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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商业人物(ID:biz-leaders),作者:王不易,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三十而已》大结局了。一家浏阳花炮厂蹭了一波热度,为女主角顾佳放烟花应援,6分钟花了20多万元。这一营销事件甚至比电视剧大结局本身更热,登上了各大热搜榜。
当所有目光都聚集过来后,这家花炮厂的总经理说:“目前,烟花行业遭遇发展瓶颈,在更加安全环保的基础上,我们希望借助新的平台和方式,为烟花谋求新的发展出路。我们紧跟热点,只是希望为烟花正名——它可以更好!”
若不是顾佳老公做烟花设计,我们已经忘记这个行业很久了。2008年北京奥运会浏阳花炮曾引起过一波讨论,2012年伦敦奥运会浏阳烟花占了四分之三也曾令国人倍感骄傲,后来每逢盛典,烟花能排列出的复杂图形、文字越来越多,每一回也都能引起大众关注。
但绚烂背后,是这一行业被唱衰为“夕阳行业”的尴尬。如同烟花本身,浪漫只是一瞬,冰冷才是永恒。
一
花炮行业头上一直悬挂着两把剑:环保和安全。这两把剑的松紧程度决定了行业的发展状况,影响着以花炮为支柱产业的市县。
湖南浏阳、醴陵和江西上栗、万载四地被誉为我国“花炮之乡”,这四地共有约4000家烟花爆竹相关企业。
这些市县都有一个特点——花炮是传统主导产业,县域经济与花炮产业捆绑极深。
以浏阳市为例,民国时期浏阳从事花炮行业的就有30万人,有“十家九炮”之说。上世纪90年代,浏阳花炮企业最多时达2万多家。
经过多年发展,浏阳已成为全国花炮行业龙头,据2019年浏阳官方数据,浏阳烟花爆竹的产能占全国总量的70%,花炮内销占全国的50%,出口占全国出口的60%。
花炮产业是浏阳市的税收主要来源,2003年至2007年,行业税收收入占整个浏阳市税收收入的一半左右。[1]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江西万载县,2001年,万载全县财政收入为1.2亿元,其中花炮行业税收达6000万元。[2]
图源:《浏阳市烟花爆竹业地方税收负担的调研报告》。作者:谭水淋
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门槛较低的花炮行业也是解决当地就业问题的抓手。民国时期就有这种说法:“闻昔日浏阳金刚白市上粟等处,平时不见乞丐,荒年绝少饥民,是皆爆业所赐也。”
2002年,江西全省烟花爆竹产业总产值达14.5亿元,总税收3.5亿元,从业人员近20万。
据2014年数据,浏阳、醴陵、上栗、万载等主产区,共吸纳70多万花炮从业人员,年发放社会工资达200多亿元。浏阳当地约30万农民从事花炮产业,另有10万农民从事与之相关的包装、物流等产业。花炮及其相关产业每年为浏阳农民带来的务工收入大约80亿元。2013年,浏阳市农民人均纯收入为21035元,位列湖南第二。[3]
但欣欣向荣的数据背后是黑色的现实。
2007~2011年我国共发生烟花爆竹事故503起,造成998人死亡;其中较大事故86起,死亡372人;重大事故8起,死亡107人;特别重大事故1起,死亡37人。[4]
每到年关花炮销售旺季,也是事故高发之时。一次事故一次整肃,成了花炮行业的“节奏”。老板们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哪天政府就一纸“停产整顿令”,一切停摆。
另一种黑色是空气中弥漫的粉尘。其实从1993年开始,行政就在劝退花炮行业,表现为不断出台的“禁放令”,1993年至2005年,是“全面禁放”,2005年之后才有些松动,改为“局部限放”,花炮企业又能稍微喘口气,并以2008年奥运为契机,名利双收。
但2012年PM2.5概念出世后,雾霾成了花炮行业的新紧箍咒。
购买实名制、将违规燃放纳入个人信用记录等措施相继出台,城市对烟花爆竹燃放管控再次收紧。截至2018年1月,全国共有803个县级以上城市禁止燃放烟花爆竹,923个城市限制燃放烟花爆竹。2019年,北京规定五环内禁放烟花,许可烟花爆竹零售点数量降至37家。2020年,北京实名登记烟花爆竹最小包装产品,青岛市从“限放”转“禁放”。
花炮的销售失去了城市市场,开始向农村转移。2016年上半年,城市与农村销售量比为2:8。但近两年,烟花爆竹的“禁限放”已经开始由城市向农村蔓延,农村市场也快保不住了。
花炮行业就这样随着政策的指针而摇摆。
这令人联想到另外一个行业——煤炭。2000年左右黄金高峰,2008年后灰暗退场。同样是政策强相关。
退出和转型也伴随着花炮产业的发展。那些花炮厂的老板们无法逃脱一个词的魔咒:夕阳产业。
二
“夕阳产业”的命运都是相似的。
从2009年开始,山西的小煤老板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将煤矿卖给了国企和大企业,退出历史舞台,大型民营煤企被列为整合主体,开启新的时代。
花炮行业也经历了同样的过程。
2002年,江西决定在两年内全面退出花炮产业。其直接导因是2001年12月30日发生的万载爆炸事件,造成14人死亡,61人受伤。2000年,上栗县一家私人爆竹作坊爆炸,造成33人死亡。
2013年年底,安徽省政府出台“45号文”,要求一年内关停全省所有烟花爆竹企业。
2015年3月,山东下发《关于推进烟花爆竹生产企业加快退出的通知》,明确从2015年开始全省行政区域内不再新上烟花爆竹生产企业,全省烟花爆竹生产企业于2016年底前有序退出。
2016年,湖南省衡阳市祁东县46家花炮生产企业遭关停。
截至2015年2月,全国已有北京、天津、山西、内蒙古等16个省(区、市)完全退出了烟花爆竹生产。2016年,浏阳当地有近200家花炮企业申报退出,且自2016年起,三年内不再新批烟花爆竹企业。2020年,全国花炮制造业企业数量不到6000家,浏阳花炮企业仅存有774家。
大多数企业选择了“软退出”,高危行业发证门槛越来越高,监管越来越严,仅安全整改一年就要投入几十万,许多企业在证件到期后选择停产。
煤老板们拿着以亿计的钱退出了行业,手上的钱不知道该怎么花,于是纷纷投入了能钱滚钱的房地产行业。花炮厂的老板们命运就没有这么好了。
安徽出台的补偿政策是:无论企业规模大小,省政府每家补偿80万元,剩下的由各地解决。湖南祁东县政府只赔地上房屋的30%。山东省财政拨付了6000万元给退出企业,仅以持有生产许可证的29家企业算,平均每家能获得206万元补贴。
因补偿远低于企业资产,企业主开始了和政府的博弈。并不太懂法律的小企业主们通过律师终于明白了“行政复议”的含义,然后他们联合起来先提行政复议,再向法院起诉。
最终,安徽企业主们收到了安徽省政府的《不予受理行政复议申请决定书》,祁东企业主们得到的最终判决是:已超过复议申请期限。法律程序在走着的同时,政府的关停也在继续。
花炮厂的老板们站在十字路口,风雨飘摇。停产后,他们有的转型做养殖,有的开挂面厂,如何将厂区利用起来,是他们转型的关键。
不仅是企业主,产业的衰落还波及到了那些”螺丝钉”们。
2017年,“箭厂视频”做了一期《最后一个花炮少年》,采访了浏阳市花炮专业的一名学生。2000年,花炮行业正处在上升时期,在当地政府的推动下,湖南省石油化工技工学校开办了全国首个花炮专业,后来连学校名字都改成了“浏阳市花炮学校”。花炮专业曾红火过,学生们冲着这个专业来,无非是图毕业后能在当地找一份稳妥的工作。
这名叫朱海斌的少年在父亲的建议下报了这个专业,但没想到入学3年后,花炮行业急转直下。记者去采访时,花炮专业已经停止招生,教花炮班的老师说:我现在改行去教计算机了。
早早地就走上资本市场的熊猫烟花倒是来了个“华丽转身”。熊猫烟花2001年8月在A股上市,是浏阳唯一在国内上市的花炮企业,曾是北京奥运的烟火供应商,其实控人赵伟平被称为“烟花大王”。行业收紧后,熊猫烟花一面布局海外,一面玩转资本。
2009年,熊猫烟花先后进军房地产、酒店行业,2014年宣布进军影视行业,拟以5.5亿元估值定增收购华海时代影业传媒有限公司100%股权,不过收购最终搁浅。2010年左右影视市场虚热,不只是煤老板,资本都往行业内挤,当年就有投资人调侃:“中国养猪的、做乳制品的、开餐馆的、做金属管材的、卖五金的、放烟花的都变成了影视公司。”此后,赵伟平又涉足了互联网金融和新能源行业,把“熊猫烟花”改名为“熊猫金控”。2018年,新能源收购计划告吹,2019年,熊猫金控暴雷。熊猫金控的主收入又回到了烟花上,2019年实现营业收入1.16亿元。
这次给顾佳应援的那家浏阳花炮公司,创立于1976年,是浏阳市最早从事烟花行业的企业,也算是成功度过了几波风雨。
搜索这家公司的相关信息可以发现,它承接的业务多为沙特阿拉伯焰火表演、电子烟花绽放、国庆70周年等,从中可以看出以它为代表的花炮企业的转型方向:创意、技术导向的大型烟花、焰火表演正在替代粗放的传统烟花爆竹。
那位总经理所说的“为烟花正名”,可能恰是想以此摆脱“夕阳产业”的印象。只是,一次营销或许还不够。
参考资料:
[1].《浏阳市烟花爆竹业地方税收负担的调研报告》,作者:谭水淋。
[2].《江西万载花炮停产传言险酿大规模集会请愿》,记者:陈初越、章文,南风窗。
[3].《浏阳花炮,如何转型》,记者:颜珂,人民网-人民日报。
[4].《2007-2011年我国烟花爆竹事故统计分析研究》,作者:杨乃莲。
[5].《政府一纸令下 安徽再无花炮厂?》,记者:任重远,南方周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商业人物(ID:biz-leaders),作者: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