接收方的社会问题,欧洲接纳难民,至少算是有胸怀的,但是,是谁一手制造出那么多的难民呢?
邓公曾云:“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没有稳定的环境,什么都搞不成,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失掉。”当你看新闻,会觉得世界应该是这样/那样的模式,我们本该拥有美好生活;但你真踏入亚非拉的动荡、无力、情绪,就会觉得我们的生活真得很不错。
城市面貌:今日的废都
贝鲁特是地中海的优良港口,距离海边区域那种“欧洲感”不远,走到普通的建筑和民居。黎巴嫩有不少旧高楼,强烈的“废弃感”,停维的大城市,只有少数新的地产项目。
(起重机还在工作,主要在海边区域)
有趣的是,这些新项目有时候还能国际建筑设计奖,尤其是拿到那种西方推崇的“人与自然和谐”“绿色低碳环保”的概念奖,当战后废墟与设计大师的后现代建筑在一起,就充满了《特警判官》《九龙城寨》中,插入一个乌托邦电影如《时间规划局》里特别对冲感。总之,你单体建筑越特别,就越有讽刺感。但另一方面,也说明黎巴嫩是有人才的。
因为物价太高,打车都不便宜,所以有时我也用脚丈量这座城市。我会走过黎巴嫩主广场的著名的蓝顶清真寺,它位置不偏。但到了晚上,这座广场也路灯昏暗,人群稀少,虽然清真寺周边有很多的夜生活(贝鲁特夜生活很多),但一直反而觉得很不安全。
(白天与夜晚的广场)
虽然这座城市的道路规划的底子还是不错,但都是过去式。市中心的高级西餐厅人一直不多,即便是情人节也没人来,而且情人节当天还是全国假日,这或许唯一一个把公共节日放在情人节的国家,然而双节叠加,也没啥假日气氛。
但你知道为啥情人节作为国家节日吗?它不是庆祝性的假日,而是国家公祭日。2005年2月14日一辆载有近3吨爆炸物的货车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的圣乔治酒店前被引爆,造成黎巴嫩前总理拉菲克·哈里里及另外21人死亡。哈里里是著名阿拉伯金融家、实业家,在黎巴嫩颇具威望,数次出任黎巴嫩总理。遇刺前4个月,即2004年10月刚辞去总理职务。从此,情人节成了黎巴嫩国家级的法定纪念节日。
哈里里这人,我们必须得谈一下,因为他可以被称为“贝鲁特重建之父”。现在还存在的旅游、夜生活、时髦、文化,包括豪华的Beirut Souk稍等多是由他主导下重建的。
他生于黎巴嫩南部的农民家庭,是五任总理(1992-2004),从政前他在沙特经商,靠海湾国家从事建筑行业,成为亿万富豪后。担任总理时主持了黎巴嫩的重建工作。他的公司在黎巴嫩15年内战结束后承建了重建黎贝鲁特市中心的工程,被誉为“黎巴嫩重建之父”,内战中满目疮痍的首都贝鲁特才开始重新恢复“东方小巴黎”的风采,成为中东地区时髦的都市。
他还创建了电视台,购买了多家媒体。哈里里还拥有“地中海投资者集团”,集中了中东金融公司,控制这些欧美的地产公司。商业帝国外,他为黎巴嫩学生和留学生提供奖学金,救济在以色列入侵行动中受害的人们,他还出钱清理在与以色列军队交战中被毁贝鲁特街道。1989年,他又自掏腰包,赞助黎巴嫩内战各方召开和解会议,为全面结束内战奠定了基础。
尽管对哈里里曾有非议,但自1992年以来,他5次出任黎巴嫩总理,对黎战后重建、经济发展以及扩大黎在国际上的影响等方面所作贡献有口皆碑。哈里里政府建立了广泛的国际友好关系。为拯救黎巴嫩经济,四处奔忙斡旋,争取到了44亿美元的援助,这些工作把黎从经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哈里里以其个人魅力,同阿拉伯国家和世界许多国家领导人建立了友好关系。
我想,你一定能看得出,黎巴嫩人是经商的天才,是与比邻的犹太人一样长袖善舞的经商民族,不愧是曾经海上跑业务的腓尼基人后裔。相比其他离开黎巴嫩的商人,他回到了祖国开搞经济,复兴黎巴嫩文化,这就还是有家国情怀。今天黎巴嫩恢复的部分,都有他的影子,为黎的发展机会创造条件。2002年,当黎巴嫩面临金融危机时,哈里里说服法国主办了一次国际峰会,会上各国领导许诺为黎巴嫩注入资金,防止黎金融系统崩溃。
最值得一说的是。黎巴嫩镑自1992年他任总理后,一直稳定在1美元兑换1500黎镑水平上。这就是为什么作为一位已辞职的前总理,哈里里遇刺身亡会在黎巴嫩国内以及国际社会掀起巨大波澜、葬礼日20多万黎巴嫩民众走上街头的原因之一。
但你知道,今天是多少吗?1美元兑换89530磅!
近年来,黎巴嫩的公共债务占国内GDP的150%,债务比占全球第三,2019年经济危机,引发大规模抗议。同时也感慨:明明黎巴嫩人聪明,出了那么多成功商人和经理人,为什么国家那么艰难,作为中东一个最西化的国家,是不是需要一个更强力的政府,靠强人来恢复秩序?
又回想起那句话——“没有稳定的环境,什么都搞不成,已经取得的成果也会失掉。”
攀升的物价和通货膨胀
这些年价格和货币巨大的变化,2010-2013年的1美元兑换45000磅,2024年跌了90%,一路下滑。
贝鲁特曾被评为宜居城市真的有些奇怪,因为物价是出了名的高,甚至Wifi还要收钱,虽然有Whatsapp,但我还是得买一张本地Sim卡。谁料手机卡那时候40美金起卖,其中能用的也仅23美金,当时我打电话一分钟36美分,数据业务10MB/usd(当然那还是移动互联网早期,App的内存和流量很小)。咖啡和出租车是上海星巴克和出租车(非滴滴)的150%,吃饭是上海的200%。比起中东任何地区都贵。贵的原因不像欧洲因为人工贵,而是太缺乏物资和本土生产(就像非洲定价),可老百姓的收入很低,怎么负担得起呢?
在黎巴嫩刷卡时,我忽然被招行封卡,可能是盗刷安全考虑,必须电话回去解决。我在海湾地区买表时,也遇到过封卡,打回国28元/分钟(招行还让我听3-5分钟的智能语音,给我整哭了)。而黎巴嫩是电信业极度非市场化的国家,国际资费离谱到天了,我就用Skype打VOIP电话解决。
电话费贵,还是因为黎巴嫩政府缺钱债务高就得垄断电信作为政府收入,因此黎巴嫩运营商当时连其他阿拉伯国家跨国大T如科威特的Zain、沙特的STC、卡塔尔Ooredoo的都没怎么有进入,Zain也是以持股方式才进入黎巴嫩的,所以百姓都用了WhatsApp替代,结果黎巴嫩政府2019年拟开征“WhatsApp税”(0.2美金/天),点燃了百姓的怒火,130万人示威。
在黎巴嫩吃饭非常贵,想吃西餐,结果只吃得起意面+色拉+可乐;吃一次寿司,我觉得点不起寿喜锅。
一个明显冲击感来自货币币值。中东货币是举世最坚挺的,比如1个科威特第纳尔可以换23人民币,1个巴林大约换18人民币,比欧元美金更硬,很穷的约旦也是1:10(阿联酋第纳尔特殊些,大约1:1.9),这些都是长期稳定。比起澳元,巴西雷亚尔,墨西哥比索等货币稳定多(顺便说句,人民币小小浮动在全球货币比起来不算什么)。但你知道黎巴嫩多少?一黎巴嫩磅只能换0.00007852 人民币,就是1.2万磅换一元。而十多年前是6000~7000磅对1人民币,44800磅换1USD,现在又跌90%了。
人在贝鲁特用钱的时候,就感到了这种大票面的异常,我同样有感觉的是哥伦比亚和越南。(越南是3400盾换1人民币,22500盾换1USD,哥伦比亚之前是3500今日是4200换1USD),即便当时我对黎巴嫩历史不了解,但这也很直观地让我想到了内战引发货币崩溃而大起大落的——因为哥伦比亚和越南的货币大票面,正是它们也都有严重的内战,造成千百倍贬值。
我在Downtown时,走过几座加油站很惊讶,在油比水更便宜的中东(1-2元),我看到贝鲁特的油价比当时中国牌价还贵了30%,好歹贝鲁特是一个大港口吧,运来也不难,但物价就是降不下来。
平头百姓的生活之外,作为一个旅游城市,旅游和夜生活是吸引人的,黎巴嫩郊区有许多著名的夜总会和俱乐部,但娱乐之外,奢侈品对游客的消费机会如何呢?还是贵。贝鲁特最奢侈的地带就是哈里里领导下,建设运营的Beirut Souk。大家到了中东都会带块表走,但贝鲁特其实哪怕作为旅游地,奢侈品也太贵了,因为中东手表便宜:巴林最低的是浪琴、科威特最低的是卡地亚积家万国、约旦最低的是欧米茄,沙特最低的是天梭,折扣超过欧洲、香港和迪拜,但最高档的贝鲁特Souk的手表店折扣非常差,最多9折左右。
2024年,黎巴嫩不仅没有解决2019年的经济危机,还遇到了2020年贝鲁特港大爆炸,和2024年以色列的战争。有时候,打碎一个瓷器很容易,修补它则太需要各种复杂的条件了。
混乱的内战,就像一个人被打伤后,赔他大量的钱去看病康复,再接氧气,补营养,他也很难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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