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互助，后院失火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燃（shenrancaijing），作者：唐亚华，编辑：黎明，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曾经热闹的网络互助赛道突然“变脸”。

3月24日，轻松集团旗下的轻松互助宣布关停。3月26日，水滴公司宣布旗下水滴互助平台于3月底升级，原互助计划将终止。早在2020年8月，百度的灯火互助关停，而后在2021年1月，美团互助也宣布关停。

至此，行业内用户数量排在前列的互助平台仅剩蚂蚁集团旗下的相互宝尚在运营中。但蚂蚁集团在此前提交的招股书中提到，“要么将相互宝整改得满足合规性要求，要么从蚂蚁集团业务中剥离”。业内人士认为，因涉及用户数接近1亿人，相互宝或在寻求体面的退出方式。

过去几年来，网络互助这种一人生病、众人均摊，每个月低至几块钱的大病互助形式发展势如破竹，行业内蚂蚁集团、美团、滴滴、小米、苏宁等大厂，水滴公司、轻松集团等创业公司，均推出了互助业务来分食市场。

如今，蚂蚁集团上市被暂缓，监管态度明朗化，业内人士认为，水滴公司上市在即，主动剔除风险因素，为上市铺平前路，或许是其调整业务的主要原因。毕竟，资金风险、理赔纠纷、商业模型困局，一直都是网络互助绕不开的难题。

对于企业来说，原本筹款、互助、保险层层递进的三步走战略，突然失去了中间环节，轻松集团、水滴公司们的商业模型中，过渡的阶梯不再，想将免费用户池里的用户转向高客单价的保险用户势必更难。失去了重要支柱，这些企业的高估值还能撑得起来吗？

主动割肉，多家网络互助平台关停

在网络互助项目进行得浩浩荡荡之时，众多网友担心的“别人生病时参与了分摊，自己最后没有获得互助”的问题，最终还是发生了。

3月26日，水滴公司旗下水滴互助平台宣布，原平台互助计划将于3月31日终止。这已经是继百度“灯火互助”、美团互助、轻松互助关停之后，第四家宣布关停互助业务的平台。

近日，水滴公司合伙人杨光在接受采访时解释：“水滴互助此次升级后，仅是互助计划终止，平台通过商业健康险这种更稳定的保障方式来服务用户。网络互助是一种高性价比的保障方式，但毕竟不是保险，它的未来仍然面临未知和不确定性。从长远来看，用商业健康险来替代互助计划是符合用户利益的。”

网络互助第一大平台当属相互宝，从成立至今不过2年多，参与人数一度突破上亿大关。紧随其后的水滴互助，有报道显示其累计服务了8000多万会员，目前水滴互助有3亿元的资金池，3月31日关停，将有上亿资金需要退还。伴随业务终止，水滴公司给出了一些补偿措施，如“赠送会员一年期50万保额的健康险”。

已经运营5年的轻松互助、水滴互助均不返还往期分摊费用，而美团互助承诺将返还往期分摊费用。不过美团互助截至关停前分摊期数只有18期，已救助人数也只有382人，金额较小，平台经营压力相对较小。

行业内，除了这几家，滴滴金融的“点滴相互”、苏宁“宁互宝”、360的“360互助”、“新浪互助”、“小米互助”等都是跟风入场的互助项目，但规模远不及相互宝和水滴互助。

不过，随着行业高歌猛进，暴露出的问题也越来越多，目前看，相互宝的分摊金额，已经从最初的每月不到1元，上涨到了每月10元左右。诱导开通、私自扣费、理赔难、分摊金额越来越高，对相互宝的投诉也时常见诸于网络平台。

更重要的是，监管真空、规则缺失，一直是网络互助的“命门”。

银保监会2020年9月发布的《非法商业保险活动分析及对策建议研究》，明确提到“网络互助平台，本质上具有商业保险的特征”、“会员数量庞大，属于非持牌经营，涉众风险不容忽视”、“部分前置收费模式平台形成沉淀资金，存在跑路风险”。此外，网络互助平台监管缺乏制度依据，处于无主管、无监管、无标准、无规范的“四无”状态。

目前，新的监管政策并未出台，但随着蚂蚁集团上市被叫停，涉及相关业务的企业纷纷开始主动“割肉”，关停了互助业务。

业内人士猜测，监管政策态度日益鲜明，企业纷纷开始寻求合规化路径，而且水滴公司上市在即，必须剥离不确定性因素，亦或是效仿P2P平台提前为合规化做准备。

网络互助为什么必须退出？

广受企业和用户追捧的网络互助到底有什么神秘之处？为什么一时之间突然成了企业急于甩手的烫手山芋？

北京市万腾律师事务所执行主任张华利解释，网络互助是一种原始保险形态与互联网结合的产品，利用互联网的信息撮合功能，会员之间通过协议承诺承担彼此的风险损失，避免了个体负担过重。

以低门槛的方式推动互助业务，网络互助的兴起确实带动了一波大众对健康意识的提升。但从商业模型到政策风险再到用户体验，网络互助目前存在着不少难以调和的问题。

长期关注金融行业的数据宝大数据研究院院长李可顺向深燃分析：“网络互助业务关停，首要原因是监管问题。互助业务无政策支持，其实就是无保险资质牌照企业通过政策漏洞产出的一个商业化产品，这个产品靠企业公信力发起，筹集资金靠企业自制力来管理，理赔审核靠企业招人或委托第三方进行，完全处在监管真空地带。”

张华利也指出，网络互助的主体是网络科技公司，公司成立时对股东和资金等都没有太多具体要求，准入门槛较低，其本质是民间组织，成立之时就游离于监管之外。

网络互助的第二大隐患，是资金安全。

“由于无相关管控条例，网络互助就无相关明确的监管部门，对资金的监控流程没有或不完善，企业自监管，谁能保障资金安全？最终可能变成非法集资的一种隐蔽渠道，就像P2P。如果是非法集资，企业基本都会在资金周转不了之时跑路，互助资金只有在理赔触发才知道钱还在不在账上，况且还能通过理赔审核控制理赔率。”李可顺表示。

张华利也提到，网络互助平台的资金流向不透明，缺乏外部监管，很难通过合理的渠道追溯，可能会滥用广大人民群众的善心，甚至会有公司或个人打着网络互助的名义行骗。

网络互助的第三大隐患，剑指理赔。

互助模式的理赔虽然和商业保险有异曲同工之处，但“网络互助社群不受银保监会监管，缺乏成熟的精算体系，没有责任准备金，不受偿付能力的限制，像这次的说关停就要关停，有很大风险。而且网络互助平台的规则修改过于随意，如相互宝在2019年4月将轻度甲状腺癌移到轻症，只赔付5万元；2019年12月则直接剔除轻度甲状腺癌和轻度前列腺癌。条文的随意修改，导致网络互助的赔付标准有不确定性，用户有可能因为条文修改无法拿到互助金。”张华利表示。

网络互助还有一个隐患，是对于企业而言的。

首先，互助企业怎么赚钱？李可顺分析，理论上互助企业有用户流量，可以做广告投放，但奈何客群不匹配，参与互助的通常都是支付不起常规保险产品或有其他问题的人，这个群体对广告主来说价值不大。而且互助金额本来就不大，互助企业收取一定的管理费，项目一开始定位就算公益类型，企业资金盘子受限，定位又限制了赚钱的路径，要维持运营也是个问题。

同时，互助项目增量用户找不到，存量用户可挖掘价值低。“参与互助的群体对价格非常敏感，费用低是主要的参与原因，如果没有增量用户持续加入，理赔率控制在一定范围，平摊费用会逐渐提高，达到一定标准时就会导致用户流失。而如果通过控制理赔率来维持互助金平稳，则可能有达到理赔标准的用户没法行权，产生舆情风险，影响公信力，导致用户新增意愿不大。” 李可顺表示。

如果企业在挖掘增量用户上下功夫，推行增值衍生产品来赚钱，如保险产品，虽然本意是筛选优质用户进行高价值转换，但会让大部分用户产生疑惑：“我如果能买常规保险，为什么要投增加成本且存在风险的互助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该模式监管部门最终不认可怎么办？李可顺认为，虽然企业可能认为业务做大有机会被监管部门认可，但如果这样，现有的保险牌照价值全无，整个行业秩序又被破坏了。

所以，一个金融强监管领域的产品，承接主体缺乏监管，产品规则缺失，用户权益难以得到保障，退出历史舞台也是必然。

缺了一环，互联网保险还站得稳吗？

基于以上种种，企业们或许也都意识到了，继续经营互助业务捞不到好处，反而可能连累主业，及时叫停才是明智之举。

文渊智库创始人王超向深燃分析，原本，行业内各企业在“赌”，他们寄希望于行业做大后，监管不会把他们一棒子打死，甚至有可能支持其合法化，这样就可以通过监管红利去套利。但现在从蚂蚁集团上市被叫停来看，监管层对互联网金融的态度很明确，基本上相当于一刀切。

“总体上来讲，这是整个互联网金融大风暴中的一个小波浪，波及了这几家公司。”王超说。

但网络互助业务在诞生之初就不是独立存在的，它有自己的历史使命。

如水滴公司的水滴筹、水滴互助、水滴保险商场就是三个循序渐进的版块。如果某用户身边有人生病，通过水滴筹为家人朋友捐款众筹，该用户了解到大病保障体系。而后他可能受重病触动，加入每月几块钱的水滴互助，做初步尝试。等用户对健康保障了解够深时，平台就有可能将其转化到高客单价的长期险上。

事实上，水滴互助之于水滴公司的地位不容小觑。在上线100天之际，就收获百万用户。根据官方此前公布的数据，上线近五年来，水滴互助已帮助21235个家庭。

关停之后，用户留存难度加大，仅仅依靠水滴筹，能否保证水滴公司主营的保险中介业务稳步增长，还是个未知数。

情况之于相互宝和轻松集团也是类似。蚂蚁集团通过支付宝的花呗、借呗、支付等功能吸引用户，然后再用相互保，让用户付出几块钱，最后将有意愿的用户导流到意外险、医疗险、重疾险等保险频道消费。

如今，砍掉了一条腿，缺失了中间的过渡环节，从简单的众筹业务，到高门槛的保险，转化难度必然加大。

王超分析，这类型产品先用一个免费的普惠业务获客，中间的互助部分可以叫基础业务，让用户掏一小笔钱，企业就从免费用户池里筛出来一批有付费意愿的用户，慢慢地就能引导到高客单价的保险业务上，这是一个三步走策略。如今把基础用户抽掉的话，让免费用户直接跳过去买高价保险，市场教育缺失了一段，会对用户产生一定的障碍。

他推测，未来，可能各企业还会从普惠业务中发展出一个类似互助的中间业务来承接这部分功能，否则企业的转化率、服务和营销的精准程度都会大大下降。

2021年2月，有媒体报道称水滴公司将在3个月内赴美IPO，成立6年的水滴公司最新估值已达100亿美元。那么，经此一遭，水滴公司的100亿美元市值还能维持吗？

目前，行业内已经上市了的保险经纪公司是慧择保险，其市值是4.32亿美元，水滴公司因为有水滴筹、水滴互助等互联网“外衣”，估值比慧择保险高出了20多倍。

“保险中介披上互联网的外衣之后估值变高了，是因为他们可以利用互联网、资金池去创新，比如网络互助、花呗、借呗，企业通过部分自有资金，叠加庞大的互联网用户数，不停地去循环运转。但现在，蚂蚁集团暂缓上市，互联网金融领域的肆意创新被限制，这个行业会越来越谨慎，这就把这些公司的前景大大地摧毁了。“王超说。

也就是说，随着网络互助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互联网金融行业以往监管宽松的预期不存在了，企业套利空间也不存在了，行业潜力和想象空间会缩小。至于水滴筹们的高估值还能不能持续，就要看上市后资本市场的出价了。

对用户来说，“网络互助让很多人有机会以最低的成本获得保障，但代价是没有法律保护，这次网络互助平台的依次关闭，也给大家做了预警，该好好考虑有国家兜底的商业保险，趁早入手全面的保障，轻易将生活保障寄托在高风险的互助平台上非常不稳妥。”张利华提醒。

*文中配图来源于Pex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