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经济学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信出版集团（ID：citicpub），编辑：桑桑，原标题为：《香烟和中国方便面之后，美国监狱又有了新的硬通货》，题图来自：《肖申克的救赎》剧照

美国监狱可以说是现代人最喜欢的都市传说之一。

它流传着一柄勺子挖出自由隧道的越狱神话。

图：《流言终结者》恶魔岛大逃亡

它见证了无数事关人生转折的悲喜剧：有人留下“2分钟”的悲情故事，也有幸运儿“入狱即出道”走向人生巅峰……

当然，更多人喜欢的是发生在美国监狱里的隐秘故事：“大佬们”如何在监狱中运筹帷幄搅动外部风云，小人物如何勾心斗角拉帮结派，隐秘的角落里如何进行毒品交易……（还记得曾风靡一时的古早美剧《越狱》吗？）

今天，就让我们从监狱里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地下交易说起。

一、监狱里的低薪打工仔

监狱对劳动力的剥削，并不因为你曾小偷小摸或者犯下惊天大案而有所不同。

在美国，监狱的另一个绰号是“农场”。

比如路易斯安那州的安哥拉监狱，得名于这里曾经存在的奴隶农场安哥拉。

进入监狱正门，穿过满是员工车辆的停车场和一个关押女囚的灰色小街区，道路两旁就是种植着玉米、小麦、棉花的田地，这是路易斯安那州最好的农田，囚犯们一年到头都在这里辛苦劳作。

路易斯安那州监狱，图：卫报

美国联邦的最低时薪标准是7.25美元，而在这里从事采摘工作和其他基本农活，每小时可以赚到4美分。

密苏里州的囚犯们执行同样的工资标准：全职工作的月薪是7.5美元，约等于时薪4美分。

不过看到他们手里的小钱钱，南边佐治亚州的老哥们羡慕哭了：由于《第十三修正案》允许囚犯因其罪行而被强迫劳动，他们制作家具和路牌，却得不到任何报酬。

劳动的安哥拉监狱囚犯，图：Getty Image

新冠大流行都不能阻止囚犯们投身火热的劳动行业。

纽约州州长安德鲁·科莫曾经在今年三月夸耀纽约州自产的NYS Clean洗手液：“这是一款上乘的产品”，“它有非常迷人的花香味道”。

事实上，这是政府推出“Corcraft”计划的一部分，Corcraft是一家雇用纽约州囚犯并支付极低工资的公司——每小时0.16美元。

图：南方都市报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农业大省北卡罗来纳州。

食品公司的员工们相应州长的号召保持社交距离拒绝上班，于是包装鸡肉的任务只能由惩戒中心的便宜劳动力顶上——据报道，上岗前甚至没有人为他们测量体温。

那么你应该能理解，地下交易在美国监狱是多么的必要。

囚犯的工资如同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一般毫不动摇，但是官方运营的监狱杂货店中，货品的价格却疯长——价格失灵了。

20世纪70年代，一款深受囚犯喜爱的“喇叭手”香烟零售价不到50美分，半天的劳动就可以换取“快乐似神仙”的享受；而如今，标价8美元的香烟等于一个月的工作。

价格联系着需求与供应。当官方规定的工资与价格不再匹配，官方建立的监狱经济就不可能继续存在了。

而相应地，囚犯自己建立的地下市场见风而涨。

二、监狱货币进化史

建立地下交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寻找一个合适的一般等价物。

显然，美元在监狱中是违禁品。贿赂看守的方式层出不穷，至少要在最基本的地方不犯错。

图：《逃离丹尼莫拉》剧照，改编自犯人色诱女看守逃离纽约一所监狱的真实故事

香烟是我们印象最深刻的监狱货币。

早在19世纪伦敦的“冷水浴场”监狱，大规模非法交易就是通过卷烟纸交易实现的。

到了二战期间，美国烟草公司为了商业宣传，向上战场的士兵免费提供香烟，这在战俘营里创造出了巨大的交易需求。

图：《肖申克的救赎》剧照

曾经参战被俘的雷德福德先生对此印象深刻，出狱后甚至专门写了一篇《战俘营里的经济组织》，来回忆那些构筑在烟草香味上的苦难日子。

在美国监狱里，货币的种类更加丰富。

在上文提到过的安哥拉监狱，约翰·古德洛被称为地下的“山核桃之王”，他做的山核桃果仁糖，甚至超过了铁窗之外的所有同行。

当果仁糖脱出烤盘的一刻，它就成了监狱之中众人追捧的硬通货。

安哥拉监狱内部，图：卫报

美好的味道总是容易消逝的，山核桃糖并没有称霸地下市场的寿命。但是他的一些同类却是例外。

监狱经济中，可食用的货币被称为“汤”。

近些年，鲭鱼罐头正在美国监狱里大行其道。

罐头食品轻便又能长久保存，它在庞大的监狱系统里是如此普遍，以至于甚至有人认为监狱中的交易影响了超市货架上的鲭鱼价格。

另一种能够与罐头并驾齐驱的“汤”叫做方便面。

曾经有流言说，美国监狱里，来自中国的方便面价值最高，日本方便面次之，韩国的最差。它们之间的汇率在1:2至2:5之间浮动。

《女子监狱》剧照

每次的监狱采购日都是囚犯们的圣诞节。

在2016年的一项调查中，方便面能给美国的一所监狱带来一年3.4万美元收入。

一位囚犯这样描述方便面在监狱里的地位：

“你可以从一个男人的储物柜里有多少泡面来判断他的经济状况，如果有 20 包那意味着他已经挺富有了。如果囚犯想寄信要求家人送来更多泡面会被收取更多手续费。”

2包售价59美分的的泡面就可以换到一件价值约11美元的运动衫。而曾经风靡一时的香烟则大幅贬值，5根价值2美元的特制香烟才能换来1包方便面。

三、如何在监狱里完成一项现金交易

为什么香烟货币“不香”了？

一部分原因在于，“民以食为天”的说法在大洋彼岸依旧适用。

随着美国联邦和各州对于监狱经费缩减，一些监狱服务交给了私营企业负责。有监狱将囚犯一天三餐热饭降级为两顿热饭和一顿冷餐，周末更是只有两餐。

当研究者进入美国监狱调研时，甚至有工作人员警告他别吃监狱里的饭菜，以免拉肚子，他还发现一个装食物的包装上写着“不适合人类食用”的字样。

而适合人类食用的方便面，在这时无疑承受了它本不应该承受的物质内涵和精神寄托。

一位叫古斯塔沃的囚犯在10年铁窗生涯后，甚至成为了方便面烹饪大师。他将如何在监狱里烹饪好吃的方便面经验编撰成书：《监狱泡面：铁窗后的食谱和故事》。

而在有一些监狱，香烟成为了违禁品。

这也许是出于“吸烟有害健康”的人道主义考量，也许是因为人类的创造力在夹带违禁物品方面实在是无所不用其极——比如身陷囹圄依然热衷嗑药的囚犯们。

毒品走私者会在犯人家属寄来的信件上喷洒人工合成的大麻素液体，这张纸看上去和闻上去都显得白璧无瑕，却能被囚犯做成卷烟抽掉。

那么下一个问题来了：监狱里的囚犯身无分文，价值千金的方便面出了这一墙之隔就失去了它的太大价值，这些走私者如何获得报酬呢？

安哥拉监狱，图：卫报

曾经，邮票是监狱赌桌和地下杂货店中的重要筹码。

它体积小、重量轻、经久耐用，更重要的是，走私者和腐败的看守可以在外面以面值出售邮票，套取现金。邮票也因此在一些监狱被禁。

但一山总比一山高。到了信息社会，监狱里的经济系统也会紧跟潮流。

监狱里囚犯使用一种叫做 MoneyPak 的预付卡，这种卡可以委托监狱外的人在便利店或者沃尔玛买到，最多可以充值 500 美元。

这种交易灵感来自“绿点卡”

刮开涂层，获取14位兑换码，任何人都能在网站兑现卡上的现金。

因此只需要监狱外的一个短信，囚犯就能获得到贿赂看守、购买物品和服务的必要经费——当然也包括毒品。而购买现金卡的人和兑现价值的人，甚至不需要相互认识。

14位数字，成为了新的监狱财富密码。

至于如何获得“财富密码”？这从来都不是个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关注“监狱经济学”？

原因之一在于，监狱里的地下经济，体现了微观经济体的韧性：尽管困难重重，但仍然存在市场、货币、贸易和交换。 

地下交易带来的影响也不全是负面的，这是一种思考经济和社会的新视角——研究世界上极端的经济体。（当然，没有支持违法交易的意思）

撰写《极端经济》的理查德·戴维斯教授在探访安哥拉监狱的最后一天，来到了当地的一家理发店。

理发师和老板都曾经在安哥拉监狱服刑，他们说，监狱教给了他们这门手艺和必要的职业精神：“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工作。”

参考资料：

《极端经济》，理查德·戴维斯，中信出版集团

《薛兆丰经济学讲义》，薛兆丰，中信出版集团

From pecan pralines to ‘dots’ as currency: how the prison economy works，理查德·戴维斯，卫报

Ramen is displacing tobacco as most popular US prison currency, study finds，Mazin Sidahmed，卫报

The Pandemic Economy in American Prisons，Nick Martin

《要想在美国监狱混下去，你需要有流通货币方便面》，爱范儿

《纽约州紧急推监狱囚犯制造的洗手液！州长：弥补短缺》，南方都市报

《为什么方便面成为了美国监狱的地下货币？》，beebee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信出版集团（ID：citicpub），编辑：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