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液态价值（ID： liquidvalue），作者：王秦怡，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个天问：大海招谁惹谁了，动不动被男明星 cue ？

最近，RISE 成员任豪“大海和月亮”的发言，绝对可以载入男明星恋情经典回应语录，

“黑夜让大海显得更加深邃又低沉”、“撕裂的海沟”、“大海不愿再将这些不堪展示给它”，类似青春伤痛文学的表达尬到人脚趾抠地，招来网友们一致嘲讽。

话题 #大海做错了什么# 冲上微博热搜第一，因为网友们被大海“伤害”，可不是第一次。

两年前，阚清子纪凌尘突然爆出因男方出轨而分手的消息，对此，女方先作出回应：“没出轨，没捉奸，没合约，真分手。”

随后纪凌尘转发回应称：“你喜欢大海，我爱过你。”

如今，“大海”这一意象又一次出现，还是在男明星回应恋情的场景中。

事件起因于演员 @赵温柔Moonla 的微博爆料，讲述自己与某选秀男艺人的恋爱经过—— 2016 年在一起，恋爱中介绍资源给男方，为了男方发展隐藏女友身份。没想到男方出道后热度暴涨，异地恋、经纪公司压力、周边声音成为两人阻碍，最终，因男方频频撒谎，二人恋情没撑过 2020 年春天。结果分手后，女方还被恶意人肉，始终不得安宁。

根据长文及一系列蛛丝马迹，有网友推断出男方为 RISE 成员任豪。其实，对圈外人来说，爱豆隐瞒粉丝恋爱算不上什么大事，引发网络狂欢的点是，任豪在次日零点分享前述大海和月亮的故事，疑似回应赵温柔长文。

网友们纷纷再度“地铁老人手机”上身，顺便尴尬地想起自己的青春伤痛文学回忆录——在那些荷尔蒙无处安放的日子里，谁没有经历过“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抬头 45 °仰望天空”“明媚而忧伤”的成长时刻呢？

似乎每个人在成长的某个阶段，灵魂都会受到青春伤痛文学的感召，莫名爱上那所谓“矫情”的表达方式。

一组数据即是证明。

北京开卷图书市场研究所调查结果显示：2003 - 2004 年间，中国现当代作品占文学类图书市场份额的 10% ，而以“80 后”作者为主体的青春文学图书，也占整个文学图书市场的 10% 。从 2000 年初一直到 2012 年左右，郭敬明的书《梦里花落知多少》《幻城》等，一印就是上百万册，常年位居文学畅销书排行榜第一，旗下杂志《最小说》单月销量一度超过 60 万。

也就是说，这些现在看来矫情的文字曾是不少人的心尖尖，只不过时过境迁后，个中意味自然不同了。

但即使是现在，一些类似青春伤痛文学的表达在被滥用、戏谑嘲讽之前，仍广受欢迎。最典型的莫过于太宰治的“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不考虑其具体语境，单这句话释放出的抑郁虚无与绝望无力，就足以让很多文艺青年不可自拔。

这就很让人迷惑了：青春伤痛文学到底有什么写作特征，为什么能吸引人们如此持久不灭的爱意？既然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或多或少迷恋过此类表述，那我们拒绝男明星讲述“大海和月亮”的故事，其实是在反对什么？

青春伤痛文学写作特征

出于对过往青葱岁月的怀念，以及对青春伤痛文学集大成者的敬意，不妨以郭敬明为例，学习怎么写出一篇伤痛文学佳作。

首先，一定要善用比喻，记住一些像“宇宙”、“大海”、“星球”、“世界”这样的大词，以大词来比喻特别微小的事物 or 情感。

注意，本体和喻体的反差性是塑造逼格的关键，反差性越大，戏剧张力越强，越能让人不明觉厉。

举两个例子：

寂静的尘埃星河，涌动的宇宙极光，爆炸的太阳黑子轻轻地扫过眼睑，瞳孔变得发烫。胸腔里那颗轻轻跳动的小小红色星球，突然像是几百万年前的地球一样，进入了白茫茫的冰河世纪。——《小时代 2.0 虚铜时代》

我也曾走过那一段雷禁般的区域。像是随时都会被脚下突如其来的爆炸，撕裂成光线里浮游的尘屑。——《悲伤逆流成河》

当然，动词也是关键。

比喻时，使用动词不流于俗套，要么充满力量，要么轻轻柔柔，以达到不留痕迹、直击心灵的作用。比如，“撕裂”、“倒灌”、“弥漫”、“攫紧”这一类的词有必要多储备一些。

其次，一定要足够自恋，突出“我”的情绪——感伤的 / 寂寞的 / 深情的。

可以直抒胸臆，“我是一个在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仰望天空的小孩”，“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从小就是”；也可以借助比喻、排比、对比、细节等间接渲染——

我是一个在感到寂寞的时候就会仰望天空的小孩，望着那个大太阳，望着那个大月亮，望到脖子酸痛，望到眼中噙满泪水。——《一个仰望天空的小孩》

流年未尽，夏日已尽。种花的人变成了看花的人，看花的人变成了葬花的人。——《夏至未至》

采用这种方法，你可以在“我是个任性的孩子”后随意补充：

比喻：“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任凭阴暗情绪在心里滋生，像苹果上发了刺眼的黑斑，先是皮，而后是果肉，一步一步，腐烂到果核”；

排比：“我是个任性的孩子，会在阴天里仰望天空，潮落时望着海浪，你说‘不’时，依然跑着奔向你”；

对比：“我是个任性的孩子，我是个好孩子”；

……

最后，熟练掌握了前两点，才能抵达青春伤痛文学的终极要义——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这种火候最难掌握，需勤加练习，方能营造出一种欲说还休的怅惘之感：

哪儿来的爱？

青春伤痛文学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吸引一大批少男少女？

青春伤痛文学多呈现出明显的悲剧效应——悲情的故事情节，或寂寞忧伤的氛围，而人类天生对此毫无抵抗力——由刺痛带来的快感或美感是人类基因中的情感本能，更接近于一种原始冲动。啥，意思是人们天生就关注悲剧超过喜剧吗？

心理学研究确实得出了类似的结论：人类对负面刺激的偏向从婴儿时期就显现了，相对于积极刺激，会将更多注意力分配给负面刺激或消极信息；而且，人们对负面刺激关注的持续时间比正面刺激来得更久。

就像有网友反馈的，对快乐的感知如此短暂，但生气的事不一样，只要一想到当时的情景，还是忍不住生气！就是气！

不过，要说人类对于青春伤痛文学的爱全是因为本能，那可真是低估了人类这种生物的自怜程度。

毕竟，仅仅用感官上的沉溺，无法解释众多伤痛文学爱好者既当读者，又激扬文字，创作出一篇篇小作文的痴迷状态，也无法解释青春伤痛文学的特定读者群体。

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青春期是最可能爱上那些矫情文字的时期。

古人有“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在现代，2004 年一份关于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调查显示，在初高中生喜欢的现当代作家排名中，第一是金庸，第二是郭敬明；在大学生组中，郭敬明排在第四，同时，排在前十的还有琼瑶、安妮宝贝两位“矫情文学”界的大将。

16 年过去，郭敬明的《最小说》早已夭折，但青春伤痛文学始终有它茁壮发展的阵地。深夜与音乐的组合，让无数文学灵感涌动，网易云成了“网抑云”。

在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它成了承载很多人青春记忆的月光宝盒，哪怕对方永远看不到，也要固执地在弹幕中到此一游“ XX 年 XX 月 XX 日，XXX 我喜欢你”。

面对伤痛文学的诱惑，没人抵挡得了，有网友就曾形容自己看别人弹幕告白时的心理变化——

“每次看到在弹幕里说 ‘ XXX 我喜欢你’，就觉得那人有病，告白为什么要来和他/她无关的地方。后来才明白 ‘只有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才敢说喜欢’。”

很难想象，这样一段话会出自一个早已被生活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中年男/女人。事实证明，青春伤痛文学与青少年自身需求间密不可分。

回忆一下，某天清晨，你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陌生的变化，想来想去，却不知道怎么和父母大人开口。因为上一次你和他们说起一件自认为无比重要的事情时，在他们眼中只是矫情和好笑。你觉得自己成人了，应该有更多决定权，想吃鸡就吃鸡，想染发就染发，甚至想着对“左手右手慢动作”的少年告白，现实世界却早已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安排得明明白白。

因此，对于青春期的孩子而言，不管是阅读别人的伤痛，还是自己写小作文，都意味着一种隐秘的沟通与宣泄。那些看似无病呻吟的文字，尽管够不上父母的正眼一瞧，却恰恰是青春期少年/女摆脱掌控的尝试，有着自我治愈的力量。

图片：矫情文字品鉴小组，豆瓣

“谈恋爱是要杀头的”？

1995 年出生的任豪大概率也是个青春伤痛文学爱好者。

因为顺着女方赵温柔的爆料，我们发现了一件有趣的往事：两人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是《爵迹》。不过，这并不是关键，最重要的应该是，顺着前文脉络，找到问题的答案——类似“大海和月亮”的故事那么多，怎么偏偏他被群嘲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有两点必须搞明白：

1. “大海和月亮”的故事是写给谁的？

2. 群嘲他的人又是谁？

你以为“大海和月亮”是写给吃瓜群众或者事件女主角吗？too young too simple！

回到偶像明星和粉丝间的关系。受日韩偶像工业的影响，“偶像人设”已经成为明星事业发展的必然运作，经纪公司参考本人性格及粉丝构成把偶像包装为满足不同女性情感的类型化产品。高冷奶萌，强健瘦弱，任君选择。

实际上，在所有饭圈女孩中，“女友粉”的比重最高。这就决定了，无论哪一挂偶像明星，其职业使命都是扮演好一个“单身 + 好男友”人设，满足粉丝的情感需求。反过来也不难理解，为何她们为了投票应援，特别愿意把一箱箱农夫山泉扛回家。

毕竟，饭圈女孩的爱都是真金白银的，为男朋友氪金，天经地义。

偶像明星和粉丝间的爱情从来不是单向度的。“上升期不能谈恋爱”、“谈恋爱是要杀头的”成为偶像明星和粉丝间的隐性约定，尤其是在偶像产业成熟的日韩，有经纪公司直接将“禁止恋爱”、“谈恋爱必须赔偿公司损失”写进合约。

因此，如果爱豆恋爱绯闻被实锤，那可能遭遇一场大型脱粉现场，并面临“欺诈”、“偶像失格”的道德风险。这对于事业根基不稳的爱豆来说是致命的。

明白了这一点，就能发现“大海和月亮”的妙处——

汲取青春伤痛文学的精髓“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避免正面回应，粉丝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

比如，有粉丝就感受到了大海的包容“可以消化所有的伤害，包容许多情绪”，又或者“你是大海，她是月亮，你不愿被她看到不堪又脆弱的一面，所以离开了她”。

显然，面对已经被曝光的、曾经的恋情，偶像回应的重点应该是如何重获粉丝好感和信任。在真心实意道歉之前，来这么一篇小作文，就像给了粉丝一个缓冲地带——他确实谈恋爱了，可是他有他的苦衷啊！更何况，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在理解了偶像的苦衷之后，再被文字间的忧伤情绪所感染似乎顺理成章。

微博超话证明，偶像粉丝群体和青春伤痛文学爱好者可能有高重合比例。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时，有姑娘和偶像道一声“早安”的心情完全抑制不住。

因此，这部分年轻人对“大海”的想象，不大可能是和无数鱼儿暧昧的大浪，而是一位浪漫多情却又迫不得已的海之王子，神秘与美感兼具。

当然，“大海和月亮”的故事不足以征服所有粉丝，但大浪淘沙下来的都是死忠粉。在#退团#、#RISE 解散#、#任豪暂停个人活动# 等或假或真的话题攻势之下，“虐粉”的目的达到，留下来的粉丝往往生出“孤军奋战”之感，誓和偶像一起成长、经受命运的考验。

回过头来，再观察网络上对“大海和月亮”的嘲讽，会发现其来源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是 RISE 团体中的其他成员唯粉；二是不关心恋情真实与否的吃瓜群众，他们嘲讽的最终目的恰恰在于对人间真情的呼唤，而非其文学素养的高低——

少一点偶像人设的经营吧！多花心思在个人作品上，更不要相信所谓的“颜值即正义”，因为即使陈冠希，也有成为本山大叔的一天啊……

参考资料：

李强、苏慧丽，《网络新闻受众负面偏向的关注度研究——基于传播心理学视角》

白烨，《“80后”的现状与未来》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液态价值（ID： liquidvalue），作者：王秦怡，题图来自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