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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嬉笑创客,首发于2024年9月22日,作者:CB,题图来自:AI生成
最近跑了深圳边郊和东莞的几个镇,都是3C电子轻工制造业的重镇。此前虽已有不少新闻见报,但深入一线更能体会到肉眼可见的萧条。然而萧条背后也有一些有趣的现象,仿若大经济环境的微观缩影。以下是总结,并和宏观趋势相对照。
和外需相关的工厂,比如承接出海品牌需求的组装厂、零部件厂,就像沙漠中的清泉,成为最大的活力来源。不少工厂甚至逆势投入添加设备。见到的相关老板,前十分钟几乎都会说,千万别信海外水深火热的报道,海外的需求还是很旺盛的。还有人特别提到,即使是欧洲,媒体上仿佛已经被我们的产业全面超越、濒临破产。可以感觉到需求在复苏,而且市场对新东西有强烈渴望和兴趣。
在车间里眼见为实,从低价的充电宝到中等价位的户储、户外储能,再到高客单价的家庭影音娱乐设备,流水线满产,工人熙攘,滚动待发的货占了大半个仓库。
但盛况之下仍有隐忧,几乎所有老板都提到了在泰国越南的建厂计划,有的已经付诸实现,并用实际经验告诉我们,即使目前生产成本仍比国内高20%,但这个微弱的差距一旦被加上25%的关税后就难解难分。
与出口的红火相比,过往承接内需的工厂在持续撤退、萎缩,不是搬迁至内地,就是关闭离场。这不仅是因为内需萎缩,也和国内品牌的过度厮杀,降价内卷反噬相关。极致内卷的后果是工厂端已经赚不到钱。过往每年都喊赚不到钱,但身体最诚实,离场时才最可信。
原先很多厂为了保持现金流,还愿意在盈亏边缘生产,但现在,越来越多老板想开了,且随着社保最低金额上涨,索性关门。
我们的供应链文化里没有涨价的概念,在连年降价以外,还会用尽方法压价。终端消费者也在降级。层层传导,给员工涨工资更难。
想开的不仅是老板,还有员工。一个最出乎意料的情况是,对于保持生产的工厂,即使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招人反而更难,比往年都难。因为大量的员工离开沿海省份回到了内陆。
老板反馈的是年轻员工普遍不想干了,回去找个简单工作,低成本躺平,日子过得更轻松。
和此前我在宏观数据上观察到的趋势一致(详见《经济下沉的路径》)。
即使年轻人的失业率节节攀升超过18%,即使国家仍然鼓励制造立国,但愿意进场的年轻工人断崖式下降。
我能完全且充分地理解年轻人的想法。疫情之后,人们仿佛大梦初醒,意识到卷下去没有前途,人生只过一次(海外同样有YOLO思潮),不如对自己轻松点。这是普遍心态的变化。
从经济、财务上考虑,东莞附近的工厂普工工资平均在6000~7000元/月,每年提升100元左右,加上年终红包,林林总总大概八九万年包。按国民收入划分,已经属于高收入户的人均收入。在过往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但即使有了技术经验积累,工资升到10000~12000元也顶天了,这个水平不可能让他们在沿海安家有着落,更不可能成家。
工厂朝八晚八的生活对年轻人的身心都是极大的折磨,现代人从短视频中看到的花花世界和流水线生活形成鲜明对比,人心无法被束缚。
以上收入中,基础工资只占少部分,大部分来自加班,因此工人必须加班,不加班没钱赚。这进一步加剧了生活的枯燥度。
相比之下,回内省做个服务业工作,工资少,生活成本也少,住在家里,加上父母补贴,从身心愉悦度来说明显更好。
即使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也可以过得快乐,请见Bilbili视频《交朋友之精神小伙》 。但这也成为不稳定因素。
由于收入大部分靠加班,企业需求和工人供给存在一个难解的矛盾。当订单不稳定甚至下行的时候,很多工厂填不满工人的饱和度,工人就会离开,招工培训的成本急剧上升,企业更难招人。当很多工厂都处于这个状态时,工人在哪一个工厂都吃不饱,更会选择离开。
订单下降后,形成了工厂招不到人,工人吃不饱的双输局面。即使外需旺盛,工厂也宁可增加自动化设备或者实行两班倒,对加人分外谨慎,因为外需也有淡旺季,他们害怕高流动。毕竟内需还是大头,内需主导劳动力市场。
这也是制造业的致命弱点,一旦生产线开启,对饱和生产的要求太高。
整合很难,收并购既没有信心,也没有资金支持。
很多人会抱怨,为什么不给工人提工资?为什么欧美制造业工人能够享受完好的福利?轻松的工作时长,而我们不行?我也问了老板们。
本质上还是当地大部分制造业处于低附加值状态,赚到的是把生产线组织起来的钱,更多的是把一大群人沿着流水线放下,跟着设备,在管理能力的指挥下,把东西组装起来。这里面大部分的价值沉淀于设备中,其次是组织管理,最后落到工人身上是极微薄的。但这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宿命,因为工人必须可替换,可替代,随时流动,也能补充,所以要避免对工人技能的深度投入和依赖。
高端制造业、新质生产力可以增加附加值,但没法改变分配。大部分的利润还是会归于设备、专利和品牌方。随着自动化提升,人的价值在整个生产中会变得更加微小,这种情况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工资占总收入的下降以及失业率的提升。
设备的国产化在轰轰烈烈进行,比如在我看的厂里,除了SMT机等为了保持精度来满足欧美消费者的要求,依然使用日本货,其他大部分设备基本国产化。但这样的国产化不会惠及工人。即使设备的生产也需要工人,整体产业链的工人需求是净减少的。
新质生产力越推广,价值分配在人群中越不平均。反而会产生大量的劳动力冗余。
这可能也是所有高收入国家最后都必须大力提升服务业占比的原因,因为只有服务业才能把人的价值提升上来,是主要的生产资料。
人口回流内陆省份可以看作经济的自发挣扎,在寻找自己的出路。因为大部分人口回去,其实是从制造业转入服务业。人们互相服务,满足需求。举个例子,小杨哥这样的主播赚的是什么?是服务业利润,只不过是把广大线下店导购的情绪服务给高度集中化了。
物质产出过剩时,物质的边际成本被打到无限低,人们对服务的需求是大幅增加的,这个时候,服务业的比重会逐步提升。所以,降低制造业比重导致产业空心化有风险,但也是经济成长的必然。理论上应该是整体蛋糕做大,且服务业的占比提升。即使是德国,服务业占经济比也达到了70%。
但服务业占比提升最好的时点是整体需求上涨的时候。一旦总需求下行,收入端需要有外力扶一把,才能形成正向循环。
服务业提升归根结底是对人技能和教育投入的提升。不止是尖端顶层的培养,还有泛服务业,需要的是更多灵活、具有可迁移技能、自学能力和沟通能力的人。
但我们的教育体系是否在培养这样的人?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嬉笑创客,作者:C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