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条沙图什围巾的背后，都是一段血腥的盗猎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印度通（ID：chindiaguru），作者：林泉，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条美丽的克什米尔羊绒披肩，有两种取绒方式。

一种是山羊绒取绒，一种是沙图什披肩取绒。    

你选哪一条？

藏羚羊的羊绒制成的披肩 شاهتوش，沙图什（Shahtoosh），作为克什米尔羊绒披肩的一个特殊品种，具有许多神秘感。 

很多卖家会把Shahtoosh翻译成为“国王的披肩”，实际上这是一种误导。

Shahtoosh中的shah，是波斯语的 king，شاه，指可汗、国王。

但关键的词根是توش，转写成拉丁字母是tush或toosh， “toosh”这个单词绝不是一般卖家所说的“披肩”“围巾”，而是与“热度、热”有关。

在波斯语中，toosh有两个意思，首先指的是“力量、力气、强度”，还有一个意思是“旅途中的干粮、点心”。

在同源的另一种语言——普什图语中，类似的词——tawš——则保留了更多的原始印欧语含义，意为“热量”。

Shahtoosh是个复合了“shah”和“toosh”的词，因此Shahtoosh意思应当是“king of heat”，译为汉语是“保暖之王”。

汉语翻译采用了英语发音的音译，把藏羚羊绒制作的披肩Shahtoos译为“沙图什”。   

藏羚羊栖息于海拔3700~5500米的高山草原、草甸和高寒荒漠地带，主要分布于中国以羌塘为中心的青藏高原地区（青海、西藏、新疆），极少量见于拉达克地区。

藏羚羊早晚觅食，善奔跑，可结成上万只的大群，大群的藏羚羊为瘠薄的高原土壤提供了有机肥料，它们对牧草的适度践踏又起到分蘖作用，使牧草长势旺盛。

它们产仔后遗留下来的大批胎盘及老弱病残者，又为狼、秃鹫等许多肉食动物提供了食物，因此藏羚羊在青藏高原的生态系统和食物链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某种程度上，如果没有了藏羚羊，三江源地区的生态将会急剧恶化，许多野生动植物也将面临灭绝。

由于常年处于低于零度的环境，藏羚羊通体有厚密绒毛，这层比普通家养山羊更细密保暖的绒毛，也是它们遭遇灭顶之灾的原因。

在现代的热兵器出现以前，牧人为了防止野兽侵扰家养牛羊，有时会设置陷阱，陷阱中有金属制捕兽夹。

这种方式也被用于捕猎藏羚羊，但是这种方式一次只能捕到一只羊，陷阱的设置也无法太密集。

在黑市贸易通道通畅之前，沙图什的需求和产量都不算太大，作为克什米尔地区传统的手工业中的一部分，沙图什也仅仅是作为羊绒披肩其中的一个昂贵品种存在。

但是现代的热兵器和越野车的出现，改变了这一产业的状况。

上世纪90年代，一些淘金者非法进入可可西里地区淘金，金矿没找到，却发现了猎杀藏羚羊能带来高额的利润，于是开始了重装盗猎。

藏羚羊是群居动物，奔跑时速超过80公里，盗猎者们开着越野车用冲锋枪扫射群居藏羚羊，远远不是一头一头捕猎的速度，而是一群一群地猎杀。

打坏了皮不要紧，这个产业链要绒不要皮。怀着小羊即将生产的母羊被剥皮的照片、妈妈被剥皮了还在凄惨吸奶的小羊羔的照片，触目惊心。   

一条沙图什通常尺寸为200*100厘米，需要3只成年藏羚羊的绒制成；男士尺寸的披肩尺寸270*135厘米，需要6只藏羚羊的绒。

藏羚羊无法家养，获得藏羚羊绒的唯一途径就是猎杀，每一条沙图什，都沾满鲜血，是不争的事实。

每年6月，藏羚羊将横穿青藏公路与青藏铁路，到可可西里深处的乌兰乌拉湖、卓乃湖、太阳湖、可可西里湖等湖畔产羔，8月带着产下的小羊羔再自西向东迁徙回原处，迁徙行程超过300公里。

上世纪90年代，随着现代人口基数增多和贸易的发达，国际黑市对沙图什的需求逐渐增大，在可可西里盗猎藏羚羊日益猖獗。

在那个疯狂盗猎的年代，盗猎者们就埋伏在藏羚羊的迁徙线路上，对羊群进行大规模的扫射，一张藏羚羊的毛皮仅售700元。

成本极低的盗猎活动，令藏羚羊的数量一度从100万只锐减至不足5万只。

盗猎过程惨绝人寰，而一代又一代的守护者们，为保护藏羚羊及青藏高原的生态平衡，也付出了生命与鲜血的代价。

这段沉重的黑色历史，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电影《可可西里》及书籍《亲历可可西里十年——志愿者讲述》，电影是虚构，书籍是现实，而现实远远比虚构更残酷。 

1981年中国加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中国政府严禁一切贸易性出口藏羚羊及其产品的活动。

按照印度法律，在克什米尔地区，政府允许工坊以个体名义，加工以前存下的藏羚羊绒，但严禁任何藏羚羊绒及其制品的贸易。

尽管有漏洞，但销售和购买沙图什产品依然违法。

也就是说，在任何国家，销售和购买藏羚羊绒制品，都是违法行为。

关于沙图什，有几个事实需要澄清：        

第一：如果有人告诉你他是去野外捡的藏羚羊自然脱落的绒，那是扯谈。               

藏羚羊生活的区域多数是高海拔无人区，在无人区中被吹散在风中的绒几乎无法人工收集，即使能收集也不可能支撑起产业链。         

再强调一次，获得藏羚羊绒唯一的方式，就是非法盗猎。

第二：有人说，我的藏羚羊是家养的，我们抓了羊，圈了地，喂它吃的，繁衍后代，给它梳绒。

这一说法不具有科学性，因为藏羚羊至今无法家养。

奔跑时速超过80公里的藏羚羊，野性难驯，你能抓一群养起来，养不死还能让它给你定期产绒？

能为了织几条围巾买下了几百平方公里地建立了堪比世界级的自然保护区？那饲养的藏羚羊和家养的山羊产的绒还有什么区别？

这种谎言，和那些毒杀狗卖狗肉的人说自己的狗都是饲养的没区别。

藏羚羊正是因为在生存环境极端恶劣的野外，才长出了最细致最保暖的绒。关于藏羚羊生活习性及活动半径的资料网上甚多，此处不详述。           

第三：沙图什能轻易穿过戒指，所以被称为“指环披肩”。   

事实是：薄如蝉翼的真丝披肩也能穿过一枚男士戒指。    

穿过戒指，仅仅是指羊绒围巾在一种很轻薄的状态下保暖度远胜于同重量的羊毛，轻薄的山羊绒围巾，在没有刺绣的情况下，都能穿过戒指。

非常厚的高质量羊绒披肩，穿不过戒指，因为太厚啊！                

穿戒指，不过是个商业噱头，不是衡量质量好坏的标准，更不是判断是否是沙图什的标准。

随着近几年国内消费克什米尔羊绒披肩的风潮兴起，许多卖家也在有意混淆“山羊绒”和“羚羊绒” 两个概念。

包括我，刚开始接触到Pashmina山羊绒时，都会被告知：这是羚羊绒。

一些尼泊尔卖家，率先发明出“羚羊绒”这个概念，表示自己的羊绒既不是家养的山羊绒，也不是非法的藏羚羊绒，而是高级的合法的野生羚羊的绒，这些野生羚羊也是在野外捕捉并驯化圈养的。

这个谎言和上面圈养藏羚羊一样，经不起推敲。

羚羊类动物总共86种，分数于11个族，32 个属。

我请教过国内著名的动物学家连新明老师，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能支撑羊绒类制品能由山羊和藏羚羊之外的其他羚羊绒制成。

也就是说合法商品中就没有“羚羊绒”这个东西。       

真正的羊绒，只有两种：山羊绒和藏羚羊绒，“羚羊绒”这个概念本身是以讹传讹，不管卖家是有心还是无意，“羚羊绒”都不值得追求与推广。

值得注意一点的是，国内销售藏羚羊绒制品的现象越来越猖獗了，甚至在淘宝平台上，公然以直播的形式销售。

藏羚羊绒沙图什英文名为Shahtoosh，简称toosh，很多卖家在微信、淘宝中就公然销售"toosh"，所谓的“toosh”就是沙图什。

山羊绒的英语是Pashmina，开头字母是P,在销售时也被简称为P，而沙图什就被简称为“T”。尤其是在直播中，卖家口中的T，就是沙图什。

藏羚羊绒比普通山羊绒更细，在纺线和纺织时都很容易断线，为了提高效率也是降低成本，常见的做法是将一条披肩的经线使用藏羚羊绒，纬线使用山羊绒，这样方式制作的披肩就叫“P+T”。

克什米尔一位资深供货商告诉我，除了90年代制作的老库存，市面上几乎没有新的现成的100%沙图什。

原因还是制作方式太过缓慢，通常是有客户预付定金后才会生产，这条100%沙图什在织布机上开始纺织时就是有主的，不会流到市场上。

但是“P+T”的概念，一下打开了高额利润的大门。

Pashmina山羊绒加工，由于在合法层面进行，竞争激烈，利润已经透明化了。

而沙图什从来都是暗地里交易，价格和利润都不透明，“P+T”的混纺模式，让市场衍生出无数无法核实的说法：

由于100%沙图什纺线容易断，所以在纺线环节就加入Pashmina山羊绒，增加线的结实度，提高纺织羊绒底坯的效率，也降低材料成本。

或者是在纺织底坯时，混入不同比例的Pashmina山羊绒线。

于是，五花八门的“T”就面世了：含量15%、30%、50%、75%、85%……等等等等，不一枚举。

问题的关键也来了：买家如何判断这条披肩中沙图什的含量是50%还是75%？

常见说法是沙图什比山羊绒轻，有经验的人掂重量就知道。

但是，轻的材质有很多种，我在前面一系列文章中也讲过，纺线的方式、织布的方式、刺绣的方式都会导致同材质同尺寸的披肩重量有所不同，“轻”从来都不是判断一条披肩材质几何、做工好坏的唯一标准。

唯一能准确判断一条披肩中沙图什的含量的方式就是上仪器检测，不过这些仪器在中国都属于正规质检机构，拿着这样的披肩去检测，无疑是自投罗网。

鉴于在任何国家销售和购买沙图什都属违法行为，因此也没人拿这样的披肩去检测。

由于谎言不会被戳穿，披肩中沙图什的含量就此全靠卖家一张嘴。

不诚信的零售商，在供货商那里拿到一条沙图什含量50%的披肩，可以当75%含量甚至更高含量销售，因为买家无从甄别。

而卖家自己，也只能依靠所谓的经验和对上游供货商的信任。但在这个销售链中，诚信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参与者都违法。

如此乱象，我和国内的环保机构的老师、动物学家也探讨过。

每个卖家，不管是零售和批发，除了已销售出去的沙图什，手上都有一定的存货量。

目前的状况，在中国盗猎藏羚羊，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各级政府和民间机构都在此投入了相当大的力量，从源头上斩断了盗猎链条。

在克什米尔地区，我见到过据称来自拉达克Changtang区域的“藏羚羊绒”原材料，加工商的进货价约100元人民币/克。

我无法核实这些绒是否真的是藏羚羊绒，姑且算都是真的，每次贸易，少则500克，多则5000克，2000克是常见贸易量。

因此，现今市场的沙图什制品，绒的来源仅有两种：90年代盗猎存量及现今拉达克地区的非法贸易。

然而这两种量加起来，不足以支撑目前在中国市场销售的所谓沙图什的量。

这个现象的道理，和82年的拉菲只生产了30万瓶，在中国一年销售了200万瓶，是一样的，其中的奥妙不言而喻。

我也见过老的沙图什披肩，和普通羊绒披肩一样，沙图什只是披肩的底坯，这样的披肩，有素坯，也有刺绣和kani缂绒，工艺和Pashmina山羊绒并无二致。

沙图什被誉为“最保暖的披肩”，是因为藏羚羊绒比山羊绒更细，因此，在同样重量的素坯情况下，沙图什比山羊绒披肩略保暖，但是这个保暖度无法用数据量化，仅为体感。

至于卖家吹嘘的“上身三秒发热”“能捂熟鸽子蛋”，是一种“语言的艺术”。

用初中物理知识好好说人话：羊绒披肩不是发热体，它作为一种保温材料，很好地阻断了热量传播，保持体表温度不散失。

这世界上美丽温暖的物件很多，Pashmina山羊绒是克什米尔地区古老的工艺，在艺术和实用层面已经登峰造极，这样的披肩和沙图什在技术和艺术上没有任何区别。

还是那句老话：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何必为了一点贪欲取了在荒野中自由奔跑的羊儿的生命？

很赞叹的是，多年来，我国各级政府、民间机构、以及环保人对藏羚羊严加保护，严厉打击非法捕杀藏羚羊犯罪活动，加强法制宣传和执法力度。

由于生态环境的改善和武装盗猎活动的减少，在藏羚羊主要生活的可可西里国家级园、西藏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青海三江源国家公园及新疆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新生小藏羚羊的成活率有所提高，种群恢复增长较快，到2014年数量已近30万只。

在此向为藏羚羊及青藏高原环境保护作出努力的环保人们致敬，我愿意做一个负责任的消费者，与负责任的读者们一直同行，一起不断完善知识和自我。

*文中羊绒披肩实物照片均为山羊绒。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印度通（ID：chindiaguru），作者：林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