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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现在(ID:quanxianzaiAPP),作者:张依依,题图来自:《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
“前段时间他们给我推荐小姐姐跳舞的视频,其实我是不爱看的,每次看到我都快速地划掉,结果越推越多,越推越多,我就跟我朋友说我都划掉了怎么还推呢,我朋友说,看几秒再划掉代表你不爱看,看见直接划掉代表你爱看,但不好意思看。”
这是呼兰在脱口秀大会决赛上的一个段子,精明的小眼睛里透出一丝现代人的狡黠,与科技公司的算法互相试探,但又无处可逃。
社交网络拥有最强的讨好性人格,总是猜测你想要看到的内容。另一个例子是 Google 搜索,当在搜索栏打下“气候变化”,下面跳出的补全提示,会根据用户所在的地点而变化。
而 Netflix 的新纪录片《监视资本主义:智能陷阱》(以下简称《智能陷阱》)试图揭示,这张看似满脸殷勤的笑脸,实则是一个贪婪的黑洞。
图片:影片海报
《智能陷阱》的主要讲述者是多名前硅谷人士,他们都曾作为内部员工,参与构建如今身形庞大的社交媒体工具。在镜头前,他们像幡然醒悟的浪子,清晰地表示:这是一个可怕的陷阱,我们非常担心。
讲述者之一是特里斯坦·哈里斯,他曾是 Google 的设计伦理学家,后来成立了 CHT (人道技术协会),成为技术伦理的倡导者。影片开头,他说,“当你环顾四周,你会觉得整个世界都疯了,你必须问问自己,这正常么?还是我们都中了某种魔咒?”
此外还有创建了 Facebook “点赞”按钮的贾斯汀·罗森斯坦,Pinterest 前总裁蒂姆·肯德尔,前 Mozilla 和 Jawbone 员工阿萨·拉斯金等。他们共同讨论了一个话题,社交媒体如何利用大脑的多巴胺反应,来提供人们最有可能点开的内容。
这是一个在前几年就被捅破的秘密,上瘾并不是社交网络带来的意外结果,而是被刻意设计出的。“这就好像可卡因,他们在你的界面上把它撒得到处都是,让你一直想点进来,再点进来。”拉斯金曾这样告诉媒体。
拉斯金是一位技术工程师,他设计了页面无限滚动的功能——允许用户无限向下滑动,永远都会有新的内容生成。他说,这项创新让用户看手机的时间远远超过必要的时间。
另一个被重点描述的功能是推送。即便在不浏览手机的时候,各类软件也试图用推送提示,将人们拉回应用程序之中。“有两个人给你点了赞,快去看看吧!”“某某用户发布了新的状态……”当你再次进入程序,页面上保证会有更多的内容,让你留下来,忍不住再刷上半个小时。
Facebook 的创始总裁肖恩·帕克曾公开表示,公司就是希望能尽可能多地消耗用户时间,“利用人类心理的弱点”,公司对此完全知情,但毫无作为。
图片:影片截图
纪录片试图纠正一个想法,即社交媒体收集用户行为数据,并将其出售而牟利。实际上,这些数据都被用来创建一个复杂的用户心理档案,他们并不对外出售这个档案,出售的是他们能够精准预测,进而操控用户的能力。
“这是你自己行为和观念中潜移默化的、不易察觉的变化。这是他们赚钱的方式:改变你的行为、思维方式、身份。”计算机科学家杰伦·拉尼尔在影片中指出。
在这个过程中,应用软件从过去的工具型科技转变为成瘾和操纵型科技。人们打开应用程序,往往不再是为了解决什么问题,甚至获取什么新知,而是不带目的,无法抑制地想要点开。
接下来,影片引入一个更让人担忧的视角。特里斯坦·哈里斯表示: “社交媒体开始越来越深入地挖掘孩子们的脑干,并接管孩子们的自我价值感和身份认同感。”
大量数据显示,在社交媒体和手机使用增加的同时,焦虑、抑郁和自杀的人数也在增加,尤其是在青少年和中学生中。影片还列举了不断增加的虚假信息传播、中东极端分子的激进化和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政治两极分化以及缅甸和菲律宾等国威权政权的使用,作为这些平台失败的例子。
影片虚拟了一个少女自拍的过程,撅起嘴巴,上面覆盖着夸张的滤镜,滤镜下,她的脸变得更小,眼睛变得更大,像一个卡通人物。她拍了又删,不断调整角度,发布后紧张地等待下面的红心被点亮。一旁的图表显示着螺旋上升的青少年自杀率,和 Facebook 前副总裁含泪发表的演讲,警告学生们,他创造的对赞的持续渴望“让你空虚和更加空虚”。
图片:影片截图
叙事上来说,《智能陷阱》与常规的纪录片文本方式非常不同。通常,纪录片采用旁观者视角,一步一步地让一件事线性展开,从头到尾地去讲述,也许有不同角度的遗漏,但试图保持客观;但《智能陷阱》从一开始就像一篇议论文,论点已经拟好,需要的只是找到合适的材料去证明它。在这部纪录片中,材料就是各大社交网络公司前员工们的证词,以及,一个穿插其中的小短片。
短片讲述的是一个性格毫不丰满的美国家庭,剧情也非常简单,一个沉迷于社交媒体的儿子,和试图让他脱离手机的母亲。故事的最后,儿子受到大量极端言论视频的影响,走上街头参加反社会的伪政治运动,被赶来解散人群的警察按倒在地。还有几个彼得潘一样的人,扮演科技公司的角色,在手机里时刻监控着他的手机使用,用不同的方式试图吸引住他的注意力,让他不断打开手机,无法移开视线。
一个按剧本走的故事,直白,甚至显得有些刻板和教条。这也许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社交媒体对个人的影响,的确潜移默化,难以捕捉。
但这就让这个片子显得更像一个科教片,而不是一部纪录片。它并没有揭示什么惊人的真相——到了这个时候,也许大部分人都已经对社交媒体的危害有所耳闻。它只是用更多,更惊悚的细节,语重心长地给人们敲响警钟。
图片:影片截图
《纽约时报》对《智能陷阱》的评论文章标题是:拔掉插头,快逃!这是许多人看完这部片子的最大感受,毛骨悚然,寒意上头,下意识地去检查手机上的屏幕使用时间,并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这样时刻保持在线。
这说明它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事实证明,人们也的确感到自己需要这样的提醒。放映首周,《智能陷阱》位列 Netflix 收视率最高的节目前十。一些家长在社交媒体上呼朋唤友,让大家都带着家里的孩子看一看。
但一些批评也指出,纪录片过于简单化矛盾,制造出一种单纯的用户与大公司之间的对立,而忽略了现实世界的复杂性——政治宣传、网络霸凌、虚假信息,这些都是同样严重的问题。
播出后,这种严厉指责同样收到大公司的反击。10 月 3 日,Facebook 就《智能陷阱》发布长达一整页的回复声明,着重于导演奥洛夫斯基提出的七个话题: 成瘾、“你不是产品”、算法、数据、两极分化、选举和错误信息。
声明中称,广告只是一种商业模式,算法是为了优化用户体验,平台并不会将用户的个人信息售卖给任何人,并谴责这部纪录片“用耸人听闻的手法掩盖了实质内容”,批评电影制作人使用那些多年没有进入内部的人的评论,没有给反方提供任何辩护的机会。
“世界上只有两种产业将自己的客户称为‘用户’,非法毒品和软件。”——爱德华·塔夫特
在对影片的另一种批评中,认为它的问题在于,没能准确地解释驱动这种做法的原生动力。
肖沙纳·祖博夫教授在去年的一本著作中提到这个问题。她还给它起了一个如今被广泛沿用的名字——“监视资本主义”。作为经济体系中的一种变异形式,监视资本主义对人类经验进行挖掘,对我们下一步将做什么进行预测。社交媒体的商业模式并不是资本主义的变种版本,它只是资本主义在做它的事情——寻找和开发可以获取利润的资源,从过去的自然资源到如今人的头脑、心理。
祖博夫指出,资本家刻意构建出了一个使人们陷入瘫痪的策略,并且比从前更加高明,有意设计得让人无法退出。“我们陷入了个人需求和经济开发的非自愿合并之中,因为我们依赖于日常物流、社交互动、工作、教育、医疗保健、产品和服务的获取。”
在这个过程中,大众变成产品,消费者是支付广告费的企业。大众通过消费选择而获得的权力应声消失,以至于整个链条中变得无处申诉,无法反抗这种剥削。祖博夫也在影片中出镜,她将这样的数据市场称为“人类期货交易”,认为它们最终应当被取缔。
图片:影片截图
社交媒体的问题在于,人们无法像给汽车加上安全气囊一样,简单地修补它。一位前 Nvidia 产品经理在影片中指出,计算机处理能力在过去 20 年里呈指数级增长; 但与此同时,人类大脑并没有进化出同样的能力。这似乎意味着,试图和算法较量是没有意义的,因为算法的细致程度远远超过个人。
人们常常在算法出错时露出得意的神色,比如淘宝在下单一张桌子之后,又推送出无数张桌子。但算法一直都在不断进步,总有一天将不再露出马脚。
影片最后,这些讲述者们真诚地分享出自己的建议。“关闭所有的推送通知。”“永远不要点开 YouTube 给你推荐的视频,总是自己主动去搜索。”“使用不存储历史记录的浏览器。”“利用插件来阻拦推荐内容。”“不要点击诱导性的标题,不然你就是在助长这种做法。”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全现在(ID:quanxianzaiAPP),作者:张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