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宫春日的消失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游戏研究社（ID：yysaag），作者： 空白缠绕，题图来自：动漫《凉宫春日的忧郁》

去年7月，京阿尼纵火事件发生，共计36人不幸遇难，地点为京阿尼第一工作室。

火灾扑灭后，几乎所有的重要文件全毁，第一工作室已变为废墟。因不断有民众前来吊唁，京阿尼为此在附近设置了鲜花台，火灾后一个月才撤走，留下了一个烟熏火燎的遗址。

直到上个月，这个遗址终于也被拆除。原先作为京阿尼动画制作主力的第一工作室，曾经产出大量优质动画的“圣地”，已经变为一片空地，不剩下任何东西。

无独有偶，在日本疫情仍在戒严期的上个月，“凉宫春日”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时任凉宫春日声优的平野绫，为鼓励足不能出户的大家而上传了一段“凉宫舞”视频，引起多位艺人、声优效仿，多年不见的《晴天好心情》，也随之再次登上了音乐热榜。

《凉宫春日的忧郁》是京阿尼早年的代表作之一。在4月这个传统的新番旺季，日本有不少动画因疫情而推迟了播放。一部老动画重回视野，让人颇感唏嘘。

时过境迁，曾经这部现象级的动画，如今没有了下文，而创作它的工作室遭火灾拆毁，当年的监督离世，声优屡遭负面舆论。凉宫舞犹能被人记起，但当年的《凉宫春日》，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2003年，《凉宫》获得Sneaker大赏。

1996年开始的Sneaker大赏为轻小说奖项，标准严格，当年没有符合奖项水平的作品，就会直接留空。十几年过去，“大赏”只发过四回，分别是在第二、三、八、十四、十五回。

第八回是2003年，这年是谷川流的出道年，让他得奖的作品，叫《凉宫春日的忧郁》。

这是个轻小说行业蓄势待发的年份，前有《灼眼的夏娜》，后有《魔法禁书目录》《乃木坂春香的秘密》。而《凉宫春日的忧郁》在这一年的出现，更是一再巩固了从90年代开始崛起的轻小说地位。

这本科幻交织校园，以名为凉宫春日的女高中生为主的小说，在发售头年势如破竹，销量达到10万。此后数年，也被日本读卖新闻报评为“日本休闲小说”巅峰。

而在节点与热潮背后，则是初出茅庐，一脚踏入新世界的作者谷川流。

在获奖那年，谷川流33岁，此前在日本文坛上查无此人。他曾给文学杂志新人奖投过稿，结果是全部落选。便转而开始创作轻小说，很快就写出了《凉宫春日》。

书大热之后，谷川流被迅速冠上了“鬼才”的称号。在这之前，他是女装店的员工，做着和文字不相干的工作，拿着不怎么高的薪水。时间再往前推，他大学时没考成律师，高中时错过了进棒球界的机会，就连当年考高中也是靠着补习班。

论经验履历，谷川流的前33年和任何走上社会的人都没有什么区别，充满着努力与半途而废，机遇和望而却步，爱好不少，只有读书最长久。

而就是这样的谷川流，最终在年过三十时毅然辞职，选择写作，写出了：“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你们之中要是有外星人、未来人、异世界人、超能力者，就尽管来找我吧！以上。”，以及说出这话的凉宫春日。

谷川流写出《凉宫春日》那年，平野绫正在给《天使的尾巴》，一部再普通不过的媚宅动画配音。这年平野绫16岁。

在这个年纪能成为动画声优，一是要机遇，二是靠实力。平野绫两者都有，她天生貌美声甜，在11岁那年就加入东京儿童剧团，拍广告，上活动。并于未成年时就声优出道。初中那年，平野绫发现脑下垂体有腺肿，后遗症极多，其一是若有若无的鼻音，给她本已异于常人的声线又添了一丝辨识度。

在开始从事正规声优活动后不久，有人告诉平野绫一个试音的机会，她就去“碰碰运气”，最终很快被选中。而这个试音的角色，是一个叫凉宫春日的高中女孩。

凉宫春日娇蛮可爱。平野绫在试音前买了谷川流的小说，翻开一看，便感觉这女孩和自己反差极大。在她眼里，自己应该更像是朝比奈。

京阿尼很快宣布要制作《凉宫春日的忧郁》的动画版，主角配音定为平野绫。

在这之后的十数年内，平野绫之后被人称作是“京阿尼看着长大的女孩”，但也并非完全贴切。在制作《凉宫春日的忧郁》那年，京阿尼远没有如今这样的名气，而是刚刚脱离外包公司的身份。

京阿尼成立于1981年，在1990年代中就有了外包实力，但在行业内无名无姓。它从2003年开始独立制作动画，在次年便结束了大部分外包服务生涯。

2006年，京阿尼制作的《凉宫春日的忧郁》开始播放，在当时把轻小说动画化的水准演绎到了极致。以至于隔了几年后，再看2006年的动画行业，一部分人将其称为“属于京阿尼的一年”。

而后看来，一部分人认为，京阿尼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关键在于它大胆重用了一位年轻人：山本宽。

初中三年级的暑假，山本宽下定了决心：要当动画监督。

对处在这个年纪，喜爱动漫的少年来说，他们的志向往往是更粗浅的“想当漫画家”“想做动画”。山本宽也有这样的时期，那是在上小学时，他看了藤子不二雄的《漫画道》，一心热忱地写去了粉丝信，“想要当藤子老师的助手”。但最后练画无果，上中学后漫画家梦也就随风而去了。而在对动画行业的研究后他发现，不会画画，其实也能当动画监督，人生也就此赌上这个行业。

读书时山本宽在动画社团活动，制作了名为《怨念战队Ressentiment》的电影，反响好极了，让从没受过欢迎的他感受到什么叫“红”，原因之一是上映会中来了很多女生。

毕业之后山本宽在动画行业寻摸生计，吉卜力对这位宫崎骏崇拜者来说是毫无意外的首选，其次是日升，东映动画，以及有名的大公司。挑挑拣拣的期间，他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一个京都本地的动画制作公司，就去试试看了。

这所不知名公司的地点在京都宇治的荒郊野岭，建筑看起来就是个棚户。不景气的外观让半只脚踏入社会的山本宽信心倍增，在面试时问到：“我能不能把这里当作吉卜力不要我时的备选？”，得到社长肯定的答复。

这家公司是京都动画，京阿尼。不久之后，吉卜力给山本宽发来拒信，他最终选择来到这里，那时是1998年。此后十年，棚屋不远处建起了大楼，为动画制作主力员工的工作场所，叫京都动画第一工作室，于去年被烧毁。

《凉宫春日的忧郁》在日本动画史上留下了三个记忆点，第一个是乱序播放。

山本宽来到京阿尼后，和作为监督的石原立也搭伙，制作《凉宫春日的忧郁》动画版。二人都想法激进，不属于行业内中规中矩的职人，团队也抱着赌一把的想法，最终在动画里用了多种实验性创意。

2006年4月2日。动画作为深夜动画首播第一集，SOS团初入公众视野，该集主题是特摄短片，作画时故意采用的8厘米摄像机画质及4:3的显示范围一反常规，其灵感来自于山本宽当年拍摄《怨念战队Ressentiment》时的真实经验。加上乱序播放的设定，《凉宫春日的忧郁》起步颇高。

首播当夜，制作组蹲在2ch看反应，全网轰动。随后因动画仍保持乱序播放，话题度持高不下。网络对其解读：这代表着凉宫春日这个角色本来就厌倦世俗眼光，不喜欢人生平铺直叙地渡过。

二是凉宫春日演唱《God knows…》的片段，原因是演出效果惊人。此处作画过程为真人转动画，制作组拍摄平野绫真人演唱。18岁的平野绫不顾忌形象，唱至高潮处表情略显狰狞，作画依样还原，最终成品被被奉为经典。多年后采访中山本宽提到，他最初看到这段原画后嚎啕大哭，以致看不清律表，所以对此处毫无改动。

至于第三个凉宫记忆点，则是直至现在仍被津津乐道的“团舞”，即《凉宫春日的忧郁》的ED中 SOS 团的五人一起跳舞的画面，音乐是《晴天好心情》。

舞蹈的编排出自山本宽之手。在这之前，山本宽曾参与《雨林的爆笑生活》的制作，对片尾处舞蹈有深感兴趣，立志自己也要做出一段。于是在制作《凉宫春日的忧郁》时，通过参考PV，最终编出了这段舞蹈。

团舞的成功已无需多言。在《凉宫春日的忧郁》放送后造成的影响足以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蔓延全球，多次快闪活动也载入ACG文化历史。2010年，上海世博会，日本馆宣传片《日本的一天》中，唯一一个出现的动漫，即为动画版的团舞。

凉宫春日的价值同样不需解释。证据是看到这四个字的大多数人，脑中能立刻还原出ACG文化初露萌芽的千禧年代。

那时是2006年。谷川流写下的“我对普通的人类没有兴趣……”由平野绫说出口，演绎成了久经不衰，深植人心的少女凉宫春日。而平野绫因《凉宫春日的忧郁》的大火，也直接进入声优行业的第一梯队。京阿尼自此打响了名号。而在《凉宫春日的忧郁》中的出色表现，也让山本宽被认为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动画监督。

因在《凉宫春日的忧郁》的出色表现，山本宽很快在2007年的《幸运星》中被京阿尼委任作监督。但好景不长，在执导《幸运星》前四集后，京阿尼宣布撤职山本宽，更换为同社的武本康弘，并给出理由：“作为监督，仍未达到这个境地”。撤职事件具体细节，京阿尼仍未公布，民间猜测为《幸运星》前四集反响过于不好或是与高层冲突。

“作为监督，仍未达到这个境地”及“只拍了四集《幸运星》”，从此作为标签，与山本宽如影随形。2007年6月23日，山本宽离开京阿尼，次年自己开设动画制作公司Ordet。并且参与制作了《神薙》等动画作品，于2010年担任动画作品《Fractale》监督，

和想做大事一样，山本宽热衷于说大话，甚至曾表示过“如果《Fractale》失败了，就会引退辞职”的意图。结果是首卷BD销量为883卷，从此沦为业界笑柄。

在山本宽离开后的期间，平野绫仍持续给《幸运星》中泉此方配音，并多次担当知名角色的配音，如《死亡笔记》中的弥海砂，事业平步青云。2007年3月18日，名为“凉宫春日的激奏”的演唱会于可容纳一万四千人的日本武道馆举行，一票难求。作为主要角色的平野绫多次献唱，发挥不稳，但热情不减。

在演唱会末尾，主持人要求“春日”上前作结，她还未开口，观众席中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谢谢”。平野绫难掩情绪，频频落泪。

谷川流的连载同样未停止，在《凉宫春日的忧郁》之后，于数年内迅速推出多本续集，分别是分别是凉宫春日的叹息、烦闷、消失、暴走、动摇、阴谋、愤慨、分裂。

在《凉宫春日的分裂》之后，谷川流四年未提起笔，期间粉丝众说纷纭。但由于他不常使用社交软件，也鲜少接受采访，极难捉到去向，粉丝只能凭空猜测。

2011年《凉宫春日的惊愕》正式发售，后记中的第一句，是：“我是谷川流，抱歉让各位久等了”，随后则是一如既往的，谷川流式的，毕恭毕敬的解释：那么，究竞为何会拖得这么久呢？老实说，完全没有特殊理由，单纯到我自己都头大。只能说是突然间没来由地下不了笔，拖到连正常生活都有些拮据，还有不少人会不时关心起原因几句，但是我真的毫无头绪。既然连自己都不明白，要向他人解释更是难如登天。

《惊愕》终归平稳发售，让凉宫粉丝再度燃起热情。直到数个月后，平野绫的“艳照事件”发生。日本爆料周刊《BUBKA》发布了“平野绫的情欲照”，照片随即在网络上开始流传。内容勉强称得上“艳照”：平野绫与一名男性乐队成员在床上亲吻，表现亲密。之后同时有“平野绫与其他乐队成员有染”的传闻出现。

因日本普遍对女性偶像纯洁度的要求较高的缘故，一系列事件很快在网上引起风浪，粉丝大呼震惊，表示不满。更有过激者，在网络上放出肢解凉宫春日玩偶的照片泄愤。有人将其称为“平野绫天使变魔女”，并有人作出漫画：

自此，平野绫在声优界活跃度开始减弱，但并非完全淡出，只是工作量不比当年。时至今日，谈起这段事来，人们还是偏向使用惋惜的语调，将之称为“神话落幕”。

2012年，日刊八卦杂志才藏发布关于此事的报道：“偶像声优平野绫前途多难，宣言转职为女艺人”。其中提到一句动画行业内工作者的评价：“平野绫并不讨厌声优的工作，但是她很讨厌御宅族”。

“平野绫并不讨厌声优的工作，但是她很讨厌御宅族”，杂志刊登之后，平野绫出面多次否认了这句发言，及“转职女艺人”的说法，在推特中表示：你们宁愿相信别人的谣言，也不相信我么？好伤心。

在这之后，平野绫在ACG行业的话题度不复当年。唯有“讨厌死宅”这句并非出自本人之口的话时而引起波澜，并跟随网络传播效应改变文字形态，演变成了“平野绫说死宅真恶心”，以及最终的互联网金句“死宅真恶心”。

与之相反的是，山本宽话题一度走高。他曾多次发表类似于“动画业界完蛋了”“我要拯救动画行业”的言论，被冠以“键盘侠”的称号。例如：“我对现在动画业界的价值观感到非常失望，我必须要为日渐消沉的这个行业做些事情”。

2016年，山本宽曾宣布因“被过于不合理的诸事所困”，所以进入无限休养——类似的隐退宣言山本宽发表过多次。此后山本宽仍高调发表评论，多位批判当下宅文化，甚至说出：“一把年纪看动画是由心身障碍吧”这类的发言，个人账号遭多次举报。

2017年，山本宽发表推特称“日本军国主义发动战争的真实目的是为建设大东亚共荣，且为被侵略的地区普及教育甚至带来繁荣”，引起中国网友不满并遭抵制，赴中国行程随即被主办取消。

同年，山本宽发表文章，回忆当年离开京阿尼那一日，恩师木上益治对自己的一番话：“京都动画，对你来说还是太小了”。山本宽解释道，木上的这句话应该是让自己“去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拼搏”。他同时补充道：“托您的福，我现在快要在大海里淹死了……”

随着京阿尼的佳作频出，作为“弃子”的山本宽逐渐不再与这所公司有所干系。2019年，山本宽宣布破产。

2019年7月18日，京阿尼发生纵火事件，包括武本康弘，木上益治在内，事故共造成36人死亡。

在上个月，工作室拆除完毕。

火灾过后，平野绫更新博客，哀悼京阿尼，并希望“不要认输”，文中提到：如果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

谷川流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现在我没什么想说的，只希望受伤的人能早日恢复”。

新闻刚出时，山本宽先发文表示：“我不在东京”，在伤亡报告出现后又发文哀悼，“很难过，一遍遍地，哭了很多次”。

事发之后，新华社记者前往火灾现场直播拍摄，恰好拍到前来鲜花的山本宽。镜头中，山本宽向记者比出“走开”的手势，没有接受采访请求，随后献花，哀悼。

2020年4月，日本疫情进入戒严期，居民大多在家办公、足不出户。

为解无聊，不少日本网友开创各种在家消遣的娱乐活动，并发视频上传至网络，倒也让原本的人心惶惶少了几分。

4月26日，如今在舞台剧行业频繁活动的平野绫上传了自己跳凉宫舞的视频，风采与当年依旧，随即引起全网轰动，凉宫舞再次成为热潮，多位明星、声优开始效仿。

次日，山本宽分享了一段自己跳凉宫舞的视频，播放量为九千，标题名为“正确跳凉宫舞的方法”。

本文部分资料来源：山本寛監督インタビュー「いまだからこそ語るべきアニメのこと」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游戏研究社（ID：yysaag），作者： 空白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