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3倍速读屏，1730万盲人在互联网世界狂奔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ha视频（ID：ahavideos），作者：平房村最可爱的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周彤是我们所见过的最热情主动的投入生活的人。

周彤今年30岁，天生视障。因为不想在老家待着当一个被家人养着吃喝玩乐的“宠物”，她来到北京，在一家公司做新媒体运营，负责三个公众号的日常更新。

在互联网世界，周彤过着三倍速的生活：依靠语速快到常人无法理解的读屏，她可以在手机和电脑上完成与普通人完全一样的操作：点外卖、打车、逛淘宝。

智能手机普及以来，3倍速甚至更快的语音读屏已经成为了视障人士获取信息的重要工具。在互联网世界中，他们都是“看得见”的，普通人可以一目十行，他们靠听极快的语音提高接收信息的效率，这项技能让他们在网络世界里接近自由畅通。

但是，现实生活中他们很多时候仍是隐形的。在我国，平均每15个人中就有一个残障人士，那为什么城市街头很少看见他们？

因为社会障碍实在太多。盲道被占、无障碍设施缺乏、他人的目光，种种因素将这一群体劝退回家。一加一残障人公益集团的合伙人、奇葩说辩手蔡聪也是视障人士，他说，伤残是一种特点而非缺陷，残障是被后天构建的：从学习和认知能力等各方面来说，残障人士能做到的事情与普通人一样。但是，社会设置的障碍和无障碍支持在各个领域的缺乏，让残障人士真正“残障”。

今天是国际盲人节，盲人需要的不是一对一手把手的“帮助”，是有效而广泛的社会无障碍支持。

周彤说，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盲人不出门就不会被看见，不争取不会被看见就不会让人意识到这个群体的存在，从而社会提供的支持越来越少，盲人就更不愿意出门。

如何打破循环？要从走出去，被看见开始。不去争，生活空间就很小。但要是被拒绝的时候，能争取让对方把拒绝收回去，生活空间就会大一点，能去的地方就会多一个。

以下是周彤的口述：

周彤：我暂时还愿意做坚持的人

一

我的视障是先天性的眼底发育不良，加上视神经萎缩，一出生我就已经是现在的状态了。小时候没什么感觉，当时生活在农村，邻居家的小孩也都跟我玩。上了幼儿园学前班，大家都看课本，我也有课本，但我看不到，这个时候才发现我跟大家不太一样。

我先天性就这样，所以没有特别纠结的时候。我没什么特别大的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好多东西看不到不方便。大家现在追星追帅哥，我也很想看看，但是其实也没什么执念。看不到就算了。我可以听他唱歌，我可以听他讲话，都一样的。

当我走上社会遇到一些困难，我才觉得看不见真的很不方便。后来我在公益机构工作过一段时间，也了解到了国外的一些残疾人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的一些理念，我觉得的确这个事会给我带来障碍，但是这个障碍并不是因为我看不见，而是社会障碍太多。

现在大家都用智能手机，很多人也都知道有辅助功能，但是辅助功能如果要正常的使用，也需要第三方APP的开发商做一些支持，做一些兼容。这个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对老年人或者是阅读障碍的人来说，也很重要。

我现在是做新媒体运营的工作，我们公司有三个公众号，这三个公众号发布的内容是由我来编写和策划的。我跟大家一样用电脑，只不过电脑上需要安装一个屏幕阅读器，把屏幕上的东西读出来。一开始也听得比较慢，慢慢地，你会觉得它读得太慢了，你获取信息的效率就会低。我们听是需要字一个字字去听，不可能一片一片的听，不像大家用眼看一目十行这么方便，我们才更要求他朗读的速度。

在我来之前公司也有盲人，大家对盲人都比较习惯了，也知道日常的事情我们可以自己完成，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会主动寻求他们帮助。我可能需要大家帮助，其他同事也有需要我帮助的时候，这是互相的。

我不会说你去帮我接个水，你去帮我怎么扔个垃圾，这些日常的东西我都能够很好的去完成。当我要看一个图片的验证码，我要拖动一个什么图片滑块的那种验证等等，有个什么东西无障碍支持的不好，但是我着急用，就会找他们帮忙。

我需要额外付出努力去做的事情，并不是我能力达不到，是无障碍做的不好。现在的公众号后台无障碍做的不是很好，操作起来不太方便，一些新媒体的排版工具对无障碍的兼容非常差，基本上是用不了的。

软件的无障碍做的不好，我就要去试很多种操作方式，看看能不能完成这一部分东西。在这方面会耽误很多时间。我上一份工作也涉及到一部分电商的内容，我就需要给淘宝上架一个商品，但是淘宝支持无障碍相当的差，我不太好意思直接找同事帮忙，我就自己试试了一上午才上架成功一个商品。

二

我一直希望能够跟普通人过一样的生活，在大家看来非常呆板的这种朝九晚六，其实是视障群体非常渴望的。因为大多数的视障者目前从事的都是推拿工作，说007也不为过。

我之前在盲文图书馆做校对，在公益机构做过节目主持策划。后来我想换到一个普通的公司，不是以残障为主导的公司，我想挑战一下自己，也体验一下融合就业的情况。我就投过很多简历，也去面试过好多次。

在第一轮电话沟通的时候，我就会说我是盲人，但是我已经工作多少年了，我有什么样的能力，对方说不太行，我说到底是哪里不太行，他说你这个情况不太行，没有理由。

因为这样的事总会受挫，但没有办法，我要赶紧继续。既然不太行，总有比较行的，那就接着找，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停下来我就没有饭吃了。

当初我没有告诉家人要来北京工作。我直接把东西寄回家，带着一些换洗衣物和电脑手机就来了北京，来了之后我再告诉他们我不回家了，我要在北京找工作。

我从小就比较有自己的想法。一件事情上我父母的意见如果我不同意我就会坚持，这跟看得见看不见关系也不大，你是更乖，还是更愿意尝试，是性格说了算的。可能我基因里就有那种喜欢去闯愿意去冒险的东西。

家里人也劝我回老家工作，他们说即使你不工作，你在家天天玩，我们也能养得起你，他们的那种方式就让我觉得我可能就跟别人养的小猫小狗一样，我什么都不用管，在家里负责吃喝玩乐，我要吃东西，我要穿衣服，都有人帮我解决，我觉得这是不对的。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我还这么年轻，我干嘛要回去做一个宠物。

我当时还想不到说我要实现自我价值，现在也没有。我只是希望能做个普通人，大家都去上班赚钱自食其力，我为什么要靠别人呢？还是那句话，只有靠自己才是最靠谱的。

三

2012年大学毕业之后，我跟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提出申请，等待了三年的时间， 2015年排队排到我了。

小杰毛茸茸的，很大一只，有发达的肌肉。大大的耳朵，大大的脑袋，很可爱。我刚领回来的时候它三岁，现在也成小老头了，都快9岁了。

刚跟它见面时我特别紧张，特别着急。老师把一只狗牵到我面前，说你摸一下，这个就是你的狗，它叫小杰。

老师说我给你一些狗粮，你在手里搓一下，让狗粮粘上你们的味道，再喂给狗吃。他说你要先让狗坐下，等到你告诉它吃，它才可以吃，它自己过来拿是不可以的。我就说小杰坐下，它就坐下了，嘴就往我手里拱，我跟它说等着，它就往后退，我特别地惊讶，它怎么能这么乖，你不让它吃就往后退。那一刻特别震撼。

老师说要狗狗多说话，让它熟悉你们的声音。我把它带回来旅馆，一开始它在房间里面老叹气，我感觉它好惆怅，可能跟我也不熟就被迫跟我关在一起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跟它讲了一下午的安徒生童话，它没什么反应，我就自说自话，度过了第一天。

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狗，养小杰一开始不是出于我想有只导盲犬，是因为我想养一只特别乖的宠物。当时不认为导盲犬真能起作用，我就想人家经过训练，那它肯定不会拆家，不会在家里大小便，我养它的话会比较省心。没有想到它是真的可以导盲的，还这么好用。

有了小杰之后走路效率明显提高，拿着盲杖走路我不敢走太快，盲杖的探测范围有限，走快了有可能就会撞到一些没有探测到的障碍物，有了小杰之后，它会主动帮我绕开这些障碍物。以前我从家走到地铁大概需要20分钟，现在的话八九分钟就能到了。

很多的人都喜欢狗，有了小杰大家会主动上来问这个是导盲犬吗？它好可爱，这个导盲犬是你自己训练的吗？他会问我很多问题，问着问着我们可能就越聊越多，比较聊得来，就很容易加个微信。

这对我来说是没想到的惊喜，以前拿着盲杖在路上走，顶多大家来帮帮你，你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流，我就跟人家说谢谢。有了小杰，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

很多盲人领到导盲犬以后很少带出来，以前我觉得那些人特别不负责任，我非常鄙视他们。

现在我完全可以理解，带着导盲犬出行被拒绝的情况真的很多。当你运气特别不好，你到哪都会被拒绝的时候，一次两次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可能还好，但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直被拒绝，把导盲犬带出来对盲人来说反而是一种障碍。这种拒绝已经造成了另外一种障碍。

四

我的一生并不是说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成就。我就希望多体验，多经历，多发现。

有好多人觉得你盲人就在家呆着就好了，能吃饱饭就行了，不要要求更多。有人觉得盲人可能脑子也不太清醒，你看不见了，生活中的一切都会有问题，你怎么分得清衣服的正反面？你穿鞋不会穿错吗？你左右脚不会穿反吗？你不能穿白衣服，你穿白衣服你洗不干净。

大概五六年前还有记者会问我，你们是怎么吃饭？你吃饭不怕吃到鼻子里去吗？你们怎么上厕所，你上完厕所看不见怎么擦屁股。我很无语，就问他，你擦屁股的时候需要看着镜子吗？

我有一次坐公交要下车，有三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我，还有一个人在后面，三个人一起把我给抬下车。当然我能够理解大家是献爱心，又比较担心我的安全，但是其实是没有必要的。还有一次售票员问我到哪下车，我说到哪站，到了那站之后他跑过来在我耳边很大声地说，你要下车了，他可能觉得我耳朵不太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方法，我们只是生活方式不同。你们拿笔写字，我可能拿盲文的笔写字，你们是看着操作手机，我是听着操作手机，但是我们操作手机的内容是一样的，你点外卖我也点外卖，你打车我也打车。

大家都是人，大家都要生活，人人都应该有同理心。你可能不会瞎不会残，但是一定会老，老了之后可能会眼花，可能会耳聋，可能会腿脚不便。这个世界不是只为了现在，还身体健全健康的你而存在，你总有需要无障碍的那一天。变老是逃避不了的，就算是为自己的将来去想一想，也不应该用这么狭隘的观点去定义一群人，是不是？

我在网上看评论，每次提到盲道被占用的时候，大家会说没有看到盲人在路上走，我也没有看到过盲人，我身边也没有盲人。事实上并不是没有盲人，而是我们的盲道到处都充满了障碍，这样盲人怎么可能会出来走呢？

所以这个是一个恶性循环，盲道没有盲人走，所以他就不修，盲人出来一走盲道走不了，那他就不出来，别人看到盲人不出来又不修盲道了，那这个事情一总要有一方去做出坚持。

我暂时还愿意做坚持的人。其实这几年我也觉得挺心累的，每次去陌生的地方，我都要开始焦虑这些事情。不安全感倒是没有，但是不确定性确实比较让人焦虑。如果没有碰到拒绝，我会觉得好幸福，如果碰到拒绝，那也挺正常的。

但是你不去争，你的生活空间就真的很小。每次被拒绝的时候，我争取让他把拒绝给收回去，我的生活空间就会大一点，我能去的地方就会多一个，对吧？一点一点的，我就给自己争取了大的生活空间。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ha视频（ID：ahavideos），作者：平房村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