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月经贫困”里最关键的问题吵偏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头图来自：电影《何以为家》

近三天时间内，由“散装卫生巾”所衍生的舆论讨论，已经发展到尤为混乱、且极端对立的地步。

地域差异催生“何不食肉糜”的漠视，性别差异催生“卫生巾不贵吧”的发问，长久存在的“月经羞耻”被再一次重提。

在“散装卫生巾”话题被热议后，舆论的关注重点，十分快速地从“卫生巾定价问题”，滑向了无休止的性别骂战。

如何让贫困女性用上合格卫生巾，这个最初引发争议的问题，却没能等来更多人的诚恳关注与透彻分析。

而实际上，这可能是当下最实用、也最可能带来改变的话题。

相信许多人心底都有着这样的期待——

别让这次改变现实的希望，又一次因撕裂而无意义的混战，而沉寂无声。

一、“谜一般”的卫生巾定价

互联网上经历了多少轮因月经而起的争议，没人能算清。

上一次，疫情期间女性医护人员急缺卫生巾，却被部分网友指责“人命关天，谁还管你裤裆里那点事”的时候，我们曾写过文章，科普这些生理卫生用品为何必需，呼吁正视亟待改变的月经羞耻现象。

细致争议不再赘述，所能给出的基本定论，便是“女生们需要安全的卫生巾，它关乎健康，关乎是否可能在经期学习与工作，关乎未来”。

相比于以往对月经改观的伦理呼吁，这次散装卫生巾的新闻，其实十分难得的把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抛上了讨论桌——

卫生巾的定价，能不能便宜点？

“用不起的卫生巾”，这个话题既现实，也不现实。

现实之处在于，的确有不少地区的贫困女性没有能力购买正常、安全的卫生巾。

而不现实之处在于，许多女性虽然并没有到真正用不起的程度，但也深受困扰，大多数时候只是因为无法选择，所以默默地忍受了卫生巾的价格。

对她们来说，“卫生巾自由”仍是奢侈品。

也因此，散装卫生巾购买链接下，“我有难处”的无奈字句，才唤起了不少人的莫大共情，并试图找寻答案。

卫生巾定价问题上，最大的质疑是关乎卫生巾的“重税”。

中国的卫生巾销售收取13%的增值税，在增值税13%、9%、6%、0%四个档位中，属于最高的一档。

不少网友怀疑这项税收太重，毕竟处于最高一档，并质疑这份税款能不能减一减，或者与计生用品一同归入免税档。

虽然减税免税的建议完全是出于好心，但遗憾的是，在现实层面，它的效用微乎其微。

其一，是因为增值税是对企业利润收税。在政策法规的约束之下，增值税大多由企业承担，对商品定价的影响薄弱。

对普通人来说一个最贴近的体会便是，虽然从2018年开始，税率由17%逐渐降为了13%，但绝大多数商品并未因此便宜下来。

因为简单来说，减增值税很大程度上只对企业有利。那些让普通人真正感受到降价的减税，一般是指与定价更直接挂钩的消费税。

其二，就算不考虑实际情况，理想化的把免税想象成“少付13%”的钱，这一数据对贫困女性而言也是近乎杯水车薪。

不少网友以此来嘲笑减税的讨论，嗤笑地讽刺这是“资本派来的水军”。

缺乏同理心的诛心讥笑，只会把一个严肃问题又一次推向情绪宣泄。

一切社会事件的解决途径中总有碰壁之处，面对这样的情形，其实应该做的是继续追问缓解“月经贫困”的方式，而非端出优越感、笑人白费功夫。

2018年前后，在全球范围内都掀起过卫生巾免税浪潮。

而在不少国家，相比于实际影响，比如个人少花多少钱，这更像是一个象征，象征社会对月经贫困的关注。

比如澳大利亚从2019年开始取消了10%的商品及服务税，而当地的贫困女性公益组织在接受采访时就曾表态：

免税“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事关平等”。

人们希望借此，来推动更多社会举措消灭月经贫困，让女孩们不受经期限制、可以自在追逐想要的人生。

月经贫困远比人们想象得要严重，即便是作为发达国家的英国，也有15%的14岁到21岁女性买不起经期用品。

而在埃塞俄比亚的农村地区，四分之一的女孩在经期甚至只好将自己隔离在森林、沙漠或田野中。

二、实现“卫生巾自由”

有没有更现实的办法？

除了减税争议，另一个议论纷纷的质疑奔向了卫生巾的生产厂商，质问是否定价太高。

这一质疑同样在几天的讨论中逐渐沦为浑水，偏向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有人揣测国内卫生巾市场存在垄断，几家公司联合抬价，但从卫生巾市场份额来看，这一揣测没有那么靠谱。

有人认为单纯是黑心商家哄抬价格，比如按照2017年百亚股份招股书中的数据，“自由点”卫生巾的价格是每片四毛钱左右。

这一观点还似乎在最近的采访中获得证实，有卫生巾厂商称优质卫生巾成本三毛，并指出散装卫生巾不一定是三无产品。

但实际上，这一数据受到了大量误解。

3毛钱的成本仅仅是卫生巾裸片费用，包装、人工、销售、运输等等成本还未能计入。

而且，新闻中所说的“优质”二字，也有待商榷。

在南方周末对某卫生巾品牌市场相关负责人的采访中，曾提及这样一组数据。

为了满足不同消费人群的需求，卫生巾品牌会布局不同的生产线。

普遍消费者接受的价格在1元一片，高端一点是2元一片。

“一线城市便利店中每片卫生巾的普遍价格在1.2~1.5元；超市大卖场售价为1元；电商旗舰店大部分售价在0.6元；淘宝、拼多多等经销商店铺售价降到0.5元，等到了乡镇、农村的小卖店，每片就在0.3元左右。”

而其中，除了产品本身质量的优劣，销售渠道推高售价是较为常见的原因。

就像百亚股份招股书中披露的，产品销售费用率维持在30%左右。除此之外，品牌代言的溢价也不可忽视。

如果要在保障质量的前提下，从厂商层面压缩价格、让卫生巾便宜一些。

那更贴近事实的方法，是呼吁推动企业压缩销售成本，比如开发更高效廉价的网购渠道。

除了减税与厂商定价，舆论讨论中还有一个最为实际的发问，是“为什么国内一直没有像样的、针对贫困女性的卫生巾补贴政策”。

坦白说，由政府为贫困地区的女性提供免费卫生巾，是目前来看最能起实效的措施，也是不少网友最为期待的诉求。

虽然已有妇联与少数公益机构在推进相似的捐助卫生巾活动，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寄希望于大额的企业捐助。

而且更为深远的是，月经贫困并不是几包捐赠的卫生巾就能解决的。

在部分地区，买卫生巾不被视为必需支出。

有人被迫或自愿用着装着草木灰或草纸的月经带，冒着被感染患病的风险，让出的那5元10元，则被用在家庭的其他开销。

这些根深蒂固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为月经贫困掀起的呼吁也不止一次两次，但放眼世界范围内，由政府出台、能“大手笔”改善贫困女性生活境遇的卫生巾政策，却寥寥无几。

背后的原因，其实与那些“有钱也没法买卫生巾”的女性们面临的问题有些相似：

在国家政策的价值序列上，月经贫困问题排的并不靠前。

即便它对于一些女孩来说，与吃饭同等重要。

月经贫困，与消费不起普通商品完全不一样，哪怕它是类似牙膏的生活必需品。

因为没有牙膏，并不会把你逼入要么挨饿、要么患病、要么被迫放弃一切学习与工作的境地。

三、被曲解的“卫生巾”，本不必这么复杂

在这几天的讨论中，议题的方向偏了很多次，话题也一次次地在各种曲解与过度解读中，滑向了走极端的程度。

以至于一些合理诉求，都再难获得开阔的发声之地。

比如在扶贫支援时增添免费的卫生巾，比如为一些劳动者支援时提供免费的安睡裤，比如争取所有女性都能用上合格的卫生巾，不必再因经济困难使用三无产品，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单纯的情绪对立与性别对立，只会一次次地压缩讨论的空间，让双方都再难开口。

或者换个角度来看，社会上所有的改变中都会有争议与阻力，当人们正在争取一项合理且可行的诉求时，其实没必要执着于吵赢每一个反对者。

因为许多时候，激烈的情绪会掩盖掉真正能催动改变的发声，又或是让美好的目的在泼脏水的过程中，被无端地污名化。

就像这次的争议中，性别对骂的声量，已经远远高于呼吁捐助政策出台的声量。

月经贫困如此严肃、而值得推动改变的社会议题，会跑偏到如此程度，其实逃不开一个既成事实。

当女性希望为月经羞辱或月经贫困问题发生、做出改变时，由于性别差异、对月经缺乏认知，有不少人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属于女性群体的“闹事”。

或者不理解为何女性会为此如此团结一致、如此声泪俱下、又如此急迫而真切。

并因此觉得，女生们仿佛在薅取“不得了的利益”。

然而实际情况是，无论女性是在反对月经羞耻、希望不污名化这一正常的生理现象，还是为贫困女性争取卫生巾自由。

其背后最朴素的情感期待，只有了解、理解与共情。

而要建立这份理解，最重要的，或许就是别再把月经视为“多出来的累赘”。

许多冲突都根源于此：

当人们说月经的讨论不宜搬出闺房时，默认那是非正常的负担；

当无理训诫女性“贵就别用”“祖辈都是用布条凑合”时，也是默认这是不该被严肃正视的累赘。

其实一切争论，都可以不这么复杂。

因为月经的议题下，人们所期待的自始至终都是一些清晰而简单的诉求——

期待我们能大大方方地谈月经，不再把它隐晦成某一群体专属的累赘。

期待我们能多一些理解与共情，别让一些差异成为横亘久远、难以对话的隔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看天下（ID：vistaweek），作者：叶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