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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03 09:53
一个日本人在广东小县城造楼:这里会成为世界中心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作者:谭伊白,编辑:陈子文,头图来自:作者提供


广东顺德的北滘(jiào)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这个位于佛山市东南角的小镇,除了顺德“美食之都”的名气响,还有几大家族企业坐镇,今年,一个地标性建筑也在这里平地而起。





和美术馆,由当地的家族委托而建,出自建筑大师安藤忠雄之手。他在75岁时接下这个任务,当时已经因为患癌被摘除了五颗内脏,还是飞来现场,实地考察。





这让和美术馆从设计之初就被广泛关注,安藤本人也称之为自信之作,“它承载了我对这座美术馆成为中国乃至世界中心的愿望。


历时五年,和美术馆终于在今年十月初敞开大门。


安藤忠雄在采访中


它有几大看点?为什么会是“世界第一个”?一条获得安藤忠雄独家授权的采访视频,也与执行馆长邵舒、安藤的学生兼合作伙伴马卫东见面,全方位聊了聊和美术馆与安藤忠雄的故事。



顺德北滘,和美术馆



和美术馆位于北滘中心位置


中午12点,岚洋茶餐厅的门被推开,老板娘听到铃铛响热情地出来迎客。


“你们从哪里来?也是来看隔壁那个美术馆的吗?”这间20平方大小的茶餐厅藏在一片居民楼中间,店面不临街,位置隐蔽不好找,老板娘刚在十月初做了店面升级。在这之前,这里营业到下午两点半,来的只有熟客和周围的上班族。


从十月份起,它多了许多外来客的点评,都是800米开外的和美术馆带来的游客,珠三角地区的、北京的、上海的,“生意变好啦!”老板娘的语气里有本地人的自豪。


北滘镇被当地人戏称为“北滘CBD”,它虽然是个小镇,却诞生了几个千亿资产的大企业,四周高楼林立,在玻璃写字楼环抱的中央,是由清水混凝土围合而成的和美术馆,独立又和谐。


和美术馆与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签约现场 左起 安藤忠雄、和美术馆馆长何剑锋 ©和美术馆


创建它的家族发祥于本地,在本地成长。建造和美术馆的缘起,是他们想为400多件私人艺术品找个收藏空间,同时回馈自己的家乡,让更多的人来了解这个地方的文化。在大湾区,深圳、广州、甚至顺德,“喜欢艺术的人很多,但敢于从事艺术的少之又少。”执行馆长邵舒说,所以家族希望走出这一步。


他们渴望一位既深知亚洲文化、有独特建筑语言,也能完美将建筑与环境融合起来的建筑师,将梦想落地,于是找到了安藤忠雄。


2014年初次见面,之后安藤反复修改设计和实地考察,再到繁复艰难的现场施工,终于五年后,一座大师建筑在小镇横空出世。



岭南文化的呈现 


和美术馆的入口,是交错的三块圆弧形的墙,“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包裹着一片花径,门口还有一棵安藤忠雄亲自挑选的日本黑松。所有的树种和花种也都是他定的,一年四季可以开出不同层次粉色的花,错落开来。



过了夹岸花园,是一条长长的水道。安藤忠雄总认为近代都市建设中“缺乏了许多水韵”,这条水之径直通美术馆。



走在上面,除了可以看到水面上被风吹动的建筑倒影,还有一旁美国艺术家洛克希·潘(Roxy Paine)的作品,一棵银色的大树。“它是死的,但又充满活力,与美术馆中西融合。”


眼前的和美术馆本体,是一座宏大的圆形建筑。“圆”在安藤忠雄的建筑生涯中有特别的意义,这次的“圆”是他经过多方考量后的又一次突破。



作为建筑师里设计美术馆最多的一位——除了非洲和南极洲,他在全球总共设计了88个美术馆,安藤忠雄总会花很多力气在建筑和当地文化的关联上。


和美术馆的“和”,有和谐安泰之意,也代表文化和空间的融合。于是这一次,他借鉴中国文化中“天圆地方”的概念,并走访了好几个当地岭南建筑,弱化了以往作品中常见的方形和三角形元素。建筑的圆又是重叠交织、一层层挑空出去的,像水波纹一样向外延伸,不对称性给整个建筑带来动感和韵律。



“圆”之外的另一个突破,是安藤第一次在外立面用了这么大体量的幕墙玻璃。


安藤往常的设计,多是清水混凝土的墙体或是和石墙结合。这次,他考察了周边很多岭南园林后,决定沿袭中国传统园林的精髓——第一需要通透,再者便是移步换景。希望人们在展厅里看艺术品的同时,也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清水混凝土和世界第一个双螺旋楼梯 


走近大厅,抚摸面前的这堵墙,你才能真正感受到被誉为“清水混凝土诗人”的安藤忠雄。


“两块清水混凝土之间的拼缝前后差,中国的标准是低于5毫米,安藤的要求是0毫米。在他的标准里,一个混凝土浇筑成型以后,边缘要跟刀切的奶油蛋糕一样,摸上去不会割手才算及格。”曾见证施工现场的邵舒打了个形象的比喻,“按照他的严格标准,最终全国只有一家施工团队敢接下这个活。”


和美术馆建造中


清水混凝土讲究“一浇成型”,靠的都是现场施工,一旦出错无法重来。当了五十多年建筑师,安藤固执地认定了这种材质。


在安藤之前,混凝土普遍被认为根本不具美感,一直都被当作建筑的打底材料。安藤说,“我坚持用混凝土,是因为我要挑战自身创造力的极限。钢筋混凝土只要有混凝土、水、沙石加上钢筋,就能随意创造形状,是象征现代的建筑工法。”而这不只是他美学上的企图,使用清水混凝土,还意味着他能在有限的预算与土地上打造最大空间,是最简单且最节省成本的解决之道。



其他建筑一般在浇筑过后都会做表面粉刷,但安藤从来不作任何修饰。呈现“素颜”状态,“没上粉底,没有遮瑕”。


他爱混凝土的表里如一,在他眼里,混凝土是生命体,在风吹雨晒后会变色、开裂,一座混凝土建筑就仿佛一个不断生长的庞然大物。



穿过大堂的环形走廊,一转身就进入了建筑中央。空旷而自由的空间,只有天顶的光洒下来,不经人事,心无杂念。这是世界上第一个混凝土双螺旋阶梯,像两条并行蜿蜒、永不交汇的河。



这景象,不禁让人联想到博尔赫斯所说的,两种看时间大河的方式:一种是看它从过去穿行过我们,流向未来;另一种是看它迎面而来,从未来而来,越过我们,消失于过去。



诗意的双螺旋楼梯,也正是第二个建筑难关。


浇筑双螺旋楼梯所需要的模板,每一片的角度都不一样,再加上圆形不断变大,长度也不一样,同时每层楼梯的高度也经过严密计算,逐级减少约9毫米。


“每块楼梯都有自己的身份证,装错了就完了。”安藤对细节有着近乎疯狂的完全操控,小到一个门把手的样子、高度,一个门锁怎么装,装在哪?楼梯的扶手角度多大?他都得管。因为疫情他不能往返现场,但每一张图纸他都要签字。




美术馆的顶部,是一个透光的弧形玻璃穹顶。自然光洒进中庭,随着时间变换,光斑会点缀在楼梯的不同位置上,楼梯的明暗也发生变化。顺德的地理位置正好就在北回归线上,每年夏至日时,太阳便会90度垂直射入穹顶,像一条直入云端的时空隧道。



《世间风物》展览现场


“售后服务” 


和美术馆一共六层,沿着双螺旋楼梯走,便能在每层通往不同的展厅,目前正在展出《世间风物》启动展,除了有重量级的家族藏品,还有国内外艺术家专门为开馆创作的新作。


左:徐冰《背后的故事:谿桥晚色》右:张大千《谿桥晚色》 和美术馆收藏


安藤忠雄一直认为:建筑家应该对自己设计过的建筑负责。


竣工后,他经常带着全体员工一家一家拜访已经建成的房子,只要一发现建筑的状况不理想,就立刻想办法处理。就算和客户发生争执,也会坚持到对方无可奈何为止;如果施工质量不佳,就算扯着对方的领子吵架,也会要求他们重做。往往热心、啰嗦到令对方退避三舍。


在“大阪府立近飞鸟博物馆”和“大阪府立狭山池博物馆”建成后,为了融合环境和活化城镇,他更是策划了由当地居民在建筑物四周亲手种梅花和樱花的植树活动。



艺术家宋冬在和美术馆布展作品《一隅全厨》


对于和美术馆,他不仅亲自选择花园里的植物,还对委任馆藏装置提出建议,使其与美术馆建筑空间语言相契合。


之前家族的收藏更偏重于中国近现代大家的字画,例如徐悲鸿、张大千、林风眠等。这几年,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国内外当代艺术家,徐冰、刘韡、名和晃平、草间弥生等艺术家的作品,坐落在建筑里的各个角落,等待被发现。


“怪人”安藤忠雄



“他是个奇迹” 


在马卫东位于上海的事务所里,珍藏着一幅安藤忠雄的手写信,立在整面安藤书墙的最中央。


“虽然被摘除了五颗内脏,我还是‘不死身’的安藤。”(日文中“不死身”的意思是硬汉)


安藤忠雄与马卫东


1997年起,约五年的时间里,安藤忠雄往返于大阪的家和东京大学两地,开始了在东京大学的任教生活。也是在这个时候,前往东京大学建筑系留学的马卫东认识了安藤,往后几十年,他不仅是安藤最疼惜的学生之一,也成为了工作上的伙伴。


这封信是安藤在2016年7月写给马卫东的。2009年因为癌症他被摘除了胆囊、胆管、十二指肠,2014年被摘除了胰脏和脾脏。但是他依旧保持着大阪人一贯的爽朗,“没有内脏,整个人都轻快多啦!”


有时候甚至还开玩笑,“业主找到我,我有时会疑惑,我这么老了为什么还会来找我盖房子。业主说,世界上著名的建筑师很多,得普利兹克奖的也不少,但缺少了五颗内脏的建筑师只有你啊。”


43岁的安藤忠雄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他是个奇迹”,马卫东回忆起与安藤老师的课堂点滴,说他是东京大学的“奇观”。“其他教授都是名校出来的,基本上都是东大本科毕业、哈佛博士毕业的,而他什么都不是。”


“1941年生于大阪,以自学的方式学习建筑,1969年设立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安藤忠雄的履历表开面见山就是这句话。他没读过大学,在做建筑之前当过货车司机和职业拳手的故事也总被人津津乐道。


安藤忠雄在东京大学授课


“但是他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是总会都把不同的朋友们邀请到东京大学来给我们上课、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让·努维尔(Jean Nouvel)、理卡多·雷可瑞塔(Ricardo Legorreta)、弗兰克·盖里(Frank O. Gehry)、贝聿铭(I. M. Pei)、多米尼克·佩罗(Dominique Perrault)……”


他每每一走进教室,强大的气场,锐利的眼神,总会让课堂瞬间变得严肃紧张,满堂的学生会立刻安静下来。


对于媒体疯传的,年轻时候的安藤对人对事要求极为严格,容易发怒,尤其是对不认真的员工,生起气来会秒变“拳击手”,马卫东说,“安藤老师对我倒是很温和,可能看我比较顺眼吧。从老师身上,我学到了很多道理,最受用的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最复杂的事情,直截了当。”



除了建筑,还是建筑 


安藤对于极度简朴的禁欲生活,有种下意识的憧憬。他在大阪的家距离工作室十几分钟的路程,用的是最简单的家具,每餐饭五分钟就能吃完,有时候一个月的花销大约只有2000日元(约130元)


除了建筑以外,他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在意,做很多事情的速度都很快。时间分配上,基本也都是和建筑相关的。


工作中的安藤忠雄(中)


耄耋之年的安藤,加上因为癌症动过几次大手术,医生嘱咐说,现在吃饭一顿至少得花40分钟,认真咀嚼,让食物在口腔内充分消化,还要日行一万步。


“可能是老师在年轻的时候,吃饭、做事都很快,没有很多机会好好体会来自每一餐饭的乐趣吧。但是现在吃完饭他还会说,‘诶!今天的饭味道还不错哟!’。”马卫东说。


安藤忠雄在旧书店购买的柯布西耶作品集


20多岁,他在自学的世界里摸索,看到了一套法国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的作品集。即使是一本二手书,他当时也还是买不起,他怕这套书引起别人的注意被买走了,于是偷偷把它藏在一个不明显的角落,每次经过这家书店都会去检查一下,直到一个月后才把它买下来。


在西欧旅行时,他造访了柯布西耶在马赛建造的住宅,之后待在那里的十天,每天都会去看这个作品。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在成立事务所前的4年里,只要存够了钱他就去旅行,到美国、欧洲、非洲、亚洲,观察各地独特的建筑。在刚刚成立事务所的时候,还没有客户找上门,走在路上看到空地,他就会想:“如果是我,就会在这里盖”,“这里如果这样开窗,应该会有别致的风景。”自己主动把图纸拿给土地所有者看,他常常会被当作神经病。


1969年,28岁的他成立了建筑事务所。此后的51年来,事务所规模由最初的3人到10人,到现在基本保持在20位建筑师、4位秘书和安藤夫妇。


事务所的位置也从没有变过——位于大阪的大淀工作室,一栋经过改建、重建、加建的约450平米工作面积的地方。这也是从他第一个住宅项目改造而成的。在建筑界,安藤事务所这样的工作模式在世界上也是极为鲜见的,他一直秉承的是日本工匠式的理念。


安藤与同事们在事务所合影


里面是一到五层的挑高开放空间,而他的工位,在最底层,直接面对着玄关。从他的座位大喊一声,声音可以传到每个角落。“员工进出事务所,必定会经过我的面前。他们在跟谁谈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我立刻能够掌握。”


作为当今最活跃、最有影响力的建筑大师之一,他还保持着小规模、扁平化的工作方式,所有项目都是自己做。在马卫东回国创业的时候,安藤教给他自己的管理方式——事务所就管三件事,第一管人,第二管钱,第三管项目,各花三分之一时间。


“成为建筑家这种人生选择,是一条狭窄又险峻的路。”他开创的独特风格,让人可以直接定义:有一种建筑,就叫安藤忠雄。


经典之作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住吉长屋——饱受批评的处女作


下雨时要从卧室去上厕所,得撑着伞走过没有遮挡的中庭。作为他建筑师的出道之作,这座房子挑战所有人的认知。


“以质朴的材料、应用单纯的几何学建立架构,并在生活空间中大胆引进自然。这样的住宅,直到今天仍是我建筑上的原点。”


自这个房子以后,他也追求在封闭的空间中,将光线与风等抽象化的自然元素导入建筑内部。


©松冈满男


地中美术馆——几十年的抱负


这是一座从外面完全看不到建筑外形的地下建筑体。人们靠着来自头上微弱光线的引导,慢慢进入地下的黑暗空间后,眼前突然浮现艺术品,拥有非常独特的体验过程。


其实地下建筑的构想,早在安藤刚从事建筑设计时,就一直在内心勾勒了。1990年起,他的事务所承包公共建筑的比例增加,直到1999年,他接下了地中美术馆的设计,才完成了长久以来的抱负。


©安藤忠雄建筑研究所


光之教堂——极致的低造价建筑


这来自于安藤一位报社朋友的委托,想改建自己常去的教堂,但不充裕的资金变成了巨大挑战。


于是安藤继续沿用清水混凝土的材质,室内的祭坛和长椅就用了工地现场的脚架所用的杉木板来做。除了有降低成本的考虑,他还将教徒的虔诚之心带进了建筑。


疫情的缘故,医生嘱咐安藤不能远行。


“就在几个月前,安藤老师打电话跟我说,现在不能出门活动,真是有点无聊啊!”马卫东说,“他还是那个风趣幽默的安藤。”他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往常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海外做项目,现在的他很怀念那种坚持了半个多世纪的紧张的“游击队建筑师”式的工作节奏。


79岁的他,光与影的故事还在继续,“建筑必然伴随光和影。人生亦然。有艰苦、阴霾的日子,背后就必然有光明的日子。”


部分图片由和美术馆提供

资料收录于《安藤忠雄全集》(2021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条(ID:yitiaotv),作者:谭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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