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寂静-虎嗅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作者：王浩鑫，原文标题：《日本寂静：电线杆+便利店+电线杆》，头图来自：王浩鑫

东京

文章摘要

在日本的生活体验和骑行之旅感悟。

• 🌆 东京的繁华与宁静共存，独特城市节奏。

• 🚴‍♂️ 骑行日本乡间，探索自然与文化的交融。

• 🕊️ 便利店与电线杆，象征日本都市孤独与秩序。

2016年10月，我第一次去日本，是去读书。那时我对日本的印象是小时候的记忆：从蜡笔小新、小丸子等经典动漫，到宫崎骏笔下的奇幻与自然。在我这里，这个国家既遥远又熟悉。

在东京的机场出关时，我原本准备好用日语交流，却被一位引导员用流利的中文接待了。她微笑着举着中文指示牌，为我指引方向，仿佛预见了我的局促，让我在异国的陌生感中生出一丝难以言表的亲切。

宿舍的管理员前来接我，汽车缓缓穿行在东京的街道上。透过车窗，我看着眼前的东京逐渐从繁华的大街延伸到安静的小巷。与想象中的现代都市不同，东京的高楼似乎并不多，十来层的小楼是常见的风景。东京似乎少了些高楼大厦的气势，却多了份旧日静谧的气息。最吸引我的，是街道的洁净，每一处似乎都被细致打理过，仿佛城市的“肌理”中流淌着一种内在的秩序感。

宿舍是一栋改造后的老旧宾馆，楼层不高，横梁几乎就在头顶，每次进门都得弯腰低头，否则“入门礼”便是一记猛然的撞击。十来平米的小空间里，浴室占去了四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勉强放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张折叠桌。打开窗，视野映入的不是风景，而是紧邻的黑色墙壁，几乎将窗户堵得严严实实。这种封闭感和隔绝感，仿佛是在宣示日本城市生活的一种秩序：空间的压缩并不等于质量的缺失，而是建立在功能与舒适度之间的平衡。这种狭小的私密空间，让我不得不学会与自己共处、接受内心的安静。

一次，我的朋友在夜晚打开窗户想透透气，却见一只大黑耗子沿着那堵黑墙迅速攀爬而上。那一瞬间的错愕让他惊讶地关上窗户，然而这景象却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

东京的表面是繁华的，但在生活的细枝末节中却流露出一种荒凉的现实感。在这小小的宿舍里，每晚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街道声响，感到一种出奇的平静，仿佛身处一片难得的净土。

第二天，我的朋友们带我去探索新宿和原宿。新宿车站像一座巨大的迷宫，无数路线交错，各类出口纵横交错，我们看着手机导航，在车站里打转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找到出口。即便多年后，新宿车站依旧在我心中是“谜”，因为它不停地翻新和修建，每一次经过，似乎都有新的面貌，却从未完整。

而原宿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是潮流文化的中心，从竹下口走出来，潮牌店铺林立，年轻人打扮新潮大胆，流行气息扑面而来。人群熙攘，活力四溢，街头似乎在彰显一种青春的律动。这种生活气息让我首次感受到东京的脉搏——一种融合了古典与现代的独特节奏。

随着生活逐渐安稳，我开始喜欢上步行去学校的路程。两站地不算远，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慢慢观察东京的细腻风貌。日本的街道并不宽敞，住宅区与商业区分界明显，小巷中安静而狭窄，偶尔看到的便利店成了唯一的“风景”。街道边遍布的自动贩卖机既便利又随性，仿佛它们是这座城市生活的延伸，静静伫立在街头一角，等候行人的匆匆一瞥。

在无数次漫步小巷的日子里，我渐渐发现自己对东京的另一种情感。这座城市不仅仅是我憧憬的目的地，更是一个承载了无数日常与细节的真实存在。巷子里的细碎瞬间，路边的微小风景，成了我未来拍摄灵感的源泉。

我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融入了东京的生活节奏之中，成为这片“城市肌理”中的一部分。

但今天我在这里呈现的照片，并不是东京，而是东京之外。

东京之外

新冠病毒暴发时，由于学校安排，我被迫搬到了东京100公里外的一个小城市。帮我搬家的，竟然是当年我初到日本时接机的福建大哥。学校的开学一再推迟，所有人都被迫在网上度过了漫长而枯燥的学期。

为了给新生活添点色彩，我买了一辆自行车。一次聚餐时，朋友提议一起骑车去东京，一场看似疯狂却让人热血澎湃的旅程在我们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出发的前几天，一位朋友因为身体不适临时放弃，另一位则在犹豫中打了退堂鼓。清晨五点多，我醒来时心跳加速，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天空清透无云，空气微凉。我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在召唤。我咬咬牙，背上相机，骑上车，迎着晨光出发。

刚出发便感到一丝被愚弄的挫败感。太阳毫不吝啬地洒下耀眼的光芒，热浪席卷而来，天气预报的凉爽似乎变成了笑谈。

一路上，我仿佛穿行在日本的缩影里。稻田、零星散落的小村庄、还有稀稀疏疏的树木铺展在视野中，似乎一切都被一种静谧的力量笼罩。便利店像一座座灯塔，无论多么偏僻的地方，总有它们静静地守候。我不止一次被炙热的阳光逼得停下脚步，每看到便利店便如获至宝，买瓶水小憩半小时，再继续上路。渐渐地，连便利店也不再出现，我只能躲在桥洞和堤坝的阴影下喘口气，仿佛这是另一种考验，逼着我去感受这片土地的原始与荒凉。

每当骑行穿过一个小村庄，总能看到一座古老的寺庙，有的清新明亮，有的年久失修，石碑与瓦片被时光蚀得斑驳不堪。还有些古宅，像从《一休》里走出来的幕府遗迹，透着历史的厚重与庄严。

然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竟是那密密麻麻的电线杆。狭窄的街道上，无数电线如蛛网般交织在空中，仿佛为天空镀上了一层铁灰色的纱幕，连阳光也只能透过缝隙洒下微弱的光束。那些电线像一种无形的枷锁，禁锢着喧嚣的城市与人们内心的孤独。看着街上的行人像鱼群一般穿梭在这巨大的网络之下，仿佛每个人都是一个微小的节点，在沉默中彼此连接却又疏离。

我拿起相机，小心翼翼地记录着这片刻的静谧与热烈。镜头对准辛勤劳作的农民、孤独而古老的住宅时，我总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生怕触动了这份恬静的秩序。

归程途中，我本打算将自行车托运回去，坐电车舒舒服服地回家。然而，车上我忽然感到内心某种不安——既然开始了这场旅程，就该以骑行作结。于是我又跳下电车，重新骑上自行车，决定让这段行程有始有终。

夜幕降临，导航不知怎的将我带入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仿佛闯入了另一个时空。院子里有人正在修缮屋顶，见到我也只是淡淡地打了声招呼。我有些不安地微笑着，匆匆推着车离开。接下来，导航又带我进入了一条密林小道，两旁的树冠交织成一条狭长的绿色隧道，伴随着夜色愈发浓郁，幽暗中透着一丝寒意。我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仿佛有什么无形的目光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于是，我奋力地蹬着自行车，一路呼吸急促，直到穿过那片阴暗，看到远处城市的灯光重新点亮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