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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Jana Sabeth on Unsplash
上一期做完耽美文学发展史之后,很多小伙伴给我们留言要求说想听听百合文学的镜像问题,今天针尖就来满足大家的求知欲。
相比于耽美在现代文化产业中找到了自身位置,百合并没有发展出成熟的体系和固定消费人群,因此它的发展阶段现在仍旧停留在商业化早期。所以这一篇文章我们主要讲讲那些勇敢冲破世俗禁忌,在封建社会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女孩子们。
清末:缫丝厂、下南洋和自梳
清朝末年,广东地区曾经发生过一种叫自梳的社会现象。
当时,珠三角的未婚女性普遍会留一条长辫子挂在身后,结婚后再梳起来盘成发髻,算是一种婚姻仪式。自梳指的就是已经到了适婚年龄的女性不愿出嫁,将自己的头发主动盘起来,以此表示终身不嫁。
自梳女们会从娘家独立出来,和一同选择自梳的女子住在一起,她们集资买房,耕种田地或者去工厂做工,她们的屋子被叫做“姑婆屋”。
历史学家们曾经讨论并研究过这个现象,并提出了很多观点,
一种是逃避婚姻说。旧社会男尊女卑严重,女性如果嫁入贫穷人家,则很快会沦为婆家的生育和劳动工具;如果嫁入富裕人家,又要学习宅斗技能,跟小妾争丈夫欢心,跟婆婆争家庭财政大权,太累了。很多女性衡量了一下自己的属性表,觉得自己很难像明兰一样活到故事结尾,索性就不玩了。在封建婚姻制度下,不论贫富,女性能否得以善终还是寄托在丈夫个人品格的基础上,然而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当时,她们根本不可能在婚前知道丈夫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开始有了逃婚现象。
还有经济独立说。在农业社会,创收主要靠种田,女性在体力上与男性存在天然差距,种田种不过;家庭财产也由男性继承,所以女性没有经济独立性。但是大人,时代变了——19世纪晚期,女人可以下南洋打工做生意,也可以进入家门口的缫丝厂成为工人。当工人的工资可比种田多多了,而且由于缫丝厂这种轻工业只要女工,所以一批女性很快就有了经济独立能力。有了经济独立,自然就有了追求婚姻独立的意识和权利。
这些学说都很正统,很客观。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些历史学家们就注意到,欸?怎么自梳女群体中还发生过这么多的爱情故事?比如清代彭玉麟曾写道:“金兰契结岂前因,姊妹恩情太认真。结习闺中牢不破,不从夫婿不从亲。”描写的就是自梳女在义结金兰后形影相随,状如夫妇的现象。
1997年,根据自梳女的爱情故事,橙天嘉禾电影公司拍摄了同名电影《自梳》,由刘嘉玲、杨采妮主演,讲述了自梳女们在大时代下的爱恨情仇。刘嘉玲饰演出身青楼的玉环,她在片中与其他军阀太太明争暗斗不断,却将杨采妮扮演的意欢视作知己,两人无话不谈。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感情渐渐超越了友谊,萌生出爱情,但最终却因为战火,被迫分隔了五十年。
这部电影豆瓣评分8.4,还是值得一看的,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下。
大正:男校选校花,女校选校草
让我们把目光转到1920年代的日本。
大家都知道日本明治维新学了西方很多制度,其中就包括西方的教育制度。19世纪末,日本仿照欧洲国家建了一批男校和女校。
把正值青春萌动的一群少男少女按照性别进行区分,寄宿制关在一起学习,初衷自然是希望这些青年能够戒除欲望,好好念书,将来成长为栋梁之才。但是如果人类社会这么容易管理就好了。于是就出现了很多现象,比如男校选校花,女校选校草,而且这个“传统习俗”一直延续到今天。现在日本有些综艺举行的校花校草评选,仍旧是不分性别的,其中的滋味大家自行品鉴。
有点扯远了,拉回来。话说20年代的日本,正值民风最为开放的大正年间,经济危机尚未发生,日本经济处于繁荣期,社会氛围较为开放,整体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社会氛围宽松,对于谈情说爱的干涉自然也变少了。
而这个时候日本教育部门的一个小小失误,则直接导致了日本社会橘气现象的普及。19世纪末,日本教育部门在编撰女校推荐读物时,把《小妇人》等带有百合色彩的读物也编入了其中,教育部的初衷是让女学生们能够学习西方礼仪。可是,我的老天呀,这就相当于实行了百合科班教育,再加上当时华族女性(日本旧贵族)普遍就读女校的传统,这就直接为处于青春期的女学生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很快,这些有文化又有社会背景(一般的文化官员奈何不了)的女性觉得,日本女性要建立自己的百合事业,S小说应运而生。
S小说是一种发源于日本的少女小说,专门用于表示女学生之间浓烈而浪漫的友情关系,尤其是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两个人之间的强迫式浪漫关系。S(エス)取自Sister、Sisterhood的头字母S,代表少女们、女学生们之间强烈的精神羁绊以及描写这类关系的文学作品。总而言之,非常姬就对了。
(年轻时的吉屋信子)
吉屋信子是当时日本S小说的领军人物,她在1919年发表的小说《阁楼中的两位处女》中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同性爱体验,震惊日本社会。吉屋信子出身于政治世家,父亲雄一是下都贺郡的郡长,有着顽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信子的内心对其感到排斥却又无法辩驳。直到步入女校,受到女性独立思想启蒙之后,才逐渐确立了自己的人生追求,要成为一名女性作家,而非贤妻良母。
于是,自高中时代起,吉屋信子就开始给《少女世界》、《少女界》等杂志投稿。1915年,来到东京的吉屋信子更是步入一个自由狂热的创作境界,创作出《萱草》、《洋槐》、《樱草》等一大批少女小说名作。
不过,S小说毕竟是建立在宽松社会下的特殊产物,随着日本进入狂热的战争年代,男的被送上前线板载,女的被送进工厂做工,美其名曰国家“责任”,扰乱思想的S小说被禁止出版。
百合文脉暂时断绝。
当代:百合文艺复兴
二战结束后,世界经历了人类历史上最长的一段和平,经济建设重新被摆到了重要地位。在效率优先的情况下,百合作为小众题材并没有被太多纳入现代文化产业之中,而是一直在外围徘徊。
这是因为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百合题材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大众消费人群,它所能带来的商业利益太小了,更多是作为文艺类型的补充存在。
但近年来随着现代文化产业向深度发展,百合主题也在一定程度上迎来了自己的文艺复兴。
京都动画的《紫罗兰永恒花园外传:永远与自动手记人偶》就是一部非常正统的S小说主题电影。片中,主人公薇尔莉特受人委托步入伊莎贝拉就读的女校,其他学生对于薇尔莉特非常仰慕,甚至称其为“骑士公主大人”,这个概念就衍生自S小说的「男役」(在女女关系中扮演(偏向)男性定位者)。简而言之,薇尔莉特在这场短暂关系中扮演了T的一方。
薇尔莉特与伊莎贝拉擦出情感火花的桥段也非常正统。在传统S小说中,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的浪漫关系是常见套路。伊莎贝拉作为贵族,自然套用了上层阶级的定位;薇尔莉特作为雇佣对象,女仆,则是下层阶级的代表。但在具体的情感关系中,伊莎贝拉在情感上的软弱、多愁善感和不自信,反倒使其成为了偏P的一方。这种下克上的情节,某种意义上算是新时代的继承与发展。
2016年的韩国电影《小姐》,则把百合主题带上了更大的舞台。
该片根据英国作家莎拉·沃特斯的小说《荆棘之城》改编,讲述了1930年日本殖民统治朝鲜时期,继承巨额财产的贵族小姐、觊觎其财产的骗子伯爵、受雇于伯爵接近小姐的侍女以及小姐的监护人之间围绕金钱和爱情发生的故事。该片在各大影展上获奖颇丰,获得了包括第25届韩国釜日电影奖、釜日读者评审团大奖在内的一系列大奖。
在百合文化商品这块,最近看到的最有意思的是一部漫画,叫做《今天的她也是如此可爱》,就是微博博主郭斯特旗下工作室画的,感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
任何创作都离不开现实的土壤,随着时代的变化,百合题材也在发生一些微妙的改变。
比如在2016年的《小姐》中,两位女主最终逃脱了魔窟,干掉了骗子,带着财富登上了去上海的船,故事内核还是人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到了2019和2020年,《紫罗兰永恒花园外传》和《燃烧女子的画像》,则是丧到了极点,主角中贵族的一方均向家族妥协,联姻为了伯爵夫人,再也没有反抗命运、人定胜天的锐气。
这或许也在反映出,我们的观众已经逐渐开始不再相信“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的信条,反倒更认可躺赢和躺输。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没错,我们正在步入一个这样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