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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为孤独症儿童提供有效的干预方案,是家长最头疼的一个问题。游戏干预因为强调“在玩中学”、让小孩快乐地习得语言、认知和社交技能,得到广大家长的青睐。
然而,真正要把游戏干预做好,一点都不容易:“会玩”真的是一门大学问!没玩好,不仅习得不了语言、认知和社交技能,反而可能落下各种问题行为。为什么会这样呢?本期推送,小胖的妈妈将分享她最近在游戏干预机构颇为戏剧化的经历,以及她的一些思考,也许对其他家庭在选择干预机构时能有所启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小胖的妈妈,原文标题:《小胖的妈妈丨游戏干预机构走一遭,我的感受是……》,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两个月给小胖的干预结构做了一些调整,9月份前,他只在一家机构做上午3小时的一对一干预,下午休息自由活动,晚上居家干预;10月份,下午加1小时游戏课;11月份上午半天班换了一家机构,下午继续游戏课程。
现在这种调整快一个月了,结局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一是上午半天班的新转机构孩子适应得还比较快;二是下午的游戏课从喜欢到问题行为爆炸式发生,我不得不与机构沟通停课事宜。这其中暴露出的问题,其实不是孩子适应性的问题,也不是具体的哪家机构好哪家机构不好的问题,它说明的是当前ASD干预行业存在的整体性问题。
一、是什么因素让我寻觅游戏干预机构
作为一个ASD孩子的妈妈,我对游戏干预可谓迷之向往,从我在若干家长微信群了解的情况来看,有这种想法的父母不在少数,试想谁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在玩中学,对各方面的能力培养产生内生动机呢?事实上,从接触ASD干预开始,我就使劲啃各种游戏知识,书籍、网络课程、专家讲座、家长培训统统涉猎,努力使自己在孩子面前成为一个有趣的伙伴,然而,现实很骨感,玩不起来依然是常见的情形。
6月份,机构终于复课,老师在评估之后给出的建议是加强游戏、大肢体运动和口肌方面的干预,并重点强调了游戏的重要性;7月份,在中山三院看门诊,医生给出的下一阶段干预的重点是语言能力,特别强调基于游戏激发主动语言。
这下可又给我拧紧了游戏能力培养的弦,在各个家长微信群提问咨询,到机构实地考察,最后在一家口碑不错的游戏干预机构缴了预定金开始排队(排学位),由于这家机构也开展家长/游戏师资培训,我当时即申请孩子的学位、师资培训两边排队,哪个先排到就先上哪个,可见当时的心态之急、决心之甚。
即便经济上已经紧张,还是决定要到游戏机构走一遭,因为这很有可能成为孩子干预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孩子化被动为主动,激发内生动机),妈妈现场观摩游戏能力应该也是可以提升的吧。
二、一万+学费,18次课后,果断退课
排队其实还挺快的,两个月后我就收到了机构学位空出、10月份孩子可以上课的通知,立即缴纳了学费11000元+评估费1500元(感统与游戏沟通能力评估):该游戏机构的收费标准是250元/节课(45分钟上课+15分钟交接/节),一次性购买50节,可以打折优惠到220元/节,我们购买的是50次课。按照机构的算法,课时费为250元/节(后续涉及退费事宜,实际按250元/节收费),这个收费标准在ASD干预行业属于中等偏上水平。
十一假期结束以后,我就开始带着孩子到机构上课了,每天往返在路上就要颠簸近2个小时,花费这么大的成本,内心真的对游戏课程抱有极高期待。
然而,小胖在这家游戏机构中的干预过程与变化却有点戏剧性,我也没有想到与这家游戏机构的缘分这么短暂,上到第18次课我就申请退课了。小胖在这家机构的18次课,总共持续3周多的时间,这段时间的干预状态总体上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孩子暴喜欢阶段,大约是第一周5次课堂的时间,这段时间老师对课程的定位是建立与孩子的良好关系,每次课都配备了2~3位老师(这是一种特殊配置),大量的感官刺激引入,活动应接不暇,孩子每天上课都处在开心兴奋的状态之中。
第二阶段是喜好消退阶段,大约是第二周到第三周半的大约7~8次课堂的时间,这个时候课堂已回归到正常状态,即一个老师上课,活动中既有感官刺激类的,也开始引入偏静态一点的活动了(毕竟老师的体力也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和孩子肢体互动)。
这个时期孩子对一些活动表现出不喜欢,有时候出现尖叫哭闹的情绪,比如孩子看到某样玩具后形成了自己的想法,拿到手后就开始自己玩,三两次后就进入重复状态(学理一点讲这是重复刻板玩法),不理任何人了,老师试图介入,孩子不情愿、闹情绪。我记得我当时做的总结是,可能老师对孩子还不够了解,一些介入方式明显不恰当。
接下来是第三阶段,第三周半往后的一周,也是大约5~7次课堂的时间,孩子的问题行为呈爆炸式发生,尖叫、哭闹成为常态,第17次课、第18次课甚至出现了由于生气,孩子“打”老师的情形。虽然在这最后的一周课堂里,我每天晚上都花时间整理分析课堂上出现的问题,以孩子的性格特点为基础与老师沟通讨论,但是当问题行为这样爆炸式发生,甚至出现“打人”举动(这种情形在日常生活中是极少发生的,在过去的一年里除去课堂上的这次事件,总共可能也只出现过两三次),我感觉到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了,跟机构沟通课堂至少需要中断一下了。
事实上,在最后的一周里除了与老师沟通讨论,我还与课程管理团队进行了沟通,希望他们进行督导,帮助课堂向良性发展,机构很快也安排了督导,但是很显然课程并未按照预期推进,问题行为未得到处理,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姿态。
在课堂中发生的问题行为进一步辐射到日常生活中,小胖在家里哭闹、尖叫的行为也明显增多了。我后来仔细琢磨其中的问题,当我意识到这是一种结构性矛盾时,我最终决定终止课程,申请退课。不得不说的是,这家游戏干预机构最终对剩余课时进行了全额退款,也算是一家良心机构了。
三、教训即启示:不深谙ABA的干预都属帮倒忙
为什么我说在这家游戏机构干预中出现的问题是结构性矛盾,我每天都在课室内,我深刻地知道孩子问题行为爆发的根本原因是老师并不应用ABA的一般原理与孩子互动,原因既可能是不认同ABA,也可能是尚未掌握ABA,总之老师既无法及时处理问题行为,更加没有正向行为引导的概念。
在问题行为频发的最后一周,我每天晚上都要形成1000字左右的课堂总结,帮助分析课堂中出现的种种情况,并给出应对方案,老师表示很认同。如果第二天的课堂出现相同情况,老师会努力参照我给出的方案来应对,但是情况稍微改变,老师又没有应对策略了。
我本来设想,反正我在课室内,问题行为一爆发我就上手处理,后面发现这根本不可能,因为这毕竟不是我的课堂,很多要素的引入不是我能控制住的。
举几个例子,我们都可以看到问题行为发生、强化的轨迹:
(1)有一次小胖对一条彩带形成了自己的玩法,他把彩带塞到一个洞里,然后慢慢拉出来。他不想任何人干扰,只想独自玩耍。老师于是在旁边配乐一下,“哎呦哎呦”,试图吸引孩子注意力并加入孩子的游戏,小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尖叫了几下,并瞪了老师一眼;
老师换了个方位,更换了配乐,“诶呀,诶呀”,小胖彻底愤怒了,他尖叫并拿起牵引彩带的小棍子打老师,老师这才停了下来。
小胖发现只有通过尖叫甚至是肢体行动,才能阻止自己不喜欢的因素发生。
(2)课程中设置了吃点心环节,有一天妈妈带过去的零食是海苔,而小胖想吃饼干,于是用哭腔说,“饼干,饼干,我要饼干。”妈妈给予解释,“今天没有饼干哦,你先吃海苔。晚上回家可以吃饼干。”小胖哼唧了一会,最终接受了现实。
第二天,妈妈带过去的是薯条,而小胖想吃饼干,于是用哭腔说,“饼干,饼干,我要饼干。”妈妈解释说,“今天没有饼干,是你最喜欢的薯条啊。”小胖哭闹加重,尖叫、倒地,老师着急了,安抚他并迅速从办公室找来一袋饼干。
小胖发现只要哭闹加剧,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凡此种种,实在太多了,老师抱着一颗善良真诚的心,只要孩子提要求就满足,却不曾想到无意中强化了孩子的错误表达(不是用清晰的语言提要求,而是用闹情绪提要求);老师试图参与孩子的游戏,为他呈现有趣的玩法,却不曾想方法不当,激发新的问题行为。
从我和老师沟通的情况来看,她对我的分析、方案都是比较认同的,也就是说她看起来并非完全不懂ABA,但是她确实不能够进行灵活的应用。而从后续与督导的沟通来看,他们则基本上未从问题行为分析的角度来思考课堂问题的应对。由于缺乏ABA原理的应用,或者说ABA应用能力欠佳,课堂成为了孩子问题行为的点爆场。
所以,此次在这一家游戏机构干预是一次教训之旅,当然,教训即启示,它告诉我们不深谙ABA的干预实属帮倒忙,挑选ASD干预机构必须要考察其是否具备ABA取向,以及ABA应用能力,除了专业化的内容(口肌、感统、游戏、认知等),就是需要考察机构针对孩子问题行为的处理能力,以及正向行为引导能力。
四、思考:ASD干预行业乱象亟待破题
当我说到这里,有的人可能会说,“那能怪谁呢?还不是怪你自己瞎了眼,找错了机构。”而我在这里想说的是,这其实暴露的是ASD干预行业管理的问题,即我国并没有ABA技能认证体系,也没有ASD干预的其他技术认证体系,这样的基础问题不解决,作为一个普通家长,我可能还会“眼瞎”,很多家长都可能会有“眼瞎”的惨痛经历。
近年来,我国ASD确诊比例急速上升,除了一些小县城干预资源依然绝对匮乏,一二线城市的干预机构发展火速,一些大城市的干预资源在师生比上已经达到了1:1(参考贾美香大夫在“2019年孤独症康复技术发展及政策研讨国际论坛”上的发言)。以我所生活的广州为例,各类机构、工作室可谓遍地开花,但是家长如何选择挑选机构依然是难题:
(1)几乎所有的机构都声称自己以ABA为基础,但是不是真的、合格的ABA却难以识别。因为ABA是当前国际公认的对ASD干预的有效方法,所以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干预资源都会声称自己是以ABA为基础的,包括发展学派的理念机构(如游戏类机构、游戏类课程),也会说自己是与ABA融合的(惯常的说法,发展学派并不排斥ABA,所有发展学派应用高手都是ABA专家)。
(2)五花八门的师资认证,到底哪个是权威不得知晓。从我看到的就有在Alsolife平台学习认证的、在恩启平台学习认证的、在残疾人康复协会平台学习认证的、在机构学习认证的(比如我参加过人幼的PCI培训,他们也为我颁了一个证书),有大量没有任何认证的(大多数属这种情况),还有机构自主认证的,例如很多机构都有所谓BT老师、SBT老师,我未找到这些术语的出处,大致推断它是机构自主评定的教师资历,BT老师也被称为资深老师、SBT老师一般指有督导资格的资深老师。总而言之,大量机构没有详细的师资介绍,即使有也无法判断质量。
(3)大量存在的未注册机构,几个老师租两间面积较大的民房,就可以开一家ASD干预工作室了,这在广州很常见。这样的未注册机构首先在行业监管以外,它的质量可能是不错的,但是一旦发生纠纷就很麻烦;其次它也没有非常正式的公告渠道,不是一个厚着脸皮到处发问的“资深”家长,还根本无从知道这些干预资源。
不得不说,ASD的概念引入我国的时间还不长,从陶国泰教授确诊第一例ASD也不过才三十多年的时间,而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我国又长期依附美国的ABA技能认证体系(即我们经常看到的BCBA,BCaBA,以及BCBA-D),在ASD干预领域我国没有建立起自主化的技能认证体系,而在依附发展上也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截至国际行为分析师认证委员会在今年宣告取消美国加拿大地区外的认证申请,我国的BCBA总人数还不到200人。
没有行业认证,没有行业规范,是我国ASD干预领域最基础的问题之一,相关部门真的需要加强这一主题的研究,寻找破题。
先说这么多吧,不是我忧国忧民,作为一个ASD儿童的家长,如果国家能够建立起ASD干预的技能认证体系、规范管理体系,我想广大家长才能依据自己的条件有效选择、配置各类干预资源,而不是不断跳坑、自找苦吃。对于有ASD儿童的家庭而言,这种不断的试错(我接触过一位家长两年多换过二十多家机构),无疑是对家庭经济一记重大的打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行业研习(ID:hangyeyanxi),作者:小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