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上，我看见2万个准妈妈在线“接男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橙雨伞（ID：chengyusan666），作者：王妤萌，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都问宝宝怎么长那么可爱，告诉你们哦，在抖音上接的。”

热爱网上冲浪的朋友们可能都知道，近一段时间，微博、知乎、豆瓣上的网友们常常为了“女权”话题撕得不可开交。

这很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似乎我国的女性议题已经被广泛讨论，围绕其展开的抗争与互辩也已上升至更高的层面了。

然而我在抖音上，却发现了俨然另一幅景象。

“诚接健康男宝”

抖音，一款风靡中国年轻群体的音乐短视频App，85%的用户在24岁以下，主力达人基本是95后，甚至00后。

在这个中国最大的互联网根据地之一，我看到了一群诚心祈求“接男宝”的准妈妈。

先从抖音上一个“接男宝”的标签说起：

点进这个被播放过六千多万次的标签，其中热度最高的视频内容，是一个男婴仰起头的动作。抖音小窗格里，男婴仰头的动作被正反循环播放，看上去就像在叩拜。

这条在去年9月份发布的视频，文案上写道“都问宝宝怎么长那么可爱，告诉你们哦，在抖音上接的”。

于是评论里，有1.7万余个准妈妈开始“拜庙”：

这个标签下的视频，多是妈妈们在展示自家男宝，已经出生的，以及还蜷缩在母亲肚子里的。评论区则无一例外是如上的接男宝大队。

其中，一位宝妈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生养了三个子女，原创内容几乎都是分享育儿日常与宝妈感悟。在一些视频中，她写道：

“拼儿子”、“封肚”、“赌赢了”等字眼已经让我有些不适，然而接着往下看，又出现了许多母亲只身带三娃做家务的画面，父亲偶尔出场，也都是坐在一旁玩手机，俨然是丧偶式育儿的范式模板。

一则视频里，她抱着男宝，两个女儿站在身边，三人一齐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的老公鞠躬，视频中写道“结婚七年，最感谢的人就是我老公”，而视频底部的文案又解释道：

“感谢我老公，是你让我活得越来越坚强，从懵懂无知变成泼妇，从泼妇变成疯子，从疯子变成哑巴，发誓以后一定努力。”

这些刻意的画面与文案，让她的视频多少蒙上一层功利色彩。

但在评论区里，还有很多感同身受，分享着自己故事的用户。她们是一个个真实的、过着视频中相同生活的女性啊。

而在“拼儿子”这条路上，还有不少女性走得更远，甚至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时代发展到今天，“难道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已经成为一句戏谑（不过女性也可以继承皇位啊），男女平权，在微博上似乎成为一种基本共识。然而走进其他大众媒体，走入千千万万的寻常家庭里，我却看到，事实远不是这样。

生不出孩子，生不出男孩，可以成为一个女人的原罪。

她们为何拿命拼男宝？

更可怕的是，抖音上展现的也许并不是个别极端情况，反而是普遍的大多数的真实生活。数据告诉我们，现实，比想象中的更可怕。

出生婴儿的性别比就是展现残酷现实最直观的证据。

近年来我国一胎男女性别比，大概是117（以女婴为100），二胎的性别比为151.9，三胎的性别比则高达159.4（有的省会高达230之多）。

这意味着，一胎一般在碰“生男生女”的运气，有条件的家庭在二胎、三胎时，则可能在大环境重男轻女观念的作祟下，通过医疗手段生育男孩，没条件的家庭，则继续生下去，直到生出男孩。

某宝上屡禁不止的“生子秘方”也是一个有力的佐证。

这些年，由于国家的管控力度渐强，曾经明目张胆的商家如今变得隐晦起来，直接输入关键词已经搜索不到相关内容，但输入一些特殊的合成词，依然可见相关商品。 

生儿子对女性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部纪录片《生门》。

它像一部中国式“战争片”。“战士”是产妇，而她们的敌人，有的是金钱或时间，有的是疾病或死亡本身。战斗结束时，有人迎来新生的“奖赏”，有人听到死神的召唤。

《生门》被人们戏谑地称为“史上最疼的纪录片”。

图/《生门》

联想到片中的一幕幕，抖音里那些妈妈们的自述，不禁让我更加胆寒。

比起“拼儿子”背后重男轻女的思想糟粕和扭曲的生育执念，更可怕的是那些被完全略去的“拼”的代价：性命，健康，和生育给身体带来的不可逆转的损伤。

这些中国家庭，究竟为何对生育男孩的执念如此之大，让女性不惜以生命健康为代价冒险去“拼”呢？

我想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以本质主义为根据的传统男女社会身份的约束与限制。生而为女，她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唯独不是一个有独立追求和价值的完整的人。（注：本质主义，认为任何的实体都有一些必须具备的本质。）

二是中国的婚姻风俗与传统嫁娶制度的影响。

女人在婚姻开始之前，就以男人做主的家庭为主要活动区域。这并不仅意味着，女人会被设定“闺房时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等物理空间上的严格限制，也是让她们在心理空间上自我限定。为此，还出现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类似俗语。

由此便导致，一方面，婚后的女人失去了生育上完全的自主权；另一方面，既然“女儿是外人”，只生女儿便不能算作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任务。

图/《生门》

抖音这群女性的人生困局，多是当地和家庭的文化环境所影响形成的。

或许她们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也有家庭之外的个人追求想要去实现，但迫于现实，仍走上了老一辈的路；又或许她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早早地便被禁锢在“天职”、“义务”和“自我牺牲”的话术牢笼内，只能借互联网来充当她们情绪的发泄口和内心世界与外界的连结。

对于其他人来说，互联网则提供了“看到”和“了解”她们的契机。

一开始，我感到愤怒与不解，随后又意识到，所谓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能只是因为我不在她的处境中。

真正要做的，是去深究女性所处的困境和社会的结构性问题，去从社会层面思考解决之法，给予女性文化、教育、社会政策等各个方面的支持，创造男女平等的社会环境，进而帮助她们走出困局。

个人能做的很有限，但至少，可以从看见她们的困境开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橙雨伞（ID：chengyusan666），作者：王妤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