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搜索“展示面”，看到人性的最暗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ID：epochstory2017），作者：麻薯，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事情，要从一则平平无奇的八卦说起，前不久，一位流行天王公布婚讯，新婚妻子却被吃瓜人士扒出来自“网红产业链”，平时网上的高端美图，都是共享经济的产物：

较有见识的朋友表示，这算什么，这产业早已发展得相当成熟，不信可以在淘宝搜索一下“展示面”开开眼。

我真的搜了，获得大片展示若干，价格不一，但都不是实价：

付款量看起来还挺真实的，没有刷量

点击进入商品详情页，各种时尚的网红照片，看上去很像普通的（土味）旅拍。

但作为旅拍的话，文案的画风又有种莫名其妙的亢奋：

异性朋友们，被引爆了吗？

作为媒体工作者，在这条与时俱进的文案之前也自愧弗如：

“5g”、“视频端”，紧跟热点，形式翻新，文献背书，可谓优秀的新媒体操作范本。虽然有不少语病，但这有什么关系

引用的文章看起来很厉害，我特意搜索了一下，找到豆瓣日志一篇：

文章结尾是这样：

所以其实是“恋爱黑马会”的广告。我查了一下，恋爱黑马会是这个： 

好像有点眼熟？男性情感解决方案、正确恋爱方法、情感咨询……这不就是人人喊打的PUA网站？

我挑选了几家展示面拍摄的商家，想去和客服套套近乎，得到热情接待如下：

没有寒暄，没有多问，所有潜在客户都会被直接默认为“兄弟”。

“展示面”原本就是PUA的概念，指如何展示自己“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一面，是为吸引异性注意的第一步。

只要你找得上门，都是自己人。

我随便点开了一家，具体的套餐内容和花费大致是这样：

尽管淘宝显示的商家地点各异，但是“展示面”的拍摄常常是全国乃至世界巡回的。

这些展示面团队会带队租下西装、场地、五星级酒店的套房、豪华游艇，或是打卡各个城市的网红角落，让兄弟们轮流拍照。

比如这家，最近的拍摄地在广州。当我表示囊中羞涩时间紧迫时，客服提示我，我的同龄人都跑在了我的前面。

想要高端展示面，专程飞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根据客服的意思，只要舍得花这个钱，成为最受欢迎男士不是梦：

客服展示的“展示面”成功案例

但，光是匹配不能说明问题，本客户向往的是更实质的发展。

在这一点上，客服也给了我充分的信心：

客服对自己提供的服务非常有自信的样子：

在另一家同行的朋友圈，这种“旅拍”的本质还更明确一些： 

明白了吧，尽管有规模成组织的PUA好像在公众舆论中销声匿迹了，但巨大的市场需求从来没有消失过。

那些曾经的PUA“导师”们，已经变成了散装的展示面拍摄带队老师，顺便继续兜售散装PUA。

这样说来，也突然想通了，那么多“兄弟”花费时间金钱不远万里全国巡回，难道只是为了拍一套美照撑台面吗？

他们是怀着对于新世界的向往来的，并且坚信只要付出了这份成本，就会从此走上人生赢家的道路。那些照片里摆拍的左拥右抱，最后都会变成真的。

拍展示面真的挺贵的，动辄几千上万的花销，再加上时间精力，成本不菲。

但为什么即使价格高企，即使PUA早已被各种揭秘、打击，仍然有这么多男性初心未改，执念于来一趟展示面之旅？

某种程度上，可能是为了这个：

学员与“展示面导师”的聊天记录

我们很少有过健康的情感关系的教育。小时候不被允许早恋，长大后的世界里又充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号，认为女性必然拜金，认为男性必然需要捕猎……这是很多人对于两性关系的全部认知。

尤其是，男性世界的价值观一以贯之的慕强与厌女。

对于PUA来说，想要的从来也不是互相支持的情感关系，只是想当集邮男。

他们像收集资源一样收集女性的情感与痛苦，以此作为自我满足与炫耀的资本。

说到底，他们想要获得的，终究还是来自男性世界的肯定。

更何况，比起感情和荷尔蒙本身的不可控，方法论看起来容易多了。

可悲的是，即使是他们自己，可能也是被这套话术PUA的人。

《人物》杂志记者曾经参加过一次“PUA线下培训营”，并近距离地观察、采访了同期的学员。

学员里大多数都出身平凡、长相普通，也没什么钱，“打造人设”的花费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好几个月的积蓄，需要下很大的决心才能拿得出。

他们不是每个人都能从PUA班上成功毕业，有许多学员无法克服自己原本的性格，无论怎样打点自己，都没法和女孩子搭讪成功。金钱与精力，也全部都打了水漂。

PUA培训可不管这些，他们告诉“失败者”，这是你自己的问题。

讽刺的是，所谓的导师也并不像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春风得意。他们自己也很穷，也很窘迫，拿一套教人骗人的把戏去骗更多人，但无法在独处的时候骗过自己。

今年是“PUA”这个概念深入人心的一年，从北大的包丽，到职场上被老板骂“非常丑”的Yamy，一系列衍生词汇应运而生，比如“职场PUA”，比如“PUA式父母”。

严格来说，这些衍生的词汇有很多是对“PUA”概念的误用。

北大的心理学博士李松蔚曾经给PUA给出定义：一方面对方让你感到不适，另一方面还让你觉得，你不舒服是你的不对。

这种控制和操纵是长期存在的，如果还有可以抗议、可以沟通、可以解决的余地，那么就不一定是PUA。

不平等的关系中可能有霸凌，可能有骚扰，但并非全部是PUA。

许多人看到网传的PUA教程都觉得不可思议，认为是一些土味情话+虚假人设的小儿科，无法想象有那么多人为此吃尽苦头甚至付出巨大的代价。

真正的PUA控制力是很强的，它通过一系列的操纵，让人怀疑自己，从而彻底失去抗争或逃脱的勇气。

就像“煤气灯效应”，这个效应得名于希区柯克的名片《煤气灯下》，安东觊觎女友宝拉继承的大笔遗产，经常把煤气灯调得忽明忽暗，宝拉发现时，他则坚持否认，让宝拉认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再加上孤立、打压、洗脑等手段，使得宝拉的情绪彻底失控。

通过类似的手段，许多PUA们屡屡得手，在曾经引起巨大反响的《和陌生人说话·猎艳者》中，PUA林晨貌不惊人、个子矮小，却能骗得许多女孩和他发生关系，甚至为他自杀。

但到最后，他自陈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骗”成了一种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每认识一个新的人，这套机制就会自然而然地启动。

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都会是完全无爱的人生：没有真心真意地爱过人，也没有被人用健康真诚的感情爱过。

那如果不靠PUA，我们要如何获得爱情？

要丢开哄骗、撒谎和乔装，假的东西不会因为自欺欺人就变成真的，假的东西也没有办法换来真的情感。

不要给对方标价，也不要给自己标价。或许你钱包瘪瘪、样貌平平、家境普通、笨嘴拙舌，但不要自认“屌丝”或“舔狗”，或许你心仪的对象光鲜亮丽，但你们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两个平等的人需要的是交流，而非征服或“逆袭”。

尊重对方的意愿，倾听对方的想法，给予支持、鼓励和理解。理解人与人之间固然有不同，但也可以在一些时刻产生温柔的共振。

……

这样做是不是就可以收获爱情？

很遗憾，可能可以，但也有可能仍然不行。

这些看似虚无的概念和社会主流的婚恋市场都背道而驰——市场是要对身高长相收入家境明码标价的。

但如果你想要问爱情，爱情就是无法被预测亦无法被计划的。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被自己不爱的人爱上，又或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人爱上，爱情会带来痛苦懊丧和不能释怀的情绪……如果你想要爱情，这些都是爱情的真相。

但至少，用一个更加平等、尊重、温和的心态去追求和等待爱情，用更加健康的方式去交流和沟通，不会让你坠入空虚的黑暗里去。

这些是PUA无法给你的东西。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ID：epochstory2017），作者：麻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