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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ID:pku_csmr),作者:黄珍、刘莹,编辑:蔥蔥,原文标题:《被新技术“边缘化”的老年群体 —— 以西安老人为例》,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0年8月,一段名为“老人无健康码遭公交司机拒载”的视频在网络上被大量转发;同年11月,“老人冒雨到柜台用现金交医保被拒收”的事件引发网友热议。此外,还能看到不少类似的案例:“94岁老人在银行被抬起做人脸识别”、“老年人线上自助挂号遇阻”等。
在“数字化生活”洪流中,多数焦点都聚集在年轻一代上,“银发”一族的数字化生存问题则被忽略。老人,被新媒体浪潮遗忘的数字弱势群体已逐渐被“边缘化”。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报告》也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60岁及以上非网民群体占非网民总体的比例为46%,60岁及以上老年群体是非网民的主要群体[1]。
为深入了解老年群体的新媒体使用现状与诉求,笔者于2021年3月通过随机抽样,采用问卷式访谈的方法,对西安市65名老年人(男60岁及以上,女55岁及以上)进行了调研。
数字时代“掉队”的老年人
本次采访对象男女比例接近1:1,其中使用新媒体者占73.85%,不使用者占26.15%,说明超四分之一的西安市老年人并未接触使用新媒体(注:本次调查中,新媒体是指除了卫星电视、报纸、杂志、图书、收音机等各种传统媒体形态以外的所有新媒体,主要包括互联网、手机、平板电脑等)。
(图1 使用新媒体者日平均使用时长情况)
使用时长方面,过半数受访者使用新媒体平台的日均时长为1~4小时,而6~8小时及8小时以上者较少(图1),说明该群体对新媒体的依赖性较低。在各类新媒体平台中,微信、今日头条、拼多多、抖音最受老年人青睐。
结合访谈结果来看,西安市老年群体新媒体使用呈现出以下特点:其一,老年人使用新媒体多出于实用性和社交方面的需求;其二,他们对人民日报、新华社等主流媒体在新媒体平台上发布的信息关注较少,而依赖基于算法把关机制生产新闻内容的平台;其三,老年人使用娱乐类平台主要目的是消磨时间和缓解孤独感。
(图2 使用新媒体者社交类平台使用偏好)
(图3 使用新媒体者新闻资讯类平台使用偏好)
(图4 使用新媒体者生活类平台使用偏好)
(图5 使用新媒体者娱乐类平台使用偏好)
注:问卷中本题为多项选择题,每人最多可选3项。“空”选项所占百分比表示调查对象不使用该类新媒体平台的占比,即“空”选项占比越高,该类新媒体平台在西安市老年群体中使用率越低。
“我们快要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曹奶奶(67岁)是长安广场的一名保洁人员,工作之余喜欢刷抖音打发时间。“我经常看别人拍的视频,花样很多,也挺有意思,但是不会自己发,不知道怎么操作,还有像‘集美’、‘凡尔赛’之类的词儿,我经常刷到,但是也不懂这些是啥意思,感觉现在都是年轻人的舞台,我们快要被这个时代淘汰了。”曹奶奶边掏出手机边说。
遇到类似难题的不止曹奶奶一个。
走进丰庆公园,八十一岁高龄的张爷爷正在练毛笔字。“我平时手机里用得最多的就是微信,但我视力不太好,没办法打字,只能发语音,必要的情况下只能等儿子下班以后帮我弄。有时候他下班也挺晚的,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他,而且他教了我好几遍,我还是记不住,感觉自己成了个累赘。”
(图6 使用新媒体者使用困难情况统计)
注:此题为多项选择题,每人最多可选3项。
在后续访谈过程中,笔者发现老年群体面临的新媒体使用难题还有很多——登录时不会输入验证码、平台操作繁琐、不会下载应用软件……总的来看,除自身身体健康状况因素外,老年人在使用新媒体的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主要是操作困难;网络用语看不懂,不理解;学习能力减弱,记忆力不好等三个方面(图6)。
此外,老年群体的媒介素养也有待提高,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以及新媒体平台的不断涌现,老年群体在信息选择方面面临更大的困境——相比于广播、电视、报纸杂志等严格把关的传统媒体,新媒体提供的信息是海量且良莠不齐,这对于没有掌握新媒介技术的老年人来说,要将接收到的信息进行理解、判断、评价、摒弃或吸收实属难事。
在媒介参与途径方面,此次访谈过程中,笔者发现有较大部分老年人虽使用新媒体,但其获得的信息仍更多来自于传统媒体(如卫星电视、报纸、收音机等)。而如今,信息资源主要集中于新媒体平台为载体的传播中,再加上老年人对新媒体平台信息获取途径知之甚少,导致这一群体在媒介参与上接收到的信息资源在质和量上大打折扣。
很明显,在这场数字化浪潮中,老年群体的媒介参与缺乏广度和深度,以致于逐渐被边缘化,面临严重的数字融入困境。进而,在代际之间形成了“数字鸿沟”。
家庭场域中的数字“裂缝”
(图7 使用新媒体者关于与子代有无代沟的回答统计)
在家庭场域中,数字鸿沟表现为代际鸿沟,指的是亲代和子代之间在新媒体接受度、掌握度以及使用等相关方面的知识差距。此次调查发现,将近70%的受访者认为其与子代之间存在代际鸿沟,主要表现在新媒体的采纳与使用方面(图7)。
新媒体采纳方面,父母一代采纳的新媒体数量远少于子代,采纳的新媒体平台集中于微信、抖音等社交媒体。贾师傅在使用新媒体的过程中发现自己跟子女之间存在代沟。“我手机上的新媒体很少,主要就是看看抖音和微信,像游戏和网络购票、导航这些我们都不会,也没有下载,但是我小孩他们手机上的软件多得很,网购、网络游戏、外卖、电子书、各种视频软件……五花八门,我们两代之间仿佛隔了一堵墙。”
新媒体使用方面,子代的新媒体使用时长以及掌握程度明显高于父母一代。具体而言,亲代使用新媒体的时长显著少于子代,本次调查数据显示,近三分之一的受访者使用新媒体平台的日平均时长为1~2小时(图1),而使用传统媒体的时间则比子代长。
此外,父母一代使用的新媒体功能较少,主要是社交和娱乐,而子代使用新媒体平台所涉及到的功能除此之外还包括电子邮件、搜索引擎、电子游戏、网络炒股、理财等对技术掌握要求相对较高的网络服务。
(图8 使用新媒体者遇到困难时的求助对象统计)
注:此题为多项选择题,每人最多可选3项
(图9 使用新媒体者子女教学时的态度评价)
显然,西安市老年群体与其子代之间存在明显的数字代沟,但此次访谈过程中,我们发现不少老年人有想了解年轻文化,弥合与子女之间代沟的意向。他们在新媒体使用过程中遇到困难时,93.75%的受访者会选择主动向儿女寻求帮助(图8),且儿女在教学过程中的态度良好,教学效果较为显著。传统意义上,文化传承的方式都是自上而下的,即父母教化子女。
而在新媒体时代,这种方式发生了颠覆,子代成为哺育者,而亲代则成为了受教者。表明在新媒体环境下,家庭场域中虽然会遇到新的挑战——数字代沟,但值得欣慰的是,也迎来了新的机遇——数字反哺,即长辈渐渐开始向年轻人学习和吸收经验。
通过子女的教学,不仅能帮助父母解决数字化融入中遇到的难题,满足其自身情感诉求和价值诉求,也能潜移默化地培养他们的媒介使用习惯和素养。在访谈中,部分老年人表示在使用学习使用新媒体的过程中,拉近了与子女之间的关系,更加了解年轻文化,改变了对于互联网产品以及一些传统观念的固有认知,而且减少了自己的孤独感。
显然,数字反哺成为一种弥合新媒体视域下数字鸿沟的补偿性机制,在这种机制下,数字弱势群体将汲取年轻一代的力量,成为数字反哺的受益者。
但受居住地点、两代人文化程度差异以及家庭沟通模式等各种现实因素制约,数字反哺的效果可能并不显著。再加上老年人自身身体健康状况不允许、对新事物的接受程度不高、子女反哺意愿不强等因素阻碍,反哺效果会更加大打折扣。因此,数字反哺这一补偿性机制能否有效落实仍存在较大不确定性,且对于其具体成效也有待考察。
拯救“沟里”的老年人
如何让老年人跨越数字鸿沟,共享数字便利,事关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成色”,也是考验社会治理水平的新课题。为进一步推动解决老年人在运用新媒体技术方面遇到的困难,国务院于去年11月发布了《关于确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的实施方案》,围绕老年人出行、就医、消费、文娱、办事等高频事项和服务场景提出具体解决方案。可见,老年群体所面临的的数字融入困境已然受到了国家的重视(图10)。
(图10 图片来源:中国政府网)
政策支持固然重要,但仅以此来拯救“沟”里的老年人是不切实际的,如今数字化技术还在不断的更迭,未来的新媒体应用种类会更加多样,想要真正弥合“数字鸿沟”,需要在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形成从媒体到企业,从社会到家庭齐谋划、共参与的良好合作模式,帮助老年群体完成从“数字难民”到“数字新移民”的转变,实现以人为本的数字包容。
1. 严把“内容”关,优化数字化生存环境
“现在网络上的消息都不敢信了,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我们广场舞群里关于白醋能杀死新冠病毒的消息都传疯了,大家伙儿看了都回家整白醋熏屋子,后来看新闻才知道,那都是假的。”谈及新媒体平台上信息真实性的时候,曹奶奶抱怨道。
打开智能手机,老年人面对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信息世界。他们不再容易受主流媒体或传统媒体的影响,更多的是通过微信、抖音等平台上的熟人转发、实时热点来了解外界信息。然而,他们经常被网络谣言、伪科学论断和其他垃圾信息所包围。
对于科学素养和媒介素养相对不足的老年群体来说,辨别网络信息的真假好坏并非易事,再加上社交圈同质化的影响,不仅不利于抵抗有害和垃圾信息,反而有交叉感染的风险。当然,新媒体平台上也有优质内容,但是对于惯于被动接受信息的银发一族来说,很难找到优质的信源。
所以,无论是新媒体内容生产者还是监管部门都应严格把好内容关,帮助老年人过滤、筛选和剔除低俗、虚假、诈骗、封建迷信等有害垃圾信息,在老年人与优质信源之间建立更多的桥梁和途径。
2. 提升新媒体适老性,点亮“银发”数字生活
(图11 使用新媒体者对新媒体平台的使用期待)
注:此题为多项选择题,每人最多可选3项
在访谈过程中,笔者了解到多数老年人对当下的新媒体平台仍存在较多不满,他们的使用诉求也并未得到实现。从具体数据来看,除学习交流平台外,老年群体最期待的新媒体服务(或平台)是远程看病和智能“家庭医生”等与个人健康息息相关的内容(图11)。虽然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了一些健康养生类应用程序,但其在老年群体中的使用率并不高。究其原因,多数老年人并不知道这类软件的存在或者不知道如何下载。且目前现存的新媒体平台中,能为老年人提供专业科学的健康信息服务的并不多。
这对于新媒体服务提供者来说是一个优化契机。企业可以运用“互联网+大数据”技术构建针对老年群体的健康类定制化服务平台,对老年人的健康数据进行实时监测,配合算法技术向老年用户进行内容的精准推送。
目前,一些新媒体内容生产者和年轻群体存在一种刻板成见——将老年人的新媒体诉求与健康养生划上等号。需要说明的是,老年人的新媒体使用诉求远不止局限于内容层面,技术操作上的需求也不容忽视。
企业在开发和完善新媒体技术及应用程序时,应更加智能化、人性化、全面化,降低老年人学习新媒体的门槛。并结合市场调研,针对老年群体新媒体使用中的痛点和难点,推出“老年模式”,开发更多适老性产品,以进一步优化老年人的数字生活。
(图片来源:作者现场拍摄)
3. 建立“多方”参与的社会支持体系
政府层面,首先要重点加强数字信息技术设施建设,从发展新媒体智能技术的全局入手,增加适老化新媒体产品与技术的研发投入;其次,要建立数字惠老科技交流平台,促进不同领域的学者、专家、研发人员和产业人员围绕数字惠老开展技术交流,推动学科交叉融合;最后,根据科技和产品的最新进展及老年群体的实际需求及时进行政策调整。
媒体作为传播信息的介质,发挥着强大的舆论引导作用,担负着重大的社会责任。为促进解决老年群体的数字融入困境,媒体应增加相关议题,呼吁更多人关注逐渐被新媒体浪潮边缘化的“银发”一族。同时,主流媒体不应一味追赶年轻人的步伐,在新媒体报道上使用过多的网言网语,为老年群体的媒介参与竖起一道文化壁垒。
社会层面,应大力倡导并建立老年群体的终身教育体系,老年大学和社会公益组织可开设激发老年人学习兴趣、符合老年人学习特点的互联网和数字信息科技教育课程,教老年人使用新媒体设备,掌握更多的操作技能,帮助其提高媒介素养以及信息化应用能力。
个人层面,老年人自身需积极转变观念,克服守旧思想,打破自身的心理障碍和对于互联网的焦虑情绪,以开放包容的态度认真学习各种新媒体技术。作为年轻一代,应承担起数字反哺的责任,帮助老一辈解决数字技术使用困难、筛选并判断信息质量,以缓解老年人的焦虑和无力感。进而,老年人在汲取新知识的同时也能感受到晚辈的孝心与关怀,提升其参与感、满足感和幸福感。
在数字化与老龄化并行的今天,老年群体所处的媒介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整个社会要正视和重视老年群体“数字鸿沟”问题,及时关注老年人的新媒体使用困境与诉求,并积极寻求解决方案和策略,推动构建一个有温度、开化包容的和谐社会,不让老年群体在数字时代掉队!
参考文献:
[1]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中国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报告[EB/OL].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102/t20210203_71361.htm,2021-02-03.
[2]彭兰.老年传播中的“破壁”[J].新闻与写作,2021(03):1.
[3]马丹丹.浅析数字鸿沟、数字反哺与老龄群体媒介素养提升路径[J].东西南北,2020(10):124.
[4]周裕琼.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对家庭内“静悄悄的革命”的量化考察[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36(02):117-123.
[5]景义新,孙健.数字化、老龄化与代际互动传播——视听新媒体环境下的数字反哺分析[J].当代传播,2020(04):98-101+105.
[6]黄晨熹.老年数字鸿沟的现状、挑战及对策[J].人民论坛,2020(29):126-128.
[7]人民数据.帮助老年人消弭“数字鸿沟”需要上下合力.[DB/OL].https://mp.weixin.qq.com/s/bjhLMop67Lw4KnnlM-186A,2020-12-06.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社会化媒体研究中心(ID:pku_csmr),作者:黄珍、刘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