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老干妈广告乌龙案

作者：游云庭，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据媒体报道，腾讯公司近日起诉老干妈公司，称其在腾讯投放了千万元广告，却长期拖欠广告款，老干妈则回应称双方无合作，不久后贵阳双龙公安分局发布公告称，此案系三名犯罪嫌疑人为了骗取腾讯游戏的礼包码进行倒卖，冒充老干妈公司员工并伪造印章与腾讯公司签订的合作协议。

笔者这些年代表客户和腾讯打过不少交道和官司，还审过很多腾讯的合同，我一直认为腾讯公司在业界堪称“浓眉大眼”的典范，是一家内控机制非常完善，商务、法务、市场都很专业且执行力很强的公司（此处并无讽刺的意思），今天就和大家聊聊为什么这次腾讯会阴沟翻船让骗子得逞？

本案有一个很重要的点：老干妈和腾讯之前并无合作，腾讯居然初次合作就先货后款，一下投放了一千多万的广告资源。

广告公司，资源投放就是货，没有预付款给新客户发上千万的货是有违商业惯例的。绝大多数公司的新客户交易惯例都是审慎为先、行动对行动：买方先付若干百分比的定金或预付款，然后卖方发一部分货，之后双方行动对行动，付款多少发货多少；或者反过来，收到多少货付多少款，交易完成再最终结算。

为什么要这样？因为初次交易双方信任是不足的，所以要审慎，用行动对行动这种比较公平但效率低一点的方式。如果腾讯能这样，哪怕交易对象是骗子，公章是假的，也不会产生上千万元的损失。但基于对互联网公司的了解，我觉得腾讯上当倒是可以理解的：

签合同不验公章真伪是现行的交易惯例。一方面，公司的公章虽然在市场监管局有留底，但那个是在内档里的，要律师才能查询，而且有的地方市场监管局还不一定给查。为了签一个合同，就要请律师到工商局验公章，这个成本实在太高。另一方面，私刻或者伪造公章涉嫌刑事犯罪，而且留有证据，公安非常容易破案，做这个事情大概率是要坐牢的，作奸犯科成本过高。就像本案，老干妈公司发现有人伪造自己公章后立马报案，然后公安就迅速破案了。

互联网公司为了追求效率，往往会忽视风险和成本。互联网公司面对快速增长的市场时，最大的敌人往往是竞争对手，因为谁能迅速占领市场就赢得一切，反之则失去一切，如果过于顾虑风险或者考虑成本，很可能就会在竞争中落伍，从而再无翻身机会，所以互联网公司向来不忌惮冒险和亏本。

老干妈公司又是一家有传奇色彩的公司，号称“从不打广告，坚决不上市”，如果能让这样一家公司在腾讯的渠道投放广告，除了能赚钱，还能获得很大的市场声誉，那当然是最有效率的事情。这么大的利益，足够让腾讯的员工抛开风控，接受对自己不利的合作条件去冒一下险了。更何况骗子说不定还会用如果腾讯不从，就跟头条、阿里合作来敲打腾讯。

广告行业的商业模式就是先货后款。现在广告行业竞争太惨烈，导致商业模式向广告主方严重倾斜，广告主作为甲方才是真的爸爸，哪怕是腾讯这样被很多下游企业称为“爸爸”的大公司，在做乙方的时候，也只能入乡随俗遵守行业惯例，让别人当爸爸。

笔者审过的互联网广告商业模式和合同条款普遍对广告主非常有利：常规业务模式是广告投放之后，广告商或者指定的第三方监测上需给出广告效果数据发给广告主确认，广告主确认之后广告商才能开发票给广告主，之后还要经过很长的账期广告主才会付款。所以腾讯和骗子签的《联合市场推广合作协议》里如果约定广告投放之后半年到一年老干妈公司才付款的，我觉得在广告行业也是正常的。

老干妈是一家传统行业的大公司也是腾讯上当的重要原因。腾讯要是和一般大公司签约，冒充员工的情况就不会发生，因为往来沟通的电子邮件后缀都是公司官网域名，这个可以有效的识别骗子。但老干妈是一家传统行业的公司，笔者谷歌百度都搜了，老干妈没有官网，只有一个微信公众号，上面有电话和传真，但没留邮件地址，他们很可能都没有公司邮箱。

老干妈又是一家大公司，大公司意味着有偿付能力，所以腾讯的员工看到合同盖章的原件肯定放心了：没有预付款也不怕，你要是不付款我可以官司，反正有合同在，不怕你不付钱。奈何腾讯这次碰到的是骗子，公章是伪造的，合同当然不作数，说不定连南山法院都帮不了腾讯。

以上是笔者想到的腾讯公司受骗上当的原因，事实上，笔者自己对本案还是有一些疑问的，比如在执行环节，骗子是怎样向腾讯提供用于推广的矢量素材的？腾讯很可能比老干妈更早发现自己和骗子签约了，为什么不报警仍然起诉？南山公安局处理此案肯定比贵阳公安双龙分局对腾讯更有利。

最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腾讯公司当然会反思，自己今后应当怎样改进才能避免类似问题的发生，这个本文就不讨论了，因为作为事主的腾讯公司人才济济，事后的总结一定会非常全面深刻且体现在合同文本和业务流程里，作为经常会和他们打对手的律师，一定可以在给客户审合同的时候学到腾讯的反省内容。

本文作者：游云庭，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知识产权律师，电话：8621-52134900，Email: yytbest@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