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人自己的“重庆大厦”有多野？王家卫都拍不出来

在别处逛的是街，来重庆，逛的是楼。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市井望远镜（ID：onecity1000），作者：小鸟游，头图来源：《重庆森林》

山城重庆直辖二十多年来，城市图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时候母亲指着晚报上的大标题念给我听——重庆是“一条腾飞的巨龙”。

大雾天，跨江桥，老火锅，棒棒挑担上坡，轻轨穿楼过……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全国人民似乎都对这条“巨龙”充满好奇。

在人们的认知里，那是一座“赛博朋克之城”，未来感与市井气并重。

在人们的认知里，那里的人还热情好客。

不过重庆人热情好客，是有前提的：

1. 当重庆人说“我来自重庆”的时候，请一定记得莫要兴高采烈地说：“喔，原来是四川的！”

2. 切记，重庆鸡公煲跟重庆没半毛钱关系，据说是一个莆田人发明的上海菜。

3. 请“知识分子们”搞清楚，《重庆森林》里的重庆大厦，不在重庆。

如果真要说起重庆人自己的“重庆大厦”，那极有可能是“红鼎国际”。

台湾作家廖信忠在2019年8月通过文章记录下自己在这座“魔楼”红鼎国际内的奇幻经历，蹿红网络。在他的印象里，红鼎国际生活形态之丰富，“完全能成为人类娱乐文明最后的堡垒”。

他可能在那时候才意识到：在别处，逛的是街，来重庆，逛的是楼。

“高档写字楼”路子野

重庆声名在外的商业中心当属解放碑，而本地青年人吃喝玩乐却扎堆在观音桥。它的核心面积仅1.5平方公里，但日均人流量在45万以上，寸土寸金，整个商圈不得不垂直向上生长。

红鼎国际，位于整个观音桥商业圈的几何中心。在它周围，分布着金源时代购物广场、龙湖北城天街购物中心、华联商厦、远东百货等。高楼鳞次栉比，催生着难以穷尽的消费欲望。

竣工于2006年的红鼎国际，由A、B、C三座31层至48层的商住楼构成。如果用现在的眼光去打量，红鼎国际160米的建筑高度算不得什么，但在2006年，它堪称观音桥第一高楼。

▴红鼎国际

在竣工后最初的那几年里，红鼎国际曾是媒体语境里一座遍布着小型公司的“高档写字楼”，搞科技的、策展的、做外贸的、投资的，各路人马盘踞在此。

有老板带着员工在这里蜗居三年，一心想把队伍发展壮大，再走出去开拓新市场。

专门追债的小团体在这里挂上财务咨询公司的招牌，扬言说他们追债时找人“误差不超过5米”。

警方还曾在这里破获重庆市首例网络卖淫案，17岁的女孩在屋内进行交易时，她的男朋友就在门口放哨抽烟。

此时此刻，王家卫电影里的某些画面可能会在你的脑海中闪回：昏暗的光线，缭绕的烟，女人十公分的高跟鞋，卷发印度人游走在逼仄的楼梯间。

▴《重庆森林》剧照

随着观音桥商圈的不断发展，往日风光无限的红鼎国际大楼显得渐渐凋敝了。它的走廊只有2.2米高，办公区域净高也不过2.5米。据说，在那栋楼内，走廊里的电线是在天花板上牵起来的，“扯根线就能接电路”，路子非常野。

越来越多办公团队撤离，转而入驻的是那些追求低成本的年轻创业者。如今的红鼎国际，几乎是观音桥租金最便宜的大楼，A座80平米的店，月租也才5000元，极大地降低了CBD经商的入场门槛。

当那些名声赫赫的网络种草平台发展起来后，红鼎国际里的小老板们更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迎合着当下备受追捧的社交方式，宠物咖啡店、网红照相馆、私房菜、小酒吧，呼啦啦在楼里开了个遍。

你完全可以把它当做一架巨型“无聊粉碎机”，如果生活太乏味，不妨试试逛楼去。

▴红鼎国际里的魔法少女

解锁10086种打卡姿势

红鼎国际三座塔楼里最为人熟知的是A座，站在一楼大厅里，可以看见48层楼的商家索引，整栋楼的476户里，只有二十几户是业主住宅，其余全做商用。

但大可不必把目光局限于A座，从8楼走出去，就是一片6000平米的中庭花园，ABC三栋楼在此处联结起来，齐心协力，为人类提供1000种对抗无聊的方法。

▴看花眼的“商家索引”。图源水印

这些小店经营范围五花八门，一栋楼里起码有20间桌游店、20家私房菜馆、10家以上的猫咖狗咖、10间以上的小酒馆、10家以上的私影……总而言之，在红鼎国际寻乐子，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

想逛楼？别着急，先沉住气等个电梯。这座传说中容纳一万人的大楼只有4部客梯和2部货梯，高峰时期，候梯的队伍会从电梯口延伸到楼外十多米。

2009年，天涯社区曾有网友发帖，问：“江北那个红鼎国际是不是坐电梯黑老火？（重庆话：困难的意思）”他听说，那上面的人点饭吃都是放篮子下来取。

▴红鼎国际的电梯长队。图源廖信忠

完成新手教程成功上楼后，欢迎进入红鼎国际游戏主线。

如果你是一位狂热的宠物玩家，那这栋楼一定是你的圣地麦加。

想撸猫，选项不计其数，折耳、英短、大橘、长毛、暹罗，随你挑。撸狗也行，柯基会秀自己的心形臀，柴犬会露出招牌微笑，这里的二哈不敢拆家，温良恭俭让，这里是传说中“狗出台的地方”。

▴红鼎国际里的二哈不敢拆家。图源小红书

没过瘾就继续。上44楼，吃一枚抹茶马卡龙，喝杯法式红茶，会有羊驼来为你提供服务。

有顾客问，“会hetui（吐口水）到下午茶上吗”，老板温柔地解答说，下午茶和撸羊驼的区域会分开哦。

▴红鼎国际的“草泥马”。图源小红书

撸“草泥马”还不够有趣的话，出门左拐，可去撸一把网红柯尔鸭，或者下到17层，进入猪咖，享受被一群荷兰小香猪拱的感觉。

▴红鼎国际柯尔鸭。图源小红书

女孩儿如果觉得自己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又认为日常生活已经无处安放她的美貌的话，那她一定会爱上这栋“魔楼”，要去解锁朋友圈配图的10086种可能。

她可以在这里“扫楼式拍照”。先找一家店，穿婚纱拍照，再找一家，穿和服拍照，如果她的体力足够充沛的话，汉服、JK制服、Lolita、芭比装、欧洲宫廷装、迪士尼公主服，穿个遍吧，然后在不同的场景下，对着同一颗镜头微笑。

DIY，人类格物致知的最佳路径之一，在红鼎国际C座也能寻见。在这里，做蛋糕是标配，升级版是做陶艺和蓝染，想再特别一点，可以去20层，挑一枚品相上好的爱迪生三角蚌，撬出一把珍珠来，做成项链送给自己。

▴红鼎国际里的开蚌DIY店。图源小红书

若是你没精力像小女孩儿那样折腾，就让我们再来试试规划一趟养生一条龙服务。

先在20家私房菜馆里选择一家去享用午餐，酒足饭饱以后去“兄弟茶楼”搓一圈麻将吧。同一层隔壁还有个搞刺青的，喝茶喝累了不妨去隔壁，在背上纹一幅关公像。

爬楼伤筋动骨，可以去“虐恋SPA”做个精油按摩，重点是，技师全是帅哥。

▴兄弟茶楼旁边的八一刺青店。图源廖信忠

下了几层楼，又下了几层楼

落地14年来，伫立在商圈中心的红鼎国际吞吐人流无数，一拨又一拨来客流转其间，燃烧自己旺盛的生命，它被称为重庆“魔”楼，这一个“魔”字，可算得是这些生命无数悲欢的总和。

今年5月，有位自媒体作者去实地探访红鼎国际，他挑了晚上的时间进入C座，走出电梯的时候，浓重的酒气和烟味扑鼻而来，整个走廊回荡着嘈杂的歌声。他在自己的文章里写下了那天的见闻：

“下了几层楼，碰到了个蹲在走廊里一身酒气在打电话的男孩子，哭着说他跟女朋友分手了。

又下了几层又碰到了一个妹子捏着烟，在电话里跟她对象大喊我爱你。

再下了几层，碰到了个小哥和他朋友在聊天，小哥说今年要延期毕业了不知道怎么和爸妈说。”

▴楼道里的啤酒瓶。图源@浮云观察

年轻人的故事版本有百千种，喝的倒是差不离的百威和乐堡啤酒。在楼道里，玻璃瓶垒成一座又一座小山丘。

红鼎国际ABC三座楼里，每天会生产出448桶60升的垃圾。每名保洁员负责4层楼道的清洁工作，拖一遍地需要3到5个小时，月薪1800元。

C座新来的保洁员习惯在废弃的水表井旁休憩，他会在此地藏起自己的保温杯、捡来的尼龙绳和擦汗用的毛巾。

几年前我和朋友去观音桥觅食，走到红鼎国际楼下，向一位穿橙黄工作服的环卫阿姨问路，她个子矮小，戴着草帽，语气不善地回答说：“你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我吓了一跳，她和我擦身而过，走了几步，在我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又折回来说：“我不是故意要凶你，我今天中午饭都还没有吃，你去问其他人。”

而离这三座大楼不远处，是“金源不夜城”。在这里，每天晚上都有一群年轻的“男模”，聚集在地下一层的理发店门口。他们在店里化妆，把头发吹得一丝不苟，再结队消失在观音桥的夜色里。那位弑母的北大高材生吴谢宇，就曾隐匿在他们之中。

美国作家麦高登写香港的重庆大厦，在寸土寸金的香港闹市如同孤岛一般，但它收容和养育了生存在跨国资本主义底层的微不足道的玩家，形容那是“低端全球化”的样本和“世界中心的边缘地带”。

▴香港重庆大厦

重庆的“重庆大厦”红鼎国际和它的灯光所辐射到的那部分人群，似乎也同样处在某种“边缘地带”——没什么收入的年轻人，纵容自己的消费欲像泡沫一样膨胀着；没什么本事的中年人抠抠索索，勉强地挤在城市的夹缝中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市井望远镜（ID：onecity1000），作者：小鸟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