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前面一期视频我们讲了成功学的发展故事,这期节目,就用我的亲身经历,来讲讲成功学孕育的讲师们,是如何通过一整套体系来洗脑的。
做这个视频之前,我一个朋友给我发来一条消息,说他家里人又被韭菜局洗脑了,加入了一个什么量子创投系统模式。大家可以感受一下这个投资模式的课件,反正我是完全没听懂。
俗话说得好,万事不决,量子力学。
传统项目已经满足不了骗子们的需求,现在都是披着高科技的皮,尤其喜欢用「量子」、「纳米」、「区块链」这些概念。总之,任何量子+XX的组合都值得警惕。下次如果有人介绍你量子相关的业务,你先让他手写一个傅里叶变换公式看看。
这些骗局本身并不复杂,大多是庞氏骗局的变种,用新投资人的钱去兑现老投资人的短期收益,然后把雪球越滚越大,最后赖账、跑路。
不管是量子还是其他什么高大上的名词也好,都是新瓶装旧酒。其实这种骗局揭秘在互联网上并不鲜见,但直到今天,上当受骗的人依然很多。所以我们要搞清楚的是,骗到人的不是骗局本身,骗局本身往往并不复杂。真正蒙蔽受骗者的,是让他们不相信这是个骗局的技巧。
01
我在之前一期视频说过,模式是术,洗脑是道。
很多人不理解,这些骗局一些没怎么受过教育的老年人上当就算了,怎么经常还有一些高学历、企业高管甚至老板上当。看起来很难理解,原因也不复杂。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多数人总有成功的欲望,且存在知识盲区。而骗子们往往利用的就是这点。其实不仅拳分南北,传销也分南北。
所谓北派传销,就比较像我们在电视里见到的那种传销,只要被骗过去,就把身份证、手机、银行卡通通上交,然后通过暴力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办法来逼迫加入组织。这种传销一般十几个人窝在一个小出租屋,打地铺,吃大锅饭,用武力胁迫的方式,把人整出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实现精神控制的目的。
像北派传销常用的套路,让你吃黄金面条,吃越多就越能成功。实际上黄金面条就是开水煮面条,盐都不放,就是要逼你做自我心理暗示。
最夸张的是大家一起喝汤,每人喝一口,然后做出幸福美好的样子,感叹「汤真好喝啊」,再传递给下一个。其实碗里面空空如也,十几号人围坐在一起,轮流喝空气,进行群体催眠。
很显然北派传销的套路太粗暴,收割的大部分是穷人,门槛也很低,一般就两三千块钱。看起来不像是致富,更像是一群人抱团过苦日子的。
02
俗话说北派打地铺,南派住别墅。骗子们一看这不行啊,这么搞挣不了大钱不说,限制人身自由这些暴力行为,还特别容易被人一锅端。于是南派换了个思路,不仅不限制人身自由和通讯,还把住宿、伙食安排得特别高大上,甚至出行都是豪车。
比起用拳头讲话,南派更喜欢攻心。南派传销一般会给骗局包装一个高大上的外壳,往往是曲解一些国家政策,假造政府项目、文件甚至领导人讲话来进行洗脑。像著名的1040阳光工程,就是典型的南派传销。
南派传销这种偏「软」的方式很大影响了各类骗局。我几年前曾经因为好奇,就潜入过类似的课程会议,还接触了其中几个代理。
我当时是在车站等车,突然被人搭讪套近乎,一通闲扯下来就是让我加个微信。为了方便,我就称她为J姐好了。我看了下J姐朋友圈,全部是介绍一款她代理的减肥产品。这个减肥产品疗效之魔幻,至今令我记忆犹新。
J姐是这么描述的:前几年她因为一场车祸,导致食欲不振,吃不下饭,身体暴瘦。正是使用了这款产品,让体重恢复了正常。而她的母亲,因为肥胖高血压,也是吃了这款产品,成功减重。我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科技的产品,瘦子吃了能变胖,胖子吃了能变瘦,无论什么身材都能打平,堪称保健界五五开。
03
由于我实在对这款产品太好奇了,于是我就接受了她的邀请,去体验了一次他们的课程。如果你接触过保险行业,可能会知道他们常用的一种营销方式,就叫做会议营销。这种会议营销模式,就是成功学和传销传入大陆后,留下的行业「瑰宝」。
业务员的工作主要是拉新,就是像J姐一样,通过各种方式套取对方的联系方式,手机、QQ、微信都行,主要目的就是沟通上。
这些人也很少给你讲产品,他们的工作就是引导你的兴趣,比如告诉你她自己用完产品以后,获得了什么什么样的效果。或者投资了这个项目以后,挣了多少多少钱。因为他们都是普通业务员,往往口才也有限,很难短时间内说服目标下单或者入伙——这里提一嘴,对于这些人来说,下单和入伙,意味同一件事,都是挣钱。
所以他们尽可能多地邀请目标用户去各种讲会上,通过讲师的力量来促成开单率。一个完整的会议营销流程是这样的。首先业务员极尽所能邀请你参加讲会,告诉你这个讲会多么难得,讲师多么牛逼。如果你特别戒备,他就会说你就当是来玩玩,会上还会赠送一些小礼品。
总之,在这个系统中,并不怕你没有购买/加入意愿,重点是先把你诓到现场。到了会场,主持人会大致介绍一下公司背景、实力,无外乎是家国际企业,有各种你听也没听过的野鸡机构做背书。接下来,就是请一些优秀学员,或者用户,上台分享一下他们的经验。
然后我就看到了我人生中最魔幻的一幕。几个年轻的业务员走上去排排站好,主持人一个个询问,未来的目标业绩是多少。每个人的回答都是百万起步,然后获得一片掌声。根本没人关心这个数字的真实性,你说的越高越好,有个学员干脆回答目标是一个亿,并说自己的梦想就是在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结婚,直升机接送,简直点燃了全场的激情。
那一刻我意识到,这群人已经没有理智了,不能用常理去看待。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之后我会给出详细分析。等到前面热场结束,就该讲师出场了。讲师是决定一场会议营销成功与否的关键,通常都会是一名中年男性,穿着得体,语言幽默,表现沉稳。
他们就像是成功学的布道者。在激情或者感人的音乐中,一般会用各种小故事开场,拉近与观众的举例。再结合一些乱编的亲身经历,和不知道哪里总结出的,似是而非的道理,分分钟就能把观众侃晕。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讲师,他们的演讲确实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们的目的不是让你立即相信产品,而是通过营造自己成功人士的形象,让你产生亲近和向往。这些话术和风格都是经历过成百上千次打磨的,普通人根本没有防备。这时候观众就会产生一种错觉:虽然我还搞不清楚这个产品,但是这个导师,还是很值得信赖的。这也是成功学,包括一些销售技巧里经常提到的,最推销不是推销产品,是推销你自己。只要你获取了对方的信任,不管你卖什么,对方都会买。
演讲结束并不意味着会议结束,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一步。经过业务员/客户的亲身分享,讲师的一通胡侃,普通人基本已经晕晕乎乎了。再加上整个会场的封闭空间,签单氛围,信心是很容易动摇的。
这时候业务员就会跟你做最后一步沟通,比如问你刚才有没有听懂,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逐一给你解答,甚至搬来讲师,抽出「宝贵」的时间亲自跟你讲解。即使没有当即做出决定下单,或者加入他们,多半也会签个意向书。回到家后再时不时被业务员骚扰一下,再去参加个一两次会议,重复几次就陷进去了。
04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被洗脑掏钱或者加入的,不过总的来说方式大同小异,这些导师、讲师总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一旦经历了这么几步,你会发现,常规的劝解已经无效了。比如说,最常见的劝解方式,告诉他这个行业不挣钱,你被骗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尤其面对你的家人,劝说几次,他们相反会产生逆反心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这个洗脑流程,一开始就把你的劝解方式计算在了其中。简单说,你还在第一层,这些骗子已经在第五层了。
他们的洗脑,本质上是切断了受害者与家人、朋友沟通的可能性。骗子是一份非常讲究效率的工作,上当人数的比例其实不大,所以他们最重要的工作永远是提高基数,然后迅速筛选出能为其所用的人。
一般愿意去接触这些组织的人,多数是特别想证明自我价值的人。
挣钱当然是理由之一,但并不是全部,因为不少加入其中的人家庭条件并不差。但是这个自我价值的实现,因为我们对「成功」价值观的单一,用钱去量化是最方便的。这就形成了完整的一套逻辑闭环。讲师们早就料到受害者会被家人劝解这个行业是不挣钱的,因此会反复向他们灌输一个理念:你的家人现在不理解你,就是因为你还不够成功。那怎么才算成功呢?自然是从行业里挣到钱。
要知道的是,被洗脑的人是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被洗脑的。
面对家人朋友陷入泥潭,我们都比较急于让他们知道这是骗局,这就会令他们产生逆反心理:你是在阻止我成功,甚至是在质疑我的价值。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或者说瞧不起我,只是因为我还没挣到钱罢了。
而当他回到组织中,面对志同道合的同事们,则全是赞美、鼓励。试想一下,他在家人面前说要做到一百万业绩,家人只会觉得他脑子烧了。但在组织里,说自己做到一百万业绩,得到的回复却是你很棒,一百万还不够,应该一千万,一个亿,一下就产生了被认可的错觉。
正是依靠这样一套洗脑流程,这些骗子收割了大量的韭菜。
简单来讲,人们往往习惯呆在舒适区,而骗子们正是通过制造一个这样的舒适区,来割裂人们与外界的联系。这也是为什么刚踏入社会找不到工作的年轻人、家庭妇女和老人,最容易上当。因为这些人群普遍在社会中得不到认可,就容易在这些组织中找到「自我价值」。而家人朋友的劝解,听起来全都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反正只要我挣到钱,成功了,衣锦还乡,他们都会闭嘴。
我后来去过一次J姐的家里,她的家中堆满了一柜子保健产品。我跟她的妈妈聊了聊,阿姨相反非常清醒,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不靠谱,但没有任何办法。阿姨偷偷告诉我,这些产品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三十万了,本来前两年J姐就该结婚了,就因为对方不接受J姐干这个,最后吹了。
至于什么J姐车祸吃产品变胖,阿姨吃产品变瘦完全是她公司统一发送的案例,供他们发在朋友圈吸引用户用。实际上这些产品买来以后,阿姨从没有吃过。其实J姐并不算坏人,平时表现也很正常,唯独提到她的事业,仿佛就变了个人,丝毫没有理性可言。她坚信自己是在做一件对所有人都有益的事情,也坚信自己是在带领发展的几个下线走向成功。
05
面对被洗脑者,我们经常有一个误解,就是总希望向他证明,这是一个骗局。尤其面对家人朋友陷入其中,表现就更为焦急,采取的办法往往是反驳式。
比如激动地告诉对方,这些东西都是骗钱的。比如反问对方,如果这东西真能挣钱,人家凭什么带你做呢?这种方式的坏处是,这些人本来就缺乏自我价值,你越是想要驳倒他,越是在否定他,很自然就把他往外推。相反,他在组织中永远能获得认可、激励。他告诉你要一年挣一百万,你回复痴人说梦,而他的同事会告诉他,加油,你甚至能做一千万。
成功学洗脑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它披着一层「相信每个人潜力」的伟光正外皮。在这种骗局中,讲师,还有各个业务员,已经把受骗者心中家的定义置换掉了。
就像是《都挺好》里,苏明成反问苏大强,人家图你啥?图你不洗澡吗?只会坚定苏大强去寻找小保姆的决心。
人永远倾向于认可自己的群体。在我个人看来,成功学带来的这套洗脑体系,之所以能兴盛百年,是因为追逐认同感,获得他人认可,是写在人类基因中的。
当我们想要帮助被洗脑的家人朋友时,必须意识到,我们面对的是一整个体系,我们的敌人既不是成功学,也不是一两个讲师,而是人性本身。
当然,这些诈骗手段也是极端案例,我们生活中更常见的,是成功学体系下孕育出的培训系统。比如刚毕业的年轻人,也会很容易被一些看似正规的公司,开出的空投支票诱惑,走上职场的歧途。比如动不动就开晨会,大声朗诵「用全身心的爱迎接今天」的公司。
这些公司又是如何通过培训,来绑架年轻人的价值观的?想听的朋友可以评论打1,我会专门再做一期视频。面对成功学洗脑这件事,并不是懂的越多,越不容易中招。相反对自己过于自信,才更容易陷入其中。
真正能对抗洗脑的,不是了解自己的潜力,而是了解自己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