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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响,作者:夏晓茜,原文标题:《海淀黄庄静悄悄》,头图来自:深响
万万没想到,宇宙教培中心海淀黄庄也会有人去楼空的一天。
“难”是今年线下教育机构的关键词之一,即使是在教育机构云集、资源最好的海淀黄庄,门庭冷落的状况也保持了三个多月。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课,所有学校开学了,才会允许培训机构开课,我们也在等通知。”在“深响”近期的实地探访中,多个线下教育机构给出了大致相同的答案。
线下无法开业,机构们的唯一选择就是把业务搬到线上。对失去线下经营场所的教育机构而言,这改变的不仅是教学空间,还有经营模式。
但从线下到线上不只是开个网课那么简单,除了上课方式发生系列变化外,在来势汹汹的在线平台们面前,线下机构的优势被稀释到尤为稀薄。即便是盘踞海淀黄庄多年的资深线下机构,类似挑战也在威胁着他们的根本。
疫情带来的影响毕竟只是阶段性的,但线上线下此消彼长的趋势却是长期的,一场发生在冬天的疫情让线下教培机构们身处逆境,而从目前来看,线下教培机构们的冬天,依然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宇宙培训中心“闲”下来
北京教育看海淀,海淀教育又集中于海淀黄庄。
在海淀黄庄这个并不特别的十字路口附近,散落着中关村一小二小、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大学附属中学、清华附属中学、八一学校等代表着北京基础教育阶段最高水平的学校。
学霸、虎妈、鸡血妈集聚,海淀黄庄因此逐渐成为教培机构的汇聚之地。据灯塔EDU2018年统计,海淀黄庄路口方圆500米,除了公立校之外,有105家教培机构。
坐落于在海淀黄庄十字路口西北、东北角两个方向的海淀区文化艺术大厦、银网中心、理想大厦、中关村大厦等写字楼,长期被众多课外培训班牢牢占据,盛满了家长的焦虑和机构的野心。
“我给你把六科都报上,每天放学以后直接来这儿上补习班。”去年热播剧《小欢喜》里的这句台词,是海淀黄庄的真实日常。
2018年,一篇名为《疯狂的北京海淀黄庄:超前教育“十字路口”》的文章在网络上广为传播,文中提及的超前教育现象引发监管部门关注,随后引发整改。整改之下,许多盘踞海淀黄庄多年的小机构关门,但海淀黄庄的教育界C位并未发生变化。在中国式升学和竞争焦虑下,监管可以规范办学资质和辅导内容,而课外培训的市场永远不可能熄灭。
但是,近期,去到这个最能代表北京课外班水平的教育圣地,能看到的只有门可罗雀的现状。
作为地铁10号线与4号线的换乘大站,海淀黄庄站内上下班的行人匆匆掠过,却很少看到补习的主力——中小学生。
与此对应的是,海淀黄庄本来的主角线下机构们,正在线下场所无法营业的困境中挣扎。
在海淀文化艺术大厦,“深响”观察到教育机构们都没开课,并表示不知道何时上课,各家机构偶有几位工作人员值班,但基本没看到前来咨询报班的家长。
“从来没有假期”的海淀黄庄今年安静了许多。
原本占据了中关村大厦整14层位置的爱启航龙图教育科技有限公司,除了地上有散落的书,如今已是一副搬空景象。爱启航的老师表示,其已整体搬到了中国人民大学附近的西海国际中心。
除了搬家,还有机构试图将场地出租以挽回损失。
作为海淀黄庄区域最有代表性的写字楼,驻扎了数十家补习机构的银网中心目前处于“休眠”状态。走进银网中心,主做初中语文辅导的一听堂线下没有开课,门口挂出通知,要出租其场地的1/3(约260平米),该机构员工介绍,出租场地的原因是因为“没有那么多学生”,而这边的场地也曾借给高思教育等其他机构开会,“内里布置比较高大上,东西配置全。”
无论是清场还是转租,机构们的共同目的都是为了节流。
一家还在开业的教育机构员工告诉“深响”,搬空的就是退租了,节省成本。做出如此决定并不难理解——在寸土寸金的海淀黄庄,这些硬件已显陈旧的写字楼并不影响其在出租市场的好行情。
一听堂老师介绍,因为租了二楼非常显眼的好位置,每平米都比楼上更贵,租金是12.8元/平方米,其在银网中心一年的租金和杂费总共要花四百多万,而办理教育消防证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因此即使出租,也不能改变原有房屋结构,否则又要再办一次消防证。
之所以花费重金也要在银网中心设点,是因为看重这里的引流效果——一听堂的位置紧挨着学而思,楼上就是教培龙头立思辰旗下的大语文品牌“豆神大语文”,因此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虽然租金不便宜,却减少了很多广告费。
只是在疫情打击下,线下教培机构无法营业,正常的业务循环被打破,原本为了引流而付出高昂租金租下的场地,此时变成了巨大拖累,转租场地是自救的无奈选择,但在当前情势下,场地被转租出去的可能性也非常渺茫。
受疫情打击,即便是规模稍大的机构,也不得不选择收缩。
在海淀文化艺术大厦,主要做K12辅导的高思教育已经搬离,空旷的教室连一张试卷都没有留下。只留下隔壁不到200米距离的理想大厦据点,那里的高思一对一和高思教育目前仍有人正常值班。
搬空到看不出机构痕迹的教室
被腾退的海淀文化艺术大厦校区,是高思在海淀黄庄的起点——2010年,高思在海淀文化艺术大厦六层,开始运转培训业务,从这里出发,高思得以在十年之后,成为了位列新东方、好未来身后的小巨头。
受到影响的不只是K12领域的课后辅导机构,许多留学中介机构和考研机构也在撤退,根据实地探访,专注出国留学考试的时代焦点搬离了海文大厦,中关村大厦的北京彼岸阳光教育处于关门落锁状态,只有银网中心的啄木鸟教育、启德留学仍开门营业。
理想大厦的安保人员介绍,一些教育机构有人来上班,但所有机构都没有开课。相比有学生上课的时候,近期下班比较早,当天晚上7点半,除了高思教育,大部分机构已经没有人了,而在以前,晚上9点还在上课是家常便饭。
冷清下来的海淀黄庄只是线下培训机构“倒闭潮”的代表。
根据教育媒体芥末堆此前收集的问卷结果显示,来自全国的1036家教育公司回答的有效问卷中,2020年第一季度,仅3.8%教育企业全面复工,20.1%的公司为部分业务复工,仍有多达56.4%的公司表示尚未复工。其中,23.9%的公司表示正在线上复工,而仅有3.6%的公司表示已线下复工。
图片来源芥末堆
而对于线下机构们而言,不能开课只是阶段性的坏消息,更值得忧心的是,面对这个特殊的时间窗口,在线教育平台们加大了进攻的步伐,而在疫情防控、人们倾向少出门以护安全的客观背景下,在线平台们这一次站在了主动位上。
失去“金钟罩”
线下不能开课,转战线上成了机构们的唯一选择。但是从线下到线上,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第一个挑战来自教学效果。
在“深响”探访海淀黄庄当日,一片寂静的写字楼里,只有一位不速之客为史蒂夫教育海文校区带来一点人气。
这是一位专程前来“投诉”的家长,投诉原因在于:因为线上课程学习效率较低,孩子学习兴趣和学习成绩也跟着下降。家长对机构员工抱怨道:“上一次线上课,我得好多时间给孩子补课。”
经过与校区管理人员大概30分钟的谈判后,该位家长谈好一个半价课程的续费。在与“深响”的交谈中,这位家长表示:“我选的都是大机构,还没有跑路的。小机构倒闭了,我找谁上课去?”此次来到线下,也是好不容易抽空前来,主要为了给孩子缴费拿教材。
而在教学效果之外,线下机构们还需要应对线上平台的价格冲击。
位于银网中心三楼的立思辰理科前线目前全部转成了线上教学,虽然线下未开课,但外墙已经贴上了招生信息,该机构工作人员告诉“深响”,4月25日开始了暑期报班,5月20日优惠停止,在这期间报班每科减200元,11月再送寒春优惠券。
尽管立思辰的优惠力度看上去不小,但与线上平台相比,显然还不够有吸引力——近期在社交媒体和视频平台大量投放广告的作业帮、猿辅导都突出“价格低”的优势,“299元的课只要9元”,再加以描绘其学习效果和名师效应,看上去更加诱人。
梁涛(化名)为某三线城市一家小型K12辅导机构的经营者,对于线上机构们的进攻,梁涛认为,线下教育机构是刚需。“其实家长不喜欢线上课,因为大部分的孩子坐不住,线上课不适合他们,而且学习这件事情是需要有氛围的,特别是对小孩子来说。”
然而无法回避的问题是,主要在线下经营的教育机构,一旦失去了线下真人辅导这一壁垒后,价格上确实不占上风。英语培训机构史蒂夫教育转为线上钉钉授课后,就有家长反馈“有比你们更便宜的。”
为此,机构们必须做出相应的对策——前述被家长投诉的史蒂夫教育海文校区某员工告诉“深响”,“转到线上肯定都会有优惠价的,每家是不一样的。至于人员流失,每年都有,也不一定是疫情影响的,不方便透露。”
或许是感受到了线上的“难”,艰难向线上转型的线下机构们坚定认为,不能轻易退租或者完全转到线上经营——因为线上虽是重要渠道,但是信任感也很重要。
直接关闭线下校区,固然能节省租金成本,然而暑期招生如果失去了线下校区这个“大本营”,家长未必会信任。一听堂的某位老师对“深响”介绍,他身边也有人把线下校区直接关闭,只做线上,但是没有线下机构的背书,家长会怀疑机构资质,招生很难继续下去。
坚守线下成了机构们对抗线上冲击的堡垒,但线下机构们能不能撑到暑假,如今尚是未知数。
5月15日,美股上市公司美联国际教育多位员工在微博上曝料,公司单方面要求部分岗位员工停薪留职,存在变相裁员的嫌疑,且存在拖欠工资、年终奖的情况。美联国际教育对此回应,受疫情影响,公司年终考核及年终奖金核算工作尚未能展开,全面复工后会安排考核和奖金的核算工作。而全面复工的时间也没有音信。
更早一些,直接倒闭的是已存续 12 年的IT教育头部机构兄弟连。
今年2月,兄弟连融资耗尽后陷入困境,北京校区停止招生,所有员工遣散;其他地区的校区可自行更换品牌发展。“春节以后的一两个月本会是IT招生的传统旺季,收入能占到全年总收入的30%。”2月14日,叩丁狼教育接手了兄弟连的学员们后续的教学服务。
据IT桔子统计,一季度已经倒闭的线下教育公司还有英语培训机构“百弗英语”、儿童运动馆运营商“趣动旅程”。
3月,趣动旅程宣布破产,公开信中提到,公司上半年将完全没有收入。据悉,趣动旅程付费人数过10万,今年2月改为免费抖音直播形式上课,一切正常进行,但3月16日突然发现趣动旅程宣布倒闭。学生家长出示的表单显示,仅上海龙湖天街一家门店,共计未退课时金额就达到230万。
另外据红星新闻报道,5月18日零点32分,教育机构“背带兔艺术”的家长群里突然出现了一则来自负责人的信息,其中提到:“这个四个月中,背带兔的老师们想尽办法苦苦支撑,从会员群免费网课到最近小班制直播网课和多主题户外课的开展……背带兔已经连续四个月净亏损,现已到了现金流枯竭无钱可亏……”随后,家长群被解散,而白天上门退学费的家长已找不到机构负责人——就在前一天,这家机构还在正常上课。
惨字当头的线下机构们,面临的一个更大挑战是线上的入侵——一旦用户在线上上课的习惯养成,线下机构的存在价值会被进一步压缩。这意味着,线下机构们即便撑到复课,也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与众多中小机构相比,有实力的大机构在线上业务上早有准备。
银网中心的“人气王”——新东方和学而思至今未开门,但并不影响他们业务正常开展,早在疫情发展初期,学而思和新东方便将课程全部转到线上。
更多的线上元素在这个著名的线下教培据点蔓延开:电梯和大厅屏幕里循环播放着线上平台如猿辅导、TutorABC的广告。海淀黄庄站地铁通道里,整面墙被猿辅导的橙黄覆盖。
疫情期间,新东方虽然依靠互联网“起死回生”度过危机,但这家中国民营教培领域龙头仍是一家重线下的公司,创始人俞敏洪不久前还发表观点,认为“地面教育是在线教育无法完全取代的。”
但现实情况是,当前,新东方的线下业务仍无法正常展开,如今,转战线上的通知还张贴在银网中心新东方的门上。
虽然一心念着线下,但新东方毕竟能靠互联网“续命”,而在线下迟迟无法开张、线上平台高歌前进的脚步中,更多的中小线下培训机构们,恐怕很难等到“春天”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响,作者:夏晓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