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电视剧，都是在写“无解”、写“两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剧观察（ID：xinjuguancha），作者：周燚，题图来自：《大明王朝1566》

“命运”是电视剧作品中比较大的一个概念，分人物命运和时代命运。陆天明就写过一部电视剧，名字就叫《命运》，写中国改革开放摸着石头过河的命运、写深圳30年的跌宕命运、写这个过程里官商农工的血泪命运。时代命运和个人命运相统一，《命运》这个剧名可谓一语双关。

在《权力的游戏》和《三国演义》里，人物上一秒辉煌下一秒就可能挂掉，时代洪流面前，个体命运是很偶然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好的电视剧，都是在写命运的无解、在写人物的纠结、在写选择的两难。

易中天评《水浒传》：《水浒》好就好在“投降”，“投降”就代表着“忠”和“义”的“无解”，聚义厅和忠义堂不可同时存在。

在《三国演义》里，“忠”和“义”的矛盾体现在关羽身上，关羽对刘备的忠和对曹操的义，不可兼得。所以关羽是“两难”的，华容道放走曹操是出于“无解”的。

好的作品，往往会制造出“无解”。

金庸先生的作品受古希腊悲剧、莎士比亚悲剧影响比较明显，以《天龙八部》里的宿命论为例：

《天龙八部》有个哲学主题：悲剧是源于内在而不是源于外在。乔峰悲剧的导火索是因为他“不好色”，没有在人群中多看康敏一眼，进而引来了身世之谜的悲剧；段誉的悲剧正是源于他的痴情和多情；虚竹的悲剧正是源于他的仁厚，想当一个本分的和尚却破了所有的“戒”。这些悲剧都是本性使然而不是由后天环境决定的。

《天龙八部》没有“逆天改命”，没有“人定胜天”，只有人物在宿命里的历劫和挣扎，结果是注定的。

《天龙八部》也写人物的两难，落点就是乔峰的雁门关外的自杀。一边是生自己的辽，一边是养自己的宋，帮辽国征战对不起宋的兄弟姐妹，帮宋国抵抗身为契丹子孙又有负辽国，萧峰太难了，死了才能化解这个“两难”。

《大明王朝1566》是业内公认的中国电视剧最高峰，《大明王朝1566》非普通的编年体类型历史剧，《大明王朝1566》故事发生的时间非常集中、事件也非常集中。不同的观众对这部剧有不同维度的喜好，笔者喜欢这部剧的点在于《大明王朝1566》擅长制造“无解”。 

举个“无解”的例子：

严党：改稻为桑的国策施行，身为浙直总督又是严嵩学生的胡宗宪，深知这一“国策”将在浙江引起内忧外患，上疏朝廷缓办严党力推的“改稻为桑”。奏疏落到严党手中，严世蕃和严党在朝中的重臣认为胡宗宪是受了谭纶的游说，意在投靠裕王。

倒严一党：另一边，倒严一党看出了严党想通过“改稻为桑”在浙江发国难财，于是倒严一党派遣了忠臣谭纶前往浙江。

此时，胡宗宪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陷入了“无解”的境地！

因为：胡宗宪明白当初谭纶不来，自己还可以向严嵩进言，也可以向嘉靖帝上奏疏说明事由，事缓则圆，大势尚有转圜的余地。但因为谭纶的到来，胡宗宪便（被动地）成了党争之人!谭纶在浙江已使胡宗宪处于两难境地，严党乱政，浙江必乱。

浙江的乱，成了“无解”的局面了。

再举个“无解”的例子：

其实《大明王朝》前15集，刘和平都在布局“改稻为桑”这一盘“死棋”，以及论述为什么说“改稻为桑”是一局“死棋”？

这局棋的“无解”最终体现在：沈一石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打着嘉靖帝的幌子）假装买田最后却把粮都给赈灾了，沈一石自己选择留下账册焚火自杀。而严党敛财的幻想彻底幻灭了。

为什么沈一石只有死路一条？为什么沈一石是“无解”的？为什么“改稻为桑”的国策从一开始就是行不通的？

沈一石临死前分析了各方面的原因：

第一：沈一石自己买了田、产了丝织成绸一多半要去补国库的亏空，剩下的利润还要给郑泌昌、何茂才以及京里严党的贪官们分成，只能与二人勾结用十石稻谷买一亩田，才能不赚不赔。而高翰文、海瑞、王用汲的到来，使得“十石稻谷买一亩田”的计划落空。

所以，制造局是被逼到前面去的！

第二：严党和清流党在“改稻为桑”上较劲，严党和清流党都想赢得民心，赢民心就不会以低价买田。低价买田“罪名”就由制造局担，由于制造局牵涉到皇上，没有人敢说不。

郑必昌、何茂才正是看中了利害，在中间捞好处。

第三：沈一石故意瞒着杨金水打着制造局的牌子去买田，是在保护杨金水。

后续，海瑞坚持一查到底，一查到底就会牵扯到宫里（牵涉嘉靖帝）。

刘和平的剧作里的角色，都是高智商高情商的狠角色，狠角色的较量，斗来斗去到最后都是“死扣”，刘老师的剧作，厉害就厉害在他擅长制造这种“无解”。

《绝对权力》是周梅森作品中笔者最喜欢的一部，其主题高度超过《人民的名义》。

《绝对权力》科学地、辩证地看待了改革开放几十年的结果，尤其是改革和腐败的辩证关系问题。

《绝对权力》中前省委书记陈百川

经济发展和干部腐败是“无解”的：建起一片高楼，也会倒下一批干部。但是，宁肯“犯错误”，不能不改革。

《绝对权力》提出了对“绝对权力”的“两难”问题：首先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需要“绝对的权力”来披荆斩棘破除一切“条条框框”，但另一方面“绝对权力”也滋生着腐败。

电视剧《绝对权力》的一个主题就是：权力都是相对的，事实上根本没有绝对的权力。

这个主题在《人民的名义》中也略有体现：李达康不近人情敢于改革，带领贫穷的地方走向致富大道，改革开放需要李达康这样有魄力的“一把手”，但是这样的“一把手”也需要进行权力监督。《人民的名义》结尾处，沙瑞金肯定了李达康大刀阔斧，敢拼敢闯的改革精神，也指出了他的刚愎自用和作风霸道，所以安排易学习到京州当纪委书记，对李达康实行同级监督。

《绝对权力》中齐全盛曾因如何规划建设镜州而与刘重天产生过尖锐矛盾，齐全盛（唐国强）向省委要绝对权力，将刘重天（高明）排挤出镜州。在他的领导规划下，镜州市的经济名列全省第一，然而镜州市的腐败问题却很严重。但最终，齐全盛和“死对头”刘重天不计前嫌，联手端掉腐败分子。《绝对权力》的大结局中,省委希望齐全盛在权力监督上做探索，调任了刘重天监督“霸道”的齐全盛。

《人民的名义》中，“汉东反腐”并不意味着就否定了汉东改革开放的三十年。

《人民的名义》剧中有一段沙瑞金说境外的《镜鉴周刊》登载了攻击他的文章，说他全面否定汉东省的改革开放，要建立个沙家帮。在现实中中国经常受到境外媒体的无端指责和诬陷，歪曲事实。《人民的名义》辩证地看待了汉东改革开放30年取得的成果。

最后，笔者想提到一位作家紫金陈。

紫金陈曾自述自己是互联网思维写作。其实紫金陈的小说文笔一般，人物也没有特别突出，而是精巧在结构。社会派推理作品，通常喜欢呈现“案中案”的形式。

日本社会派推理文学

社会派推理作品重点在于酝酿人物犯罪前的情绪、渲染犯罪前的“绝境”、大篇幅铺垫犯罪的动机。社会派推理作品的人物走上犯罪的道路，往往都是迫不得已的，比如张东升、张朝阳、“江阳团伙”等，都是在一个“两难”的处境下才开始作案的，且自己的命运是“无解”的，大多以死亡告终。

人物在选择上的“无奈”、命运的“无解”，会给读者或观众酝酿出一种强烈的“憋屈感”，进而感动读者或观众。

紫金陈在形式上、结构上学到了东野圭吾的精髓。《坏小孩》《长夜难明》玖月晞《少年的你如此美丽》很多结构、技巧的处理，都能看到受《白夜行》影响比较大。

比如《坏小孩》里，张朝阳等人登山过程中用相机意外拍到了张东升的杀人证据，一个相机串联起了张东升和张朝阳的命运。而在《白夜行》里，“相机”也是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导火索。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剧观察（ID：xinjuguancha），作者：周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