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万襄阳群演的“电影梦”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王中中，原文标题：《坐拥650万“群演”的襄阳，会成为下一个横店吗？》，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前些天，新周刊记者特地来到《你好，李焕英》的拍摄地——湖北襄阳。在这座小城里，我们发现，每个人都有个演员梦，人人都可以成为“最佳路人甲”。

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向来不需要太多理由。一座城市能走红，有时候也只要一部电影的契机。

2021年初春知名度最高城市，非襄阳莫属。创造了票房纪录的《你好，李焕英》，让电影拍摄地襄阳成了网红打卡目的地。

我们抵达卫东厂（《李焕英》取景地）的时候，襄阳正在“倒春寒”降温下雨，但依然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在电影同款景点打卡。/ 作者供图

马蜂窝旅游大数据显示，电影《你好，李焕英》上映后的15天内，襄阳旅游搜索热度环比上涨39%，每天有近3万名游客来到襄阳。

一夜之间，大家不仅多了同一个“妈”李焕英，还多了同一份乡愁依存地——襄阳。这里既有传统历史故事的追溯，又有上世纪集体生活的追忆。

但正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写道：“城市不会泄露自己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手纹一样藏起来。”

翻红的襄阳城，远不是一部电影就能轻易代表的城市。它是“我叫郭襄，襄阳的襄”、被金庸书写了260多次、郭靖黄蓉夫妇誓死守卫的那座城；亦是三国鼎立的始点、历史长河上屹立不倒的“华夏第一城池”。

站上襄阳的古城墙，来复习一遍王维的《汉江临泛》。“楚塞三湘接， 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 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 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 留醉与山翁。” / 作者供图

现在，这座人口650万的古城中，侠骨柔情的现代故事也从未间断。银幕上大明星的童年已成往事，现实中小人物的真实生活永远在上演。

他们的故事里，藏着襄阳质朴的底气和傲气。

非专业人士，最敬业群演

这个初春，因《你好，李焕英》走进卫东机械厂的，除了游客，还有重游故地的莫全新。

卫东机械厂作为《你好，李焕英》戏份最重的取景地，贡献了电影里排面最大的一场重头戏——“铁娘子队”和“打铁娘子队”的女子排球赛。

这场排球赛足足拍了一周的时间，台前幕后总共动用了近千名工作人员。单是群演，就有600多名，把卫东厂的小篮球场塞得满满当当。

“当时人实在太多，很多群演都是自驾来的，车辆把卫东厂外出的路都堵死了，卫东厂那边的对接人气得差点取消合同不让我们再拍。”如今离电影拍摄已经过去了两年，莫全新对当年在卫东厂发生的事，依然记忆犹新。

张小斐身后的观众席，是当初剧组临时搭建的，现在已经拆掉了。/ 《你好，李焕英》截图

莫全新之所以会对《你好，李焕英》幕后故事如此熟悉，因为他正是影片的群演统筹队长、一个真正做到字面意义上“一呼百应”的人。

他是在襄阳群演圈里名气很大的“莫队”。从2016年入行至今，每每谈起群演，他都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点“微小的工作”，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业内人士。

“真正有理想的人都到北京、上海、横店去了，在襄阳这里当群演，开心就好。”但如果要论哪地的群演最敬业，莫全新心里的答案，必然是他大襄阳的人。

接下来的3月中下旬，莫全新和200名襄阳本地群演还会远赴厦门“助力”，那边有一部新戏点名要求他们的群演进组拍戏。

《你好，李焕英》的拍摄简直出动了全襄阳的老乡们，有的老群演甚至拉上了自家放假回老家的女儿，一起来当群演。/ 受访者供图

据莫全新分析，襄阳群演之所以吃香，是因为襄阳人“老实听指挥、没什么小心思，非常好哄”。或者换种说法，像他一样“好骗”。

进入群演这一行前，莫全新是个开网店卖护肤品的“家里蹲”。

2016年，唐城影视基地建成，同时也带来了唐城第一个重大拍摄项目《妖猫传》。随剧组而来的外地群演在这片影视界“新建开发区”呆不住，当时在《妖猫传》剧组工作的朋友便找上了莫全新。

有人脉就有戏路，莫全新网店的客户群成了朋友看重的群演资源，朋友天天喊莫全新给他找人。

“那个时候朋友跟我说，招到25个人给我200块。然后我一天能招100多号人。就当时来说，（这个）工资蛮高的，一天能挣1000多块钱呢。”

先是单纯帮忙招人，再是负责联系统筹，被朋友发掘出新技能的莫全新，就这样一步步“被骗进了这一行”。

即使心里很烦，但如果完全不做又感觉少点什么。只要提起群演相关的事情，莫全新的嘴角永远都会不自觉上扬。就像他给自己的定义——或者这就叫“热爱”吧。

受访者朋友圈截图

因为群演统筹需要联系大量的人，生活在襄阳城的650万人，或多或少在不经意间成了莫全新的人间观察对象。

不像一线城市有成熟运作的拍摄体系，在襄阳招群演，得靠接地气的口口相传。

“一开始我们找人都找跳广场舞的，在各大广场找跳舞的领队，在他们的群里发宣传广告。然后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可以建立发展自己的群演群了。另外也会加很多本地的兼职群之类的。”

襄阳群演的“老中青”阶层，则要通过不同的门路来寻找。

广场舞是大爷大妈们的地盘。要找小年轻，就可以去学校里拉学生。位于当地的湖北文理学院、汽车学院、理工学院的学生，随便一喊都能有几百个。周末双休节假日，从工厂里出来放假休息的中年人，也会“戏瘾”发作来当群演体验另一种生活，逃出日常的框架。

见过左青龙右白虎的“大哥”、狂热的追星小妹妹，也见过开宝马奔驰自带装备的有钱人，襄阳群演的众生相，在莫全新的印象里，有三大关键词——能吃苦、敬业和发自真心的热爱。

在唐城影视基地，有很多盛装打扮的游客。在这里能够穿越的不止影视和现实的隔阂，还有时空的距离。/ 作者供图

当然，偶然的“闯祸”也是关键词之一。2020年，两大流量艺人吴亦凡和杨紫合作的《青簪行》在唐城影视基地拍摄期间，莫全新就感受了一次被警察叔叔带去“喝茶”的经历。

因为剧组保密功夫做得非常到位，《青簪行》在场群演的手机全部都要暂时统一收起来，防止消息泄露。当时的群演中有位小姑娘下午1点多从学校出发，给妈妈发了一个消息说她去拍戏了，然后手机就交到莫全新他们手上。

“那天我们很晚放戏，她妈妈给她打了一天的电话都没接，心里急得不行最后就报警了。”那天半夜刚踏出唐城，莫全新就被两名警察拦截告知，他涉嫌“拐卖人口”……他差点成了人贩子。

当然，最后莫全新解释清楚了这个“大乌龙事件”，这个小女生和妈妈沟通完后也依然参加了第二天的拍摄。

新周刊记者最后对莫全新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重来一遍，你还会冒着风险选择让这个女孩当群演吗？

莫全新想了想说，还是会让她继续来，“毕竟每个人都有个演员梦嘛”。

正在动工的唐城二期、三期。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在襄阳当群演不只是一种全民参与的爱好，它亦能成为有演员梦的人心中的“下一个横店”，下一站天后。/ 作者供图

群演的自我修养：重在参与

和莫全新同期“出道”的，是现年70岁的宋定海宋大爷。宋大爷的群演之路出道代表作，是他65岁时参与拍摄的《妖猫传》。

到目前为止，宋大爷一共参与了24部影视剧的群演工作。

用一个流行网络用语形容宋大爷的话，他就是襄阳群演界的“凡尔赛达人”。人已退休生活无忧，家里有几套房在收租，出息的大儿子在上海买房安了家，小儿子在襄阳本地也活得相当滋润。

对于宋大爷来说，群演是他的爱好之一，就像他热爱爬山一样。“人就是要锻炼自己的意志，不要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除了睡觉没别的事，老了就是要锻炼。”宋大爷的金句是：“自己要锻炼自己的身体、锻炼自己的意志。”

能成为“莫队”莫全新最信任的老群演之一，宋大爷靠的不是精致生活的“凡尔赛”态度，而是他特别能吃苦。

图中穿白T恤就是宋大爷。/ 受访者供图

年轻时当过兵的宋大爷，依然保留着军人精神——时间观念特别强。只要通告下来，他总是按时到达，并且风雨无阻。无论暴雨刮风下大雪，他从不迟到。

对宋大爷来说，每一次群演工作，都是他获取快乐的重要途径，“不容错过”。

关于襄阳，人尽皆知这里有三国的江湖故事。对宋大爷来说，这里就是他的江湖。

通过群演，他亦有自己的“桃园三结义”兄弟。一起在群演界“闯荡江湖”的故事里，他们还给自己起了“雅号”：

老大哥宋大爷是“海阔天空”；木秀于林的“林子”是二哥；三弟是“天蓬元帅”，一般来说大家都直接喊他“二师兄”。

这三位行走江湖的“隐世高手”（退休人士），在意的行规只有一条，那就是重在参与。

像这种清晰的镜头可以算是群演的“高光时刻”，也就是行话里说的前景。/ 受访者供图 

《妖猫传》《花木兰》《九州缥缈录》《玲珑》《上阳赋》《你好，李焕英》……他们在这些影视剧里扮演过士兵、和尚、乞丐、工人等等无数个小角色。

影视剧正式开播后，他们都会互相查看对方的戏份镜头。大部分时间只会出现短短几秒，很多时候戏份会被删减干净，偶尔也会“中大奖”成了前景，前景是指在主演的镜头部分出现了自己的特写画面。

剧情需要他们演什么样的人，他们就去当什么样的人。“确切来说，我们作为群众演员，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多面手。”

对他们来说，这些戏份最终上演的地方，不是在屏幕上，而是在生活里。“从一开始的爱好，到把从这些真正的电影人身上学来的敬业精神带到自己的生活中去，这才是最大的收获。”林子说。

能够表演的舞台，在剧组外也有无限可能。/ 作者供图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为电影人？“虽然我们群演和领队不是专业的，但我们每个人都很敬业，就可以成为电影人。”

宋大爷说，电影里面有他们的一份子，那么他们就是电影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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