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观廿,作者:李戈,编辑:黄粟,题图来源:AI生成
在东北,万物皆可炖,一口大铁锅可以包纳百种食材,也足以把全家老小的肚皮喂饱,它承载着冰天雪里人们旺盛的生命力。
铁锅炖菜不仅仅是一道菜,它热气腾腾,适合一家人围坐一起大朵快颐,每个东北人,关于故乡、家的记忆里,少不了这份饭桌上的热闹,我也不例外。
有关铁锅炖的记忆,贯穿我三十多年的人生。我从一个守在灶台旁,眼巴巴地望着铁锅炖菜的孩童,变成了在大城市里奔波操劳,时不时要做一顿铁锅炖来慰藉乡愁的中年男人。铁锅炖始终不变,它依然包罗一切,热腾腾香喷喷地,抚慰着东北人的口腹与心灵。
东北的冬天(田孟龙 拍摄)
其实,铁锅炖菜在东北之所以如此受欢迎,跟这片土地的地理气候风貌紧密相关。对东北人来说,冬季是一个考验耐力与适应能力的季节。东北的冬天通常从十一月一直持续到次年的三月,长达五个月之久,这期间,气温常常保持在零度以下,大兴安岭片区的一些极寒城市,气温可以低至零下50度。拿冰雪之城哈尔滨举例,每年的积雪覆盖日数超过120天。
东北的冬天不止是冷,白天也特别短,夜晚来得早,去得晚,太阳刚刚露出头不久便又开始西沉。这样的日子里,户外活动变得有限,人们只能长时间猫在屋里。为了过冬,东北人要提前做好各种准备:储存足够的煤炭或柴火来取暖,大量采购易保存的食材,比如白菜、土豆,还有白菜腌制的、更易存储的酸菜。
冬天的东北农村(田孟龙 拍摄)
天寒地冻,一般的炒菜制作繁复,端上桌就凉掉了。灶台上一口大铁锅,什么都能炖,对我们来说,是再方便不过的了。铁锅炖不容易变冷,以猪肉、鹅肉、鱼肉做底,素菜在长时间的炖煮过后软糯可口,能兼顾家庭成员的口味,更能让大家暖暖和和地吃饱。一口大铁锅,装的不只是一锅热腾腾的乱炖,还有东北人粗豪爽利、爱聚堆儿,爱热闹的个性。
所谓乱炖,自然没有固定的食材清单,它可以根据季节的变化、地域的差异以及家人的口味进行灵活调整。
我记忆里的主角是猪肉炖粉条。小时候,它是我家冬季饭桌上最好吃的铁锅炖——母亲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忙碌起来。她先将大块的猪肉切成薄片,再将白菜洗净切段,豆腐切块,粉条泡软。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点燃灶膛里的柴火,待铁锅烧热后,依次放入食材和调料。一口大铁锅,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白菜,上面摆放着各种食材:猪肉、粉条、豆腐、土豆……
铁锅炖(作者供图)
随着火焰的炙烤,猪肉的油脂慢慢渗出,白菜的叶子逐渐变得透明,豆腐在汤汁中翻滚着,粉条则吸收着满锅的鲜美。母亲守在灶台旁,三五不时用筷子在锅里搅几下,再把火调大或者调小。时间一点点流淌,铁锅里的土豆、豆腐、粉条吸饱了汤汁,厨房里飘着炖菜特有的饭香味,那种香味,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如今我已成年,为人父为人夫,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能把我拉回七八岁时,坐在父母身旁,围着那锅炖菜大朵快颐的场景。这个味道像是一道乡愁。
铁锅炖菜起锅之前,母亲要在锅边上贴饼子。她把面团放在手掌中,轻轻地按压成薄薄的圆饼,小心翼翼地将饼子贴在铁锅的边缘,让它们紧贴着滚烫的锅壁。随着炖菜的余温慢慢渗透,贴着锅的饼面逐渐变得金黄酥脆,另一面则口感柔软。
那时候,一听说家里晚上做铁锅炖,我就会早早守在厨房附近,时不时探头张望那口大铁锅。这副馋样儿被母亲瞥见了,她少不了要说一句,“上一边玩儿去,别在这儿碍事,待会儿就好了”。
东北早市(作者供图)
大学期间,我做过一段时间实习记者,有机会去到东北各地做采访。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我一般第一时间就会寻找当地的铁锅炖菜馆子。那几年在东北不同城市,我吃到过很多不一样的特色铁锅炖。
在黑龙江的一个小县城里,朋友带我去了当地很有名的炖菜馆。大吃一顿后,我们有机会跟主厨张师傅聊了会儿天。张师傅很热情,看我虚心求教,把东北四大炖的妙诀传授给了我们:
肉炖粉条,要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手工制作的宽粉条,炖煮的时间要长一点,这样粉条才能吸满了肉香;小鸡炖蘑菇,最好用新鲜的小笨鸡和野生蘑菇一起炖,鸡肉软烂时候就入味了,蘑菇的香味儿也能出来;鲇鱼炖茄子,一般用新捞的鲇鱼,图个鲜嫩,再配上嫩茄子,还得放点酱料一起炖,鱼肉会比较鲜,去掉了土腥味儿。东北人常说“鲇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就是形容这道菜太香,怎么吃都吃不够;排骨炖豆角,最好用猪肋排和长豆角,慢火来炖,豆角才会炖的烂糊,吃起来会比较进味儿。
冬季的东北美食街(作者供图)
在黑龙江,铁锅炖大鹅几乎是每家餐馆的招牌菜。大鹅肉经过长时间的炖煮,肉质变得酥软而不失嚼劲,与当地的榛蘑、土豆等食材一同炖煮,既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美,又融入了东北特有的山野之味。锅沿儿上贴的玉米饼子,蘸上炖鹅的汤汁,别有一番风味。吉林的铁锅炖更“乱”,除了炖鱼、炖肉,还有五花肉炖鸡蛋。辽宁的铁锅炖喜欢放海鲜,铁锅炖海鱼、炖虾很常见。
黑龙江有一个叫“得莫利”的村子特别出名,是因为一道菜——“得莫利炖鱼”。得莫利,满语是“渡口”的意思,据说这个村靠松花江,鱼多的时候,村民主要靠打鱼来维持生计。在20世纪80年代初,村里的一对老夫妇在路边上开了间小饭店,招待路上歇脚吃饭的过路人。他们把当地的活鲤鱼或者鲇鱼、鲫鱼、嘎牙子鱼和豆腐、宽粉条子炖在一起,味道很鲜美,后来菜的做法不胫而走,据说现在“得莫利”村子里家家都会做这道名菜。
为了吃这道菜,我在一个寒假,专门跟朋友去了一趟得莫利。我们在村里一家饭店点了炖鱼,老板娘还跟我分享了这道菜的做法, “关键在于火候的掌握,要先大火快炖再小火慢熬,这样鱼肉才会更嫩,汁儿也多,就着米饭吃,嘎嘎香。”
本科毕业后,我就到了北京生活,如今已离开家乡多年。每次给家里打电话,母亲会习惯性问我“想不想吃铁锅炖啊?” 听到我说“想啊”,母亲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她说。
北京的街头,能找到各种地方特色的餐馆和美食,可要想找一口地道的铁锅炖,也不是那么容易。很多时候,我特意去东北风味的餐馆,想吃上一口熟悉的口味,可惜,尽管看起来差不多,但家里的那种味道却难以复制。直到有一天,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我发现了一家东北风味的家常菜馆。走进店里,我点了一份铁锅炖菜,看着锅中食材在火焰的炙烤下慢慢熟透,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我似乎又回到了家里的灶台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