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电信诈骗的印度年轻人：“他们渴望一夜暴富”

电信诈骗的风，刮到了印度。

今年以来，印度国内的电信诈骗案大幅增加。犯罪分子专门瞄准印度的中高产阶层，有人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还有人被搞出心理阴影，再也不敢相信任何电话。

这些犯罪分子非常狡猾，他们伪装成公职人员、专业人士，其行骗的花样也五花八门。印度警方发现，超过4成的电信诈骗案都可以追踪到东南亚地区，如柬埔寨、缅甸和老挝等国。

官方数据显示，今年以来，印度电信诈骗的数量正在飞速增加。仅在1月～4月，印度人上报的电诈损失就超过了12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03亿元），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受害者被骗后并未报警。

就连印度总理莫迪都公开呼吁大家要重视电信诈骗了。

在10月政府例行会议上，莫迪特地提及此类诈骗事件，他提醒民众：“无论何时接到这种电话都不要害怕。没有哪个执法机构会通过电话或视频对你展开调查。”

可怕的骗局

44岁的鲁奇卡是印度一家顶级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收入颇高，家庭幸福。然而，8月的一场电信诈骗，却让她陷入了噩梦般的人生。

鲁奇卡还记得那天，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声称自己是印度电信监管机构的官员，称有22起投诉显示她的手机发送过骚扰短信，并表示她的手机号将被停用。

随后，一名自称是“高级警察”的男子接过电话，指控鲁奇卡涉嫌通过银行账户为贩卖女性和儿童的犯罪行为洗钱。

紧接着，鲁奇卡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在电话里叫喊着：“逮捕她，逮捕她！”

“警察五分钟后就会来逮捕你，所有警察局都已接到警报。”所谓的“高级警察”在警告后又蛊惑她说：“我会说服他们不要逮捕你，但你无法避免被关进‘数字监狱’。”

在接下来近一周的时间里，3名男子和1名女子相继假扮成警察和法官，通过一款视频聊天软件监视着鲁奇卡的一举一动，她被要求把手机放在房子的各个地方——做饭、睡觉，甚至在浴室外。

她还被迫对医院和亲人撒谎，声称她病得太重，无法工作或见任何人。当一位亲戚来访时，他们命令她躲在一张床后面，手机摄像头却一直开着。

整整一周，犯罪分子“问询”了鲁奇卡700多个和她生活工作相关的问题，他们甚至伪造了一个在线“审判现场”，以此来震慑鲁奇卡。在这个“审判现场”，鲁奇卡被要求穿白衣以“表示对法官的尊重”，骗子们还编织了伪造的法庭文件，并承诺只要鲁奇卡交出毕生积蓄，就能换取 “保释”。

为了这个所谓的“保释”，鲁奇卡将自己和家人所有的积蓄约30多万美元，从六个不同的银行账户转移到了诈骗分子控制的账户中。她还一度天真地以为，这些钱经过“政府核实”后就能退款。但事实是，等她把钱打完想进一步核实的时候，电话那端的人立即切断了联系。

“我又气又沮丧。我一直对自己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鲁奇卡说，最后她只能带着这种低落的情绪，来到了当地的警察局。

“这几天我一直接到奇怪的电话……”还没等她对警察们说完，一名女警官打断道：“你给他们转了钱吗？”

“他们（警察们）听完我的案子，就开始大笑。” 鲁奇卡回忆道。“现在这种情况很常见。”一名警察是如此告诉她的。直到此刻，鲁奇卡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场电诈骗局，她成为印度当下数百万受害者中的一员。

平均每天6100多起

类似的电诈骗局，这两年在印度层出不穷。

在这样的骗局中，犯罪分子通常会冒充公职人员（政府官员或者警察）打电话过来，通知那些毫无防备的受害者，告知其身份已被用于非法活动。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或者几天里，受害者会被骗子们用各种“逮捕电话”轰炸和恐吓，直到他们心里崩溃，将自己的积蓄都交出来。

“让我最难受的，是我自己亲手把钱汇给他们，” 一位受害者说道，“他们使用手段让你失去理智，然后再利用你的恐惧对付你，直到你把所有钱都汇过去。”

除了这种电诈，还有求职、投资、恋爱骗局、网络钓鱼等多种在线诈骗形式。

来自印度网络犯罪协调中心（I4C）的报告显示，仅2024年前四个月，就收到了74万宗电诈投诉，相当于平均每天有6115起。相比之下，2023年全年收到15.56万份投诉，2022年收到9.66万份投诉，2021年收到4.52万份投诉。电诈的数量可以说是连年飞速增长了。

至于被骗金额，据BBC报道，仅在今年1月-4月，印度人上报的电诈损失就超过了12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03亿元）。

另一组数据来自印度央行，从2023年3月到2024年3月，印度类似电诈数量相比往年同期增加了5倍，被骗金额约为145.7亿卢比（约合人民币12.5亿元）。

“更令人担忧的是，如此高的诈骗投诉率仍未能反映全貌。许多受害者或因为不了解流程，或因为被骗而感到羞愧，最终选择不举报犯罪。”德里警察网络犯罪部门官员库马说道。

I4C的报告还显示，46%的电信诈骗案件来自于三个东南亚国家，分别是缅甸、老挝和柬埔寨。

为什么是印度？

为什么电信诈骗在印度如此猖獗？

一个国际研究小组最近发布了一份《世界网络犯罪指数》报告，报告显示印度排名全球第十，被视为一个“在诈骗领域表现活跃”的国家。

究其原因，这份报告的研究人员卡什亚普认为，随着印度经济高速发展，数字化浪潮席卷全国，但数字化教育却没有跟上。

“人们已经使用手机处理生活中的重要事务，但正确使用数字技术的能力却并没有同步提升，” 卡什亚普担忧道，印度数字化进程很快，尤其是支付领域和关键公共基础设施领域，但民众显然未能适应这种改变。

卡什亚普还指出，由于印度数字领域存在严重的性别差距，所以女性更容易受骗。“女性拥有手机的可能性更小，即使有手机，她们往往也不是手机的唯一使用者，经常需要依赖家人协助操作。这会导致她们自信心较低，且易受骗上当。” 卡什亚普说道。

电信诈骗猖獗的另一个原因，是印度有大量受过技术培训却处于失业状态的年轻人。

专门研究电信诈骗的当地博主布朗宁表示，他曾经与一些诈骗者进行私下交流，“他们当中很多人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学毕业生，他们说选择这一行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出路。”布朗宁说。

印度警方也证实了这一说法。“很多骗子都受过高等教育，他们精通英语和各种印度语言，有些还是工程专业的大学毕业生、网络安全专家和银行专业人士。”一位高级警官告诉BBC，这些骗子很聪明，他们能迅速掌握受害者的个人信息并加以利用，“他们会跟踪你，收集个人信息，找出你的弱点，然后迅速出击，对潜在受害者采取‘打了就跑’的策略。”

这也让印度警方的追捕变得异常困难。

“网络犯罪与普通盗窃不同。犯罪现场没有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可能属于任何人的账户号码，”一位印度警察解释道， “然而，资源匮乏——无论是人手还是其他资源——是一个严峻的问题。我们只能根据受害者的居住地接手案件，但犯罪分子则可以带着笔记本电脑在印度任何地方作案。光是追查罪犯的所在地就很麻烦。”

新的骗局又来了

现在，以投资为由的新一轮的骗局，正在让越来越多的印度人成为受害者。

印度警方指出，如果说，以前大多数电信诈骗都是利用受害者的无知和恐慌心理，那么新一轮骗局将利用受害者的贪婪心态。

“投资骗局的受害者大多是年轻、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些人渴望一夜暴富，” 高级警官维尔马表示，“对金钱的贪婪，使他们更容易成为诈骗目标。”

“资金一旦流出境外就麻烦了，这将使得资金追回变得更加困难。” 维尔马担忧说。

和大部分受害者相比，鲁奇卡还算幸运。最终警方逮捕了这起案子的18名嫌疑人，其中包括一名女性。鲁奇卡也追回了属于自己的三分之一储蓄。

但大部分电诈受害者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对印度的官僚体制和缓慢的投诉程序感到沮丧。

布朗宁认为，印度警察对这类诈骗的执法率太低了。“我曾试着举报完一个诈骗中心，结果警方非但没有突击搜捕，反而让诈骗头目在得到消息后，迅速销毁证据走人了。”

鲁奇卡说，她仍然生活在迷雾中，努力将现实与噩梦区分开来。每一次接电话，都会引发她新的焦虑。“我的大脑仍不时会变得一片空白，充满恐惧。白天还好，但到了夜晚就变得难受。我会做噩梦。”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时代周报，作者：马欢，编辑：梁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