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里的野味

从现有考古成果和文献看，早于《诗经》的年代，我们的先人就已经驯化了马、牛、羊、猪、狗、鸡这六畜，但在《诗经》里写民间生活的《国风》，却多见野味，鲜见六畜，可见当时民间养六畜并不普遍，普通老百姓想吃肉，主要还是靠打猎获得野味。

这些野味是什么？我们来看看《召南·野有死麕》：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大意是：

打死獐子在荒郊，我用白茅将它包。遇到少女春心动，走上前来把话挑。

林中丛生小树木，荒野有只小死鹿。白茅捆扎献给谁？有位少女颜如玉。

“请你慢慢来别着忙，别碰围裙莫慌张，别惹狗儿叫汪汪！”

这是一首优美的爱情诗，记叙了一对年轻恋人的一次野外幽会，年轻的猎人先是用白茅包裹着死去的獐子，用来引诱怀春的少女，初获芳心。第二次又俘获了一只鹿，于是用白茅包裹着死鹿，去向那位已有意思的如花似玉的少女表达爱意。

也许是男子在办事时过于猴急，弄得动静有点大，女子于是劝诫男子：“请你轻点、慢点、温柔点，别那么猴急，把我的围裙弄坏了，再说，你弄出这大声响，要是惊到远处狗儿乱叫，让人知道我们这事就坏了。”

这首诗说到两种野味：麕和鹿。“麕”同“麇”，就是獐子。陆德明《毛诗音义》引《草木疏》：“麕，麞也。青州人谓之麕。”朱熹《诗集传》也说：“麕，獐也，鹿属，无角。”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得更清楚：“獐，秋冬居山，春夏居泽，似鹿而小，无角，黄黑色，大者不过二三十斤。雄者有牙退场门外，俗称牙獐。其皮细软，胜于鹿皮，夏月毛少而皮浓，冬月毛多而皮薄也。”

鹿比獐大，与獐一样，肉可吃，皮可做衣服，一整只就送给女子，在肉食极为稀缺的那个时代，不可谓不大方，俘获芳心也就可以理解了。

老百姓打猎是为了解决吃肉，王公贵族打猎则更多的是一种娱乐，《诗经》里有一首写周宣王打猎的诗《小雅·吉日》：

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麀鹿麌麌。漆沮之从，天子之所。

瞻彼中原，其祁孔有。儦儦俟俟，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大意是：

戊辰吉祥日子好，既祭马祖又祈祷。田猎车辆已备齐，四匹雄马壮又高。驱车登上大土丘，驱逐群兽快快跑。

庚午吉祥日子好，打猎马匹已选齐。寻找野兽聚集地，鹿儿成群堪称奇。驱逐漆沮水边兽，赶到天子射猎区。

遥望原野漫无边，地方广大物富有。奔跑慢走野兽多，成群结队四处游。都要赶到天子处，乐得天子显身手。

我们弓弦已拉开，也已把箭拿在手。一箭射死小野猪，奋力射死大野牛。野味拿来待宾客，共吃佳肴同饮酒。

周宣王在西都镐京的田猎活动是周朝每年在畿内举行的常典，有显示国家文武功业的目的。如此打猎，场面当然要壮观热烈，与普通老百姓打猎不同，其准备之周到，仪式之周全历历在目，随从驱赶群兽供天子射猎，收获自然也十分丰富，有“麀”，这是母鹿，有“鹿”，指公鹿，有“豝”，那是小野猪，有“兕”，指大野牛，也有说是犀牛。

猎获品种应该不仅仅是这些，但诗里也只列出这几种，我们只能窥见一斑。打猎结束，猎获物很多，天子高高兴兴地用野味宴享群臣，而不是像前文那小伙子拿着野味去找女孩子献殷勤。都是打猎，差距可大了去了！

这种差距老百姓是看在眼里的，《诗经》里就有一首诗《小雅·大东》，描绘了一幅王政不平、民贫国困、匹夫抗争的惊心动魄的社会画卷，写待遇不公平。“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而“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说东方小国的臣民，一味受累没有人前来慰抚，而西部诸侯国的王公贵族，个个穿着鲜艳华贵的衣服。

又举了一个例子说连周人中身份低贱的也“熊罴是裘”，“熊”指黑熊，“罴”指棕熊，看来周人打猎的战利品还包括熊，熊肉可吃，熊皮草则做成高级衣服，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享受的。类似的情节也出现在《大雅·韩奕》，周宣王时期年轻的韩侯入朝受封觐见，“鲂鱮甫甫，麀鹿噳噳，有熊有罴，有猫有虎。”这也与老百姓无关。

王公贵族打个猎兴师动众，小老百姓打猎重在收获，《诗经》里的《召南·驺虞》就写了小老百姓打猎，里面有“壹发五豝”“壹发五豵”，“豝”和“豵”都是指小野猪，《广雅》的解释是“兽一岁为豵，两岁为豝。”古人的“一发”与我们今天的“一发”不同，他们是射满十二箭为一发，十二箭射中五只猪，准绳还不错，也有说“壹发五豝”是虚指，也是说命中率高。

《邶风·七月》里的“言私其豵，献豜于公。”意思是个人把小猪留下，大猪就用来送给王公贵族，这里的“豜”指大猪。《齐风·还》“子之还兮，遭我乎峱之间兮。并驱从两肩兮，揖我谓我儇兮。”意思是对面这位大哥身手真敏捷啊！我进山打猎和他相逢在山凹。并肩协力追捕到两头小野猪，他连连打拱作揖夸我利落啊！这里的“肩”同“豜”，也是指个头大的野猪。

打猎的品种还有不少，《郑风·女曰鸡鸣》有“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凫就是野鸭，雁是大雁；《魏风·伐檀》有“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貆就是獾，也有说是幼小的貉。“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鹑就是鹌鹑；《小雅·巧言》有“跃跃毚兔，遇犬获之。”“毚兔”就是狡兔，用蹦跳窜行的狡兔，遇上猎狗也会被抓住，讽刺进谗者的可耻下场。

真正说野兔的是《小雅·瓠叶》，里面“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连烹饪方法都讲清楚了，“炮”就是带毛裹上泥放在火上烧；“燔”就是用火烤熟；“炙”就是在火上熏烤熟。《邶风·雄雉》有“雄雉于飞，泄泄其羽。”雄雉就是公的野鸡，这首诗是用雄雉起兴，与打猎无关，但野鸡也是当时打猎的野味之一。

如此算来，那个年代的野味有獐子、鹿、野猪、大野牛、熊、野鸭、大雁、野兔、野鸡，也算品种多样了。打猎分贵族和平民，除了仪式感不同，个体特别大的野味，也只有贵族王公才打得到，这倒与等级无关，个体特别大的野味，没有多人协同作战拿不下，普通老百姓打猎，单打独斗地多，只能抓些小的野味。

打猎吃野味，也是分阶层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辉尝好吃 （ID：YeMmY2021），作者：林卫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