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90后房产律师起诉爱奇艺之后

吴声威是谁？如果不是因为热播剧《庆余年》与爱奇艺打了一场官司，他只是一个生活在上海的青年执业律师。拥有近百万粉丝、90后网红律师，这些看似耀眼的标签，在巨大的信息海洋里，带给他的不过是一些小水花而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igure（ID：FigureVideo），作者：牛启扬，编辑：鲜于，题图来自：IC Photo

今年6月，法院一审判定吴声威起诉爱奇艺的官司胜诉。这场视频平台与个人用户之间的博弈，一度被媒体宣传放大，顺应了当时网民感受到的委屈和不平情绪。一个月过后，关注者已经寥寥无几。

2020年6月2日，吴声威诉爱奇艺直播庭审画面

对吴声威来说，这场“超前点播”官司的结果很难简单用好坏来评定。面对我们的采访，他没有掩盖曾有过“功利”目的，但更多的不满，是源于平台“根本就没有一个诚恳的态度”。

“我一直等他们（爱奇艺）来找我，只要肯合理修改用户协议，能够在APP里多提示一下用户。”接受Figure采访时，吴声威说，“只要他们来找我，我就接受调解，可以撤诉。”

令他意外的是，直到案件审理结束，他都没等到来自爱奇艺的任何沟通、和解的意愿，个人隐私还遭到了平台侵犯。

为了一千个赞的承诺

某种意义上说，这次诉讼起自一个有些玩笑性质的约定。

吴声威在其所服务的律所，平时主要领域是房地产和婚姻官司。在网络平台，他还有个身份是百万粉丝的小网红——知乎上，他的实名认证账号“吴声威”，有14多万关注者；在微博，他的实名认证账号也有90多万粉丝。

去年12月的一天晚上，感觉自己受到“超前点播”伤害的爱奇艺黄金VIP会员吴声威，在知乎相关话题下发了一个帖子，说“如果有1000赞，我就起诉爱奇艺”。

点赞数迅速超过了1000，于是，有了这场官司。

吴声威在知乎决定起诉爱奇艺的原回答现已收获2934个赞

采访时，笔者问出心中的疑问：“别的视频网站也在搞超前点播这一套，为什么只起诉爱奇艺？”

吴声威给出的答案合情合理，又莫名戳中笑点：“因为我只有爱奇艺会员。”

历时五个多月，累计开庭九次，北京互联网法院一审宣判爱奇艺败诉，认为爱奇艺平台单方变更合同条款，在《庆余年》播放过程中，推出“付费超前点播”服务，损害了黄金VIP会员的权益。

但这个判决结果只对吴声威个人生效，并未扩展到平台所有用户。“我希望很多互联网公司可以去深度解读这个判决书，他们可以从这里面学到一些东西。”吴声威说。

那么，如果有其他用户仿效吴声威起诉平台，会得到与他相同的审判结果吗？

吴声威表示：可以，但没必要。一般来说，当诉讼涉及的单体价值过低时，回报率就不太划算。

“诉讼需要请律师，即便胜诉，这部分费用对方也是不承担的。那么就整体上来说，你肯定是会亏的。”吴声威以一个专业律师的角度分析，“更多人去（起诉），无非是增加了个人的成本，增加了法院的成本。对被告而言，其实是没有什么成本递增的。”

“在上海这个城市，生活可以有多么残酷”

从三线小城江西吉安，考上大学，落足上海，成为执业律师。吴声威来说，近三十年的人生算是一部寒门逆袭的奋斗史。

他家境普通，父亲是名长途货运司机，长年在外辛苦奔波。小时候，考出好成绩后学校奖励的一二百元，都能让吴声威开心好久。

考进上海大学后，除了对大城市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自身的性格也让他没那么快融入集体。吴声威记得大一刚开学没几天，他就丢了饭卡。因为跟同学们和辅导员都不熟，他没有勇气向任何人求助：“那时候感觉特别无助，一个人从小地方来到大城市，没有任何可以去诉说的地方。”

因为不愿意向同学问路，直到大一放寒假，吴声威几乎都没有出过校园。学期结束时，如果不是有好心同学主动提出帮忙，他都不知道如何去火车站坐车回老家。昔日畏畏缩缩的小镇青年气质，与十年后自信的精英画风截然相反。

如今的吴声威在闲暇时光喜欢四处旅游

对大多数外来人而言，在上海立足都不容易。大学毕业后，生活对他的教育还在继续。

最初做实习律师时，连生活费都赚不到。“那一年，我22岁，我发现，我太TM需要赚钱了。”吴声威回忆，“我深深认识到，作为一名来自三线城市、没有社会资源，也没有非常优秀学历的小律师，在上海这个城市，生活可以有多么残酷。”

作为一名年轻的职业律师，吴声威迄今的诉讼数量似乎是低于行业平均数的。

他解释，从早期做实习律师的时候，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培养自己各方面的素质和能力，首当其冲的就是学会跟人沟通。

“我在律师事务所第一年的岗位其实是接听电话，包括法院的电话，咨询的电话······这一年我是不接触一些具体的承办案件的。”

如果专业的人不做，市场上就会充斥不专业的角色

与大平台做法律交锋，吴声威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几年前他曾在知乎上分享过自己的一次维权经历。

2015年8月，吴声威在一家淘宝店铺购买了微博一年会员服务，结果付款之后，只收到一月会员，店铺客服就“玩消失”了。

吴声威算了一笔账，这家店销量10万+，每单骗30块，就是300万。“难道不是诈骗吗？”与平台协商无果后，他花了一个小时整理材料，将起诉书寄给了法院，起诉互联网巨头浙江淘宝网络有限公司。

当杭州本地法院开庭之时，吴声威刚在上海有案件要处理。“气也都已经消了”，于是就放弃出庭，法院做了撤诉处理。

“会员费、邮费、材料费等等成本，一共亏了65块。不过‘耍’了一波对方律师，也挺好的。”吴声威把这次诉讼当做趣事，回答在了知乎“你在淘宝上有哪些段子般的亲身经历？”问题下。

吴声威在知识分享平台“知乎”是“法律话题下的优秀回答者”

这个回答得到了数千个赞，让吴声威觉得分享“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他开始更多在自媒体平台上发声。

此次诉讼爱奇艺，收益极低，但作为自媒体博主，吴声威提升的知名度显而易见。他给自己的评价是做了一个“实干者”：“我们总是以一个特别专业的姿态去评论市场上那些不够专业的人和一些事，但是如果人人都只顾着自己，从来都不参与进去，那自然而然市场上就充斥了那些非专业的角色。从勇敢的角度来说，我反而倾向于那些实干者。”

看上去，超前点播的风波，暂时有了结果，对于公众而言，事情也似乎得到了改变，比如微小的部分协议条款修改。

然而，当爆款剧集再现的时候，视频平台依然故技重施。刚刚完结的《隐秘的角落》，超前点播模式堂而皇之地重出江湖。这一次，人们已经泰然接受，不再有什么争议。

吴声威公布的对“爱奇艺”方的原始诉状

司法层面的答案简单直接，“超前点播模式本身，并无不妥”。这是合理的结果吗？似乎没有人关心了。

律师越干越穷？

吴声威的主业是一名房地产和婚姻律师。

大学毕业后，他先后在两家律师挂名做实习律师，后来跳槽到一家稍大的律所，专门代理做房地产和婚姻案件，觉得这类案件挺有趣，而且能学到东西，于是就一直干了下来，“这三年我收获还是非常大的。” 

在自媒体上成为法律领域的小网红之后，吴声威利用自己的专业优势，分享了不少离婚和房产的案例：“一般离婚里面如果没有房子的纠纷的话，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分歧，正是因为有房子纠纷才会去打官司，尤其在上海这个地方。那么自己的专业方向刚好在这一块更擅长一些，所以就宣传自己更擅长的一些领域。”

目前，吴声威的职业发展顺利，赚钱不成问题。但他还是忍不住做些与“功利”相悖的“傻事”。

7月15日，吴声威就爱奇艺方在庭审期间侵犯他个人隐私一事，二次诉讼爱奇艺

几年前，一位安徽老人为了来上海陪儿子读书，在老家卖房却屡次被骗。走投无路之际偶然找到了吴声威。劳心劳力两个月，吴声威帮老人要回了损失，律师费却分文未收。

吴声威说，经手过不少这种回报率很低的诉讼案件，花费了大量精力，但是自身的收益却少得可怜。所以他坦言自己也在逐渐改变。区别于那个刚毕业时的理想青年，现在他会在接案时先考虑客户的付费意识有多强，进行一些取舍。

起诉爱奇艺的官司从去年的12月打到今年6月，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对吴声威的工作不可避免的造成了一些影响：“法院组织双方开庭交换证据，一共是有9次，每一次时间都会比较长，我记得印象比较深刻的是有一次是从早上9点多到下午6点多。频率太高了，次数太多了。”

明知物质赔偿和付出严重不成正比的情况下，因一个承诺而起的这场诉讼到底值不值得？

吴声威将一直咬牙坚持的动力，归因于对于“契约精神”的坚守：“从我内心觉得，我是跟公众达成了一个契约，我答应过要把这个诉讼做到底。虽然说没有人监督我，但是我心里内心还是想要把这个事情完成，不能中途就放弃。”

原本他只想要一个结果，用自己的专业技能为那200元左右的VIP会员费维权。没成想，内心对法律精神的信仰还是把他“出卖了”。

他在自媒体平台上忍不住吐槽自己：“现在很多年轻律师是我这一类的，心地善良，凡事喜欢设身处地为当事人考虑，这种律师很容易越干越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Figure（ID：FigureVideo），作者：牛启扬，编辑：鲜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