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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恒河公园 (ID:gh_387f7834f09b),作者:大明湖底容嬷嬷,题图来自:AI生成
即使在当下的中国社会,高等教育的爵位属性仍然非常强(如“干部”身份保留至今)。这本身导致了高等教育扩招是一件伤害政治伦理的行为。延续到今天,就像李朝晚期一样,两班比例占到人口百分之七十,但作为爵位的认知和社会规则与惯例仍然存在,今天大学生扎堆考编实际上就是渴望能把爵位实体化,延续自己从受教育开始被不断规训所形成的那套价值观的自洽。
我其实很不相信“中国人天然比其他民族勤劳”这个论断。中国人的好逸恶劳体现在覆盖几乎社会所有阶层的“体面”崇拜。因为明清小地主士人群体父系的极度扩张,让中国主流群众“祖上阔”的比例相当巨大,从而普遍习得了不符实际阶级处境的思维方式,本来已经这样了,而理性主义革命所带来的形式平等文化,进一步加剧了这一点。
其实高等教育学历承担了社会爵位功能的情况下,它需要依赖不公平维持差序势能,但群众不接受;它需要高博弈风险维持含金量,但群众不接受;要么就不要社会爵位功能,但群众还是不接受。既要又要为什么这么有群众基础?那是因为确实有成功的例子。车载斗量的例子。
“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十年动乱破坏了基础教育体系,也耽搁了一大批人的学习生活。有的人是被动荡破坏了学习的机会,有的人是失去了学习的意识,有的人是觉得工农兵推荐就可以了……但这些都不是全部。有一小部分人,因为家学,或者因为个人的经历,或者只是运气,在动荡中没有放弃学习,然后终于等到了恢复高考,面对大部分人就是降维打击。然后这帮人成功卡位了人才真空,展开了自己漫长又波澜壮阔的事业,成为“知识改变命运”的最雄辩的例子。后人不断试图复制这个命运轨迹,高等教育规模不断扩张,当然这个特殊时期的案例就彻底变成了一代代大人与孩子的白日梦。时至今日,就业领域的寒意还没有传递到学校,中学里面仍然继续在茧房中卷生卷死。
供需问题有一部分,但根本上问题不在供需。一个正常的社会是不会出现八十年代新一辈所面对的人才断崖真空的,而高等教育学历作为低风险路径依赖的产物,在人才没有绝对紧缺的情况下,即使选拔强度再高,也没有理由转化为社会上同等比例的博弈优势。因为当社会形成有效的既得利益群体并不断壮大之后,主观上就不愿意去宽容接纳务虚掐尖而来的分肥名额。因为应试教育的培养并非技能的培养,而优胜者的预期也并非发挥技能的预期,优胜者的预期是获得社会爵位,脱产而得到剥削他人劳动的资格。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期待社会为他们寒窗苦读的辛劳结账,为他们在原生家庭与学校失去的san值买单,这当然是白日梦,没有任何一个社会有兑现能力的白日梦。
另一个白日梦也和八十年代新一辈有关。
计生当然是在体制内推行最早也效果最好。他们自己当时当然是不愿意的,为了自己的公职被迫放弃了开枝散叶的正常家庭结构。这种集体行为一个出乎他们意料的效果是,增密了80/90后城市/工矿企业独生子女的社会资本密度。
如图可以看到上海市的出生人口在90年代在极低位置,比生育率暴跌的当下的出生人口还要更低,而新世纪往后,出生人口急剧增长直到2017年左右拐点。全国大部分大城市实际结构也相仿。这塑造的就是,他们相比全国大部分同龄人极大的资本密度差距。这也是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拥护一胎化的原因,他们是既得利益者或者看到了既得利益的逻辑,但自己都忘掉了这根本就不可持续。大家就幻想着,可以通过独生子女代际收敛形成财富的不断集聚而低风险实现阶级跃迁,而那些多生的傻子就会摊薄资本密度使得自己后代陷入低阶级与贫困。这样的想法拥趸非常之多,很多人哪怕不能像我一样清晰表达出来,但完全就是这样认为。多简单啊,我家421以后我宝宝4套房,你家124只有给我宝宝打工。问题是这是事实,大城市独生子女因为低人口占比高资本密度攫取了难以想象的红利,他们才是真的“计生利益集团”,而不是某些部门。
那这个逻辑也会扩散啊,大家都幻想能够代际收敛增密资本(我把这叫做“一胎并购消消乐”),小城市就不行吗,农村就不行吗,大家都幻想搞这套不行吗?其实中国人说“人口降到xx亿就好了”(一般是6亿~8亿),内心的潜台词就是一胎并购消消乐的想法,幻想通过人口收敛增密资本来实现整个社会富裕程度的飞跃,这个想法着实比较抽象(虽然我也这么想过)。大概幻想的是低端人低端工作可以让广大第三世界移民来做,即使全世界没有哪个大国可以如此,即使国内对外劳从制度和民意上都非同一般地排斥。
实际上一个社会只要存在分工和动员的需要,它就不可能消灭社会格差。当然人们也不是真心实意想要消灭社会格差,毕竟这个白日梦和上一个白日梦的目的是一样的,脱产,剥削。
这就是我认为中国人民实际上好逸恶劳的原因。勤劳的目的是脱产剥削作为终极追求,那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讲劳逸结合了!
总结一下,两个白日梦的来源都是特定时代同一批人的人生选择的成功路径,作为模因大范围扩散。其实际得利者仅限于“八十年代新一辈”及其子女,但模因已经扩散到了90后以下的大部分年轻人之中。大家普遍的幻想代际收敛,资本增密,全力鸡娃这一套,两个白日梦深入人心,难以唤醒。实际上就是社会不可能提供如此大比例的人上人名额,不可能提供凭借内卷竞争优胜就得到的无数脱产食利分肥资格,不可能为寒窗苦读十二年或者更多所积攒的压抑与怨气通通买单。自己选择了毫无容错率的路径却怪社会没有容错率,社会已经提供了形式平等价值观,提供了低成本公共品,尽可能地提供了均等的受教育(被选拔)机会,但一定承担不起这样的集体行为矢量的反身性灾难。
我当然希望我和我的亲人朋友过得更好,无可厚非。但理性上讲,对于一代人持有有毒有害价值观的代价,现在这些苦,真的不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