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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潜水鱼X,作者:麻仓叶,编辑:何润萱,头图来自:潜水鱼X
年底了,又到盘点的季节。
在进入正经影视行业的年度盘点之前,“网络流行语”的盘点率先拉开帷幕,很多家机构或平台纷纷给出了自己认为2024年最有代表性的“网络流行语”,和往年一样,大多数上榜的是烂梗。
十年前上榜的还是“萌萌哒”“整个人都不好了”,如今要是再在互联网上看到有人使用这些词难免觉得自己穿越了。而今年上榜的“偷感(很重)”“city不city”,过几年也难免面临同样的境遇。
烂梗亦有其价值,可以从烂梗溯源当代网友的精神状态和社会现实变迁。这一年下来,网友的精神文化生活之贫瘠也是颇令人叹为观止的。和往年的“流行语”对比起来看,具备有效信息的、不刻意设置门槛的、能成为日后常用词的少了,即时性的、缺乏深究价值的多了。平台也纷纷将旧词改造,剥离掉其阴暗面而作为能代表自身文化的“阳光词汇”出现。
语言总在被强势文化所塑造,作为影视行业从业者,更在意的是过往的“流行语”中还能有影视作品介入的身影,而今几乎被短视频完全统治。正是短视频的特质,决定了这些高热度的“流行语”注定有细分化的使用场景和无法深究的即时幽默。烂梗之所以烂,大约是所有能被称之为“内容”的东西都不太行了。
短视频统治2024
你几乎无法在2024年找到不是来自于短视频平台的“流行语”。
《咬文嚼字》杂志社与《语言文字周报》编辑部是两大“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评选机构,已经连续评选多年。先看两家今年重叠的词语——“city不city”“班味”“水灵灵地”。
“city不city”来自抖音的外国博主保保熊,他在中国的各种地方旅游,对着镜头问“city不city呀”,本意应是指城市化、现代化、时髦感。这个梗的出现,以及今年在短视频平台中兴起的“外国博主来华旅游”赛道,与社会需求相应。某种程度上,它撞上了宣传需求,于是成为了被主流选中的梗。
这个短视频赛道其实并不新鲜,从伏拉夫对着镜头比大拇哥的“中国火锅好吃”,到利用拙劣特效伪装口音的俄罗斯娜娜,“外国人博主夸中国”是一条长期能吃到流量红利的赛道。如今的内容可能稍微少了一些浮夸表演的成分,但内核中的讨好是亘古不变的。
“班味”是对打工生活的怨怼,它和《语言文字周报》评选的另一个词“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有奇妙的互文。人人都上班,人人都不乐意上班,憎恶自己身上“班味”的源头,何尝不是因为大多数的班都让人感觉是“草台班子”呢?
有趣的是,从2019年开始,几乎年年都会有与上班、打工有关的词语入选,新一代网民对“班”恨之入骨的心情,是上一代人所不曾有的。虽然马克思都知道,班从来都是令人痛苦的,但或许前人还能从痛苦中收获价值,而新人的价值感是越来越低了。
比起这些有具体场景或出处的梗,能“套公式”的梗具有更强的泛用性,比如“水灵灵地”。这个词某种程度上是对“班味”“死味”的抵抗,表示一个行为莫名其妙地乐观、丝滑。同样像公式一样好用的,还有《语言文字周报》选出来的“古希腊掌管XX的神”“包XX的”。这些公式在理解上并不困难,可以泛用于各种场景提供幽默效果。但恰恰因为泛用性,幽默效果的持续时间不见得能有多长,往往一段时间后厌烦了便被抛弃在互联网角落里了。
最能体现短视频统治力的词,莫过于《咬文嚼字》选入的“硬控”。常用场景为刷到某个视频,可能内容并非寻常意义上有价值、有趣的,但自己却被“硬控”了XX秒。在内容从业者还总在聊“内容为王”的逻辑时,网民心态里已经在享受不需要有内容但能满足片刻欢愉的“硬控”了,内容真的还那么有价值吗?
包括“小孩哥/小孩姐”“银发力量”这些词的入选,也是短视频向增量人群伸手的结果。让小孩和老人做青年人常做的事情,由此产生了一种反差感,才让这些词成为“流行语”。比如小鱼写过的模仿青年人动作、服饰的中老年擦边,还有以中老年身份谈青年人恋爱的短剧。银发是不是真的有力量不知道,反正短视频需要他们交出力量。
B站小红书收编热词
反而是,以前从圈层文化里出现的热梗,今年少了许多。比如《语言文字周报》里出现的“红温”,其实是英雄联盟圈子里出现的词语,与游戏内英雄和电竞选手有些渊源,走出圈外后,泛指恼羞成怒的人。
《语言文字周报》
另外一个比较代表性的词就是“搞抽象”,它同样是从某种亚文化圈层中走入了主流,不仅被《语言文字周边》选入,还是小红书选出的“2024年度关键词”。
“抽象”最早被认知,是在游戏主播圈层,因斗鱼6324抽象工作室而得名,后来名声在外的孙笑川就是核心成员之一。主播在直播间整活抽象,之后被鬼畜二创成视频就更加剧了抽象,“沈阳大街”“鸡你太美”“理塘王子”无数经典人物和经典场面拓展了抽象文化的边界。
但一旦提到这个词,人们又总是很难回答得上来,什么是抽象?到底怎么算抽象?也因此,给了各方解释并挪用“抽象”的巨大空间,直至最终被主流收编。在小红书发布的年度关键词视频中,小红书认为“抽象”是“离题万里但万事和为贵的大智慧”,是“驴唇对马嘴,真朋友才会给出的安慰”,是“传播学家说预期违背,但普通用户觉得只是已读乱回”。
你也很难说小红书说的抽象它就不是抽象,因为抽象恰因无法定义而拥有无穷魅力。但这个感觉就像药水哥和向佐在三年前的那场拳击里互换了灵魂,原本搞抽象的主播变成了健美达人,原本的世家富二代开始扇自己耳光、女装、阴暗地爬行。
而B站今年选出的年度弹幕是“接”。在小鱼印象里,第一次看到“接”的用法还是2022年在小红书兴起的“接男宝”,意指在生了男婴的帖子下面留言,希望自己也能生个男孩。很难想象,这种重男轻女的糟粕文化在这个年代还能在女性社区大行其道,但或许又确实是现实观念普遍性的某种映射吧。
后来,“接”的使用场景逐渐泛化,考公上岸的接,中彩票的接,找到工作的接,被裁员拿到n+1的也接。什么都想接确实是很朴素的人类本能,也很容易嵌套进主流语境,但它同时便失去了某种鲜明的情感色彩,有时候还不如“抽象”来得带劲。
梗总在越来越烂
烂梗遍地跑,很难相信今年的这些“网络流行语”中有多少在后面几年还会被广泛使用的。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短视频成为了热梗的主要诞生地,但因为短视频高度分化,所以很多梗都有适配的细分场景,而并不具有太强的泛用性,对外解释的时候还有一定的门槛。与此同时,短视频只需要前3秒留住人,所以搞笑的词语只需要带来“即时快乐”即可,根本不需要有什么内涵与外延,自然也很难实现某种在未来会被反复使用的造词效果。
但这在以前的“网络流行语”身上,却并不困难。
比如今年继续被强调的“班味”“草台班子”,在往年的“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中也有草蛇灰线。
2019年,双刊都选入的一个流行语是“996”。当年4月11日,马云发表了那番著名的“996是福报”讲话,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直到今天都还能登上热搜的“阿里味”。你说世界变了,很多时候又好像没变。
然后到了2020年,“打工人”入选了,几乎高密度地被使用直到现在。连带着影视行业也有了一大批与“打工人”相关选题的爆款出现,比如《中国奇谭》《年会不能停!》等等。也是同年,入选双刊的热词还有“内卷”。
紧接着来到下一年,上榜的词成了“躺平”与“破防”,《语言文字周报》还选入了“emo”。社会情绪的变化可见一斑。到了2022年,因一则火爆全网的视频,“精神内耗”上榜了。“内卷”“内耗”,乍听上去像某种互联网大厂黑话,但其词义值得琢磨和分析的部分很多,也能很准确地抽象化概括人们从事各项工作时的精神状态,所以一直被沿用了下来,成为真正有生命力的梗。
把眼光缩回影视行业,在2019年还有来自电影和综艺领域的“XX千万条,XX第一条”“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进入2020年之后几乎再未出现过影视原生梗能进入双刊评选的“年度十大流行语”了。虽然也有营销媒体评选热词时加入影视梗,但看似热,却没能进入权威视野。
造梗当然并非主观可以设计的,但造梗能力的下滑,背后反映的是影视行业在老百姓精神文化生活中话语权的下滑。更别提从前还能造梗的贴吧、微博等互联网社区,现在已然被短视频彻底垄断。
我怀念那个梗还能经得起反复咀嚼的年代,怀念的不是梗,是梗背后还能觉得有点意思的互联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潜水鱼X,作者:麻仓叶,编辑:何润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