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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印度通(ID:chindiaguru),原文标题《70年前伦敦到印度的洲际巴士,东行的去冒险,西行的寻找新生活》,作者:张欢,题图来自Team-BHP
前段时间,一张人们排队登上一辆“伦敦-加尔各答-伦敦”巴士的照片在社交网站上火了。
有人说这是假新闻,也有人说是影视作品中的道具。不过,这是一张真照片。
1957年4月15日,乘客在伦敦的维多利亚汽车站登上第一辆从伦敦到加尔各答的全球最长巴士路线 | @ Fox Photos / Hulton Archive / Getty Images
对于那些真的乘坐过照片中这辆 Indiaman 巴士(注:16至19世纪往返于欧洲和东南亚的大型商船被称为“The Indiaman”)、或者其他类似洲际巴士的人来说,这场奇特旅程此时才受到世人惊叹,其实有点后知后觉了。
巴基斯坦的旅行作者、同时也是英国皇家地理学会(RGS)成员的 Salman Rahisd 写道:每天放学后,他都能看到这辆老旧的奶油色与绿色相间的彩色巴士停在拉合尔尘土飞扬的 Lawrence Road 上。
这辆车拥有一个辉煌的名字:the Waltzing Maltilda(澳洲非常著名的民谣歌名“丛林流浪”),车上写着它承诺将带乘客去往的目的地——伦敦、巴黎、加尔各答。
“我于1979年离开拉合尔去了卡拉奇,在1979到1984年的某个时刻,这辆车消失了”。
1979年同时也是伊朗革命与俄罗斯占领阿富汗的时期,地区地理政治剧变。
到了1980年代,印度与巴基斯坦的边境线又变得紧张,于是这条巴士线就消失了。
这些洲际巴士全程车票的费用在85到145英镑之间,虽然并不便宜,但显然比当时同航程的机票或者船票便宜多了。
Indiaman 由伦敦的 Garrow-Fisher Tours 公司运营,是第一辆连接伦敦和东南亚的巴士,启运于1957年4月。
它的广告以“两万英里的兴奋”作为卖点,承诺可以携带20多名旅客途径法国、意大利、南斯拉夫、保加利亚、土耳其、伊朗、巴基斯坦和印度。
1957年9月的 The AEC Gazette 杂志刊登的 Indiaman 伦敦-加尔各答运行路线图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其他32家运营商也陆续加入,包括 Swagman Tours、Tentrek Expeditions、King Kong、Crazy Bus、No Sweat Overland Tours 等,他们采用重新设计和改装的老巴士、消防车或双层巴士作为运营工具。
1960年代,从伦敦经印度达到加德满都的 Asian Greyhound 洲际巴士,由 Swagman Tours 运营 | 图片来源:Overland India
“这条路线其实并不新,(在伊斯坦布尔之前的)路线与著名的东方快车差不多。”
前 BBC 记者 Nazes Afroz 回忆道他的两个朋友——来自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的 Mandira Sen 和剑桥大学的 Amit Jyoti Sen,曾在1978年乘坐过这趟巴士从英国回到加尔各答。那是在苏联干预阿富汗之前。
但当时的巴基斯坦边境已关闭。所以他们只能乘巴士到喀布尔,再乘飞机到阿姆利则,再乘火车到达加尔各答。
这些巴士运营公司会安排好一切,他们会要求旅客带好护照及10张证件照,有些还会帮你办理签证。
有些巴士会在车上提供足够的起居空间,有些则是安排酒店住宿。
Penn Overland 提供“全空调”巴士,而 Albert Travel 则宣传他们的巴士是“你旅途中完整的家”(这家公司在1968-1975年间运营过15次)。
Albert Tours 的伦敦-加尔各答洲际巴士行程单
那么,人们为何会选择乘坐这趟行程至少长达20天的洲际巴士呢?
“在1950年代,很少有人能乘坐飞机。大多数靠乘船旅行。到了1960s年代,陆上旅行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像 Indiaman 这样的固定路线巴士,二是那种不太正式的 Hippie Trail(嬉皮士路线)。”
Afroz 的另一个朋友 Nick 当时就买了辆巴士,和他在牛津大学的朋友们一起,从英国一路开到了阿富汗。
“他们的改装巴士一直带他们登上了开伯尔山口,但至此他们无法再前行了,因为那是1960s年代末。”
连接阿富汗与巴基斯坦的要塞:开伯尔山口
“所以他们就将巴士留在了那里,翻过山口进入巴基斯坦,然后再进入印度。Nick 之后去了加尔各答并留在了那里,在 Ballygunge 教英语。”
图片来源:Old Classic Car
这些传奇旅程确实带来过一些惊喜。
例如26岁的牛津大学毕业生 Roger Neave,在1950s年代末决定辞去他产品控制的工作,转而成为了一名从伦敦到孟买路线大巴的司机。
在他给这一洲际巴士运营公司 Penn Overland 的求职信中,他深情款款地写道:“毕业后,我曾与另外三个毕业生开了一辆兰德路虎去往印度。当时,他们是为了回到班加罗尔和新西兰的家。我很怀念那次洲际旅行,并且无法忘记在德里看到的(贵司的) Penn bus。所以,你们能否雇佣我呢?”
这辆 Penn bus 从伦敦出发,通过陆路和摆渡,经42天到达斯里兰卡,路上遇到骆驼,大家开心了一把 | 图片来源:Overland India
公司同意了,这一牛津大学高材生便如愿当上了巴士司机。
Roger 的侄女 Christopher 告诉记者:“那时一辆车大约有15到20名乘客。巴士会停在乘客下榻的酒店,但叔叔大多睡在车上。”
“在某次旅程中,他遇到了一位年轻的澳大利亚姑娘。长话短说,他最终坠入爱河,并与她在澳大利亚结婚了。这才结束了洲际司机的工作,从此定居在澳洲。”
果然,能让浪子安定的只有真爱。
Roger 去年去世了。但是他的冒险精神正是许多西方乘客对这条旅程的定义。
Swagman Tours 公司的 Asian Greyhound 穿越南斯拉夫的科托尔山口。这路巴士从1958年开始运营了20年。
住在伦敦的音乐作曲家 Richard Gregory 在1947年体验过一次这样的 Hippie Trail。
Richard Gregory
他表示:“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这条巴士路线并不异常,相反,这很时尚。我的巴士去过黎巴嫩、阿富汗、克什米尔和尼泊尔。而我对于这些地方的认知只有:那里是我在伦敦吸的大麻(hashish)的产地。”
在阿富汗公路边停着的 The Silver Express | @ Jonathan Benyon
“对于我父母一辈来说,这样的旅程很疯狂...不过,我至今仍会偶尔哼唱‘Dum Maaro Dum’这首1971年的宝莱坞嬉皮士神曲。”
1970s很火的“Dum Maro Dum”出自宝莱坞电影“Haré Rama Haré Krishna”,主题关于嬉皮士文化的式微,意在传达抵制毒品,以及描述西方化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例如离婚。
Gregory 承认,这条路线上南亚旅客的故事时常被忽视。而那正是“不同之处”的所在。
那些去往东方的人向往的是冒险,而西行的人们则通常是为了追求新生活。
Penn 公司的广告,伦敦到孟买的洲际巴士运营商之一 | 图片来源:Overland India
一位居住在孟买的投资经理 Anubhav Srivastava 告诉记者:“据我父亲回忆,这条路线的终点站位于德里的 Palika Bazaar。这是趟15天的旅程。他告诉我,乘客中大多是旁遮普准备移民的人。而伦敦始发站的乘客则通常是一群嬉皮士。”
一名伊朗裔美国作家则在 Twitter 上叙述了他当时只有六岁的父亲于1958年从德黑兰一路途径伊拉克、土耳其、保加利亚和瑞士。
“对于那些西行的亚洲人,在去往欧洲的旅程中,他们可以瞥见西方的‘进步’是如何与种族灭绝的工业化暴力交织的,战争的伤疤仍然近在眼前。”
许多东行的旅客通常是追寻“异域的”远方——Penn Overland 的宣传册将“冒险”理解为“与形形色色的朝圣者打交道”,还提供了一种“流浪者”套餐,Indiaman 的宣传册则自由地使用了牛的照片和印度教元素图案。
Penn 公司的马可波罗旅行团宣传册,介绍从伦敦经印度到加德满都的行程,总共72天 | 图片来源:Overland India
相对的,那些西行的乘客中除了回程的西方人,则大多是学生或教授。西行的费用也更高,大约贵20英镑。
那位牛津高材生司机的侄女 Christopher 还告诉记者:“Roger 在开车时需要武装自己,由于文化差异的存在,有时他在穿越边境时会遇到麻烦。”
如今,对于许多曾经常在所在城市、市场和汽车站看到过这些巴士的人来说,这条路线的消失意味着一种已经远去的生活。
Rashid 回忆:“作为一个青年,我曾看着这些‘伦敦-加尔各答-伦敦’巴士在拉合尔的 Nedous 酒店外停泊,就在动物园对面。他们会停留几天然后离开。我最后一次见到它们是在1967或68年。”
拉合尔的老牌酒店 Nedous Hotel(现已拆除)| © Paper Jewels
大约在同样的时间段,边境另一边的德里,人们会在康诺特广场听到售票员大喊“伦敦,伦敦!”,如今仍回荡在他们的记忆中。
Meenakshi Sai 是一位住在 Coimbatore 的企业家,2017年,她从她的城市历时70多天驾车去往伦敦,以纪念印度独立70周年,她告诉记者:
“我的叔叔 GR Karthikeyan,也就是 F1 赛车手 Narain Kathikeyan 的父亲,在我向伦敦进发前告诉了我这些。他现在78岁了。”
1968年从悉尼到伦敦的 Albert 巴士途径印度的 GT Road | @ Highroad for Oz
康诺特广场的巴士在当时到处可见。班加罗尔 NIMHANS 的教授 Dr Sanjeev Jain 回忆道:
“1960到70年代我在德里长大。汽车站在 Scindia House 的后面,巴士通常停靠在那里,偶尔有‘花的力量’运动(Flower Power,嬉皮士的反战口号,试图通过爱与和平来改变世界)和60年代波普艺术绘画活动”。
1967年反对越南战争游行,Jan Rose Kasmir 手持花朵面对美国国民警卫队 | @ Marc Riboud / Magnum Photos
但是然后,边境局势就紧张了。这些巴士线路也被迫停运了。Rashid 的一番话令人深思,他说:
“印巴边境的悲剧在于:那些制造了这条边境的白人可以自由双向出入,而只有我们这些被分离的人,无法通行。”
位于Jammu 西南侧的 Suchetgarh 印巴边界,有着层层关卡和哨所 | @ Reuters
这条传奇的洲际巴士路线,见证了1950年代末至1980年代初东西方的地缘政治风云,也见证了这几万英里旅程中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与故事。
也许一切都会消散,但愿所有人能够放下恨,记得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印度通(ID:chindiaguru),作者:张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