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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ID:ssmoshes),图文作者:随水(侨居印度的旅行摄影师),头图来自作者
在第比利斯市内,公共交通可以充分满足出行的便利;但如果你离开第比利斯市区,如果能够自驾的话会方便很多。
方向盘在手,才算是解锁了格鲁吉亚的正确打开方式。格鲁吉亚国土面积不大,犄角旮旯奇奇怪怪的景点倒是不少,包车毕竟不如自己开方便。格鲁吉亚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这个国家的景点多样性极高,地貌变化丰富,有人文、有风光:有古镇、有山城、有教堂、有要塞、有雪山、有大海……
但我也不得不说,格鲁吉亚的大部分景点在世界范围内来比较的话水准不算很顶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方说大高加索胜过阿尔卑斯,但肯定不如大喜马拉雅。不过话说回来,我旅行的侧重点在于探索文化的多样性,因此高加索这种具有深厚历史人文底蕴的地方反而比那些顶级自然风光更能够吸引我。
关于在格鲁吉亚自驾,有几条小贴士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
中国驾照只需要简单的英文翻译公证就可以在格鲁吉亚使用。
境外导航常用的谷歌地图在格鲁吉亚经常会错误,建议谷歌和离线地图MAPS.ME结合使用。
格鲁吉亚是自驾者的天堂,也是地狱。对于喜欢开车、尤其是喜欢开山路的老司机,这里可以开得很爽,有些路段非常有挑战性,如同十多年前的川藏线一样刺激;但对于新手司机显然不大友好,由于路况差,险象环生。
在格鲁吉亚境内租车的话,会有一个自驾区域限制的问题。租车公司很清楚哪些地方路烂不好开,在车载GPS里把这些地方给锁定了,假如你要开去这些地方,就得另外加钱解锁。而这些地方恰恰都是一些风景最好的山区,如果自驾去不了这些地方就没有意义了。我建议可以考虑直接从国内飞亚美尼亚的埃里温,以埃里温为起讫点租车,从两个不同的口岸穿越国境,走一个亚美尼亚、格鲁吉亚环线,这样可以避免限制问题,亲测可行。亚美尼亚自驾同样也非常考验车技,路况不比格鲁吉亚更好。
租车自驾穿越国境其实很容易,你让租车公司提前准备好相关文件即可。亚美尼亚牌照的车可以去格鲁吉亚、纳卡和伊朗,但由于亚美尼亚跟土耳其和阿塞拜疆有仇,估计去这两个国家有点难,而且也没有直接的口岸;格鲁吉亚牌照的车几个邻国都能去。今后有机会的话,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第比利斯出发,走“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伊朗北部—纳希切万—土耳其东部—格鲁吉亚”这样一个“亚美尼亚三大海”环线。
这个章节会从自驾的视角,来讲一下格鲁吉亚的西部地区。
从第比利斯向西出发,经过斯大林的故乡哥里之后,南北会分出两条平行的公路,最终都能够抵达坐落于黑海边的格鲁吉亚第二大城市巴统(Batumi)。
库塔伊西
北边的公路会经过库塔伊西(Kutais),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城市,公元前13世纪起就持续有人居住,同时也是格鲁吉亚第二重要的城市。
北线走法
库塔伊西依山傍水,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望见高加索山脉的皑皑白雪,里奥尼河(Rioni River)穿城而过。里奥尼河这个名字你们可能从来没听过,但这条河在古希腊世界观中却是海洋的尽头。因为古希腊人所了解的世界仅限于环地中海那一圈,从地中海航行到黑海,他们能够到达的最远的地方便是里奥尼河,于是以为这里就是海洋的尽头。苏格拉底曾提到过,他只知道从海格力斯之柱到发西斯河之间的世界——“海格力斯之柱”(Pillars of Hercules)指的是直布罗陀海峡两边的高耸海岬,“发西斯河”(Phasis River)则是希腊人对里奥尼河的称呼。
发源自高加索山脉西段的河流会通过“发西斯河”注入黑海
库塔伊西虽然是座城市,给我的感觉却像小镇一样,它建在轻微起伏的丘陵地带之上,举目望去没有高楼大厦。库塔伊西在苏联时期曾是格鲁吉亚的工业中心,苏联解体前曾有将近24万居民,格鲁吉亚独立之后的内战导致经济崩溃,许多当地居民背井离乡,如今这里只剩下13万人口,因此看起来空荡荡的。
比起其他那些热门的地方,这座城市不免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冷清也有冷清的好,我第二次去的时候,订了一家带露台的民宿,坐在露台上,放眼望去山清水秀,来一扎冰啤酒看夕阳西下,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惬意。
2018年欧洲到处都是华为的广告和商店,这三年来的剧变想来也是唏嘘
库塔伊西的客栈天台,享受一下小城的悠闲
这样一座不大的城市,倒是有两处世遗——确切地说是一处“世遗”和一处“前世遗”。
“前世遗”是库塔伊西的地标建筑巴格拉特主教座堂(Bagrati Cathedral),几乎全城都能看见这座教堂,在教堂亦可俯瞰全城。这座始建于11世纪的宏伟教堂,在17世纪的时候遭到奥斯曼帝国入侵者的破坏,在后来好几百年的时间里,都只剩下一个杂草丛生的废墟。
从1950年开始,当地政府着手对这座教堂进行了修复和考古研究,修复工作缓慢持续了好几十年。1994年的时候,这座教堂的遗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遗名录,我看那时候的照片,整座教堂看起来依然像一座露天的残垣断壁,一些门和墙得到了修复,但并没有屋顶。
1880年的巴格拉特主教座堂
1913年的照片
1950年开始的修复工作
格鲁吉亚转向美国和北约之后,开始全面欧洲化,2010年一位意大利建筑师领导了巴格拉特主教座堂的重建工作,由于重建方案会影响这座遗迹的完整性和真实性,没有得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认可,当年教科文组织就把教堂列入了“濒危世界文化遗产”,算是给了一个黄牌警告。但后来由于当地政府的一意孤行,重建工作对原有的遗迹造成了不可逆的破坏,2017年的时候巴格拉特主教座堂被世遗名录亮红牌罚下场了。
如果你现在去巴格拉特主教座堂,第一眼看到这座建筑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它那个重建的大穹顶跟外高加索地区典型的教堂穹顶很不同,是炮弹型的尖顶,带有一定的弧度,而非像典型亚美尼亚教堂的正圆锥形穹顶。
重建后的巴格拉特主教座堂
这样一比较看得就很清楚:右边那个才是当地的经典款的穹顶
新旧相间的石料
教堂的外部看起来半新半旧,但走进内部,会看到非常突兀的钢结构承重,一部分的墙体是原来的遗迹,其他大部分都是用新石料重建的,这种新旧结合的设计有点像我去过的一些美术馆。在整体的视觉效果上,建筑旧有的部分更像是一种装饰和点缀,新建的部分才是主体。
基督教圣徒的圣骨,就好像佛教里面的高僧舍利
不过巴格拉特主教座堂原有的遗迹颇有规模,重建工作基本上是针对主体建筑的,外围的城墙、小礼拜堂大体保留了重建前的原貌。尤其那个小礼拜堂别具一格,只剩四面墙壁,上面没有屋顶,里面摆放着长凳和讲台,仍在继续使用。
从遗迹可以看出当年的规模
由于历史上的宗教冲突,像巴格拉特教堂这种遭到破坏的遗迹废墟在大高加索地区相当不少,第比利斯老城里面有一座红色福音教堂(Church of the Red Gospel,我在前一章节《高加索列国志(六)“革命老区”格鲁吉亚》提到过),过去是亚美尼亚教会,曾经是第比利斯最高的教堂,现在就剩一座废墟,不知道今后会不会重建。
格拉特修道院
库塔伊西真正的世遗是格拉特修道院(Gelati Monastery),这地方在库塔伊西的东郊,不是自驾的话很容易就会错过。格拉特修道院始建于12世纪,修道院外观其貌不扬,比较牛的是它里面保存了很多12到17世纪的壁画,走进去第一眼颇为震撼,整个内部的墙面上几乎密不透风的画满了东正教圣像画。
我在俄罗斯也见过这种满绘的圣像画,不过那些壁画跟这里比起来要新得多;在之前阿尼古城的章节里(见《高加索列国志(一)“隔壁老王”土耳其》),我放过几张阿尼教堂里的壁画,或许比这里还要古老一些,但由于缺乏维护,完好度要比这里差远了。尽管格拉特修道院的壁画也因为年代久远颇为斑驳,然而能在格鲁吉亚这种湿润的气候环境下保存到如此程度已是不易。
从历史角度来看,格拉特修道院曾经是格鲁吉亚的知识文化中心,作为重要的神学研究院,培养过不少格鲁吉亚科学家、神学家、哲学家;然而从艺术角度来讲,你会觉得这些东正教派的圣像绘画既缺乏透视,也不够细腻,奇怪的比例感常常看得我啼笑皆非。其中一座教堂穹顶上的全能基督肖像画绘制于12世纪,那个基督的眼睛和鼻子都是歪的,一丁点儿庄严肃穆的感觉都没有,看起来好像儿童画一样。
这座修道院的创建者大卫四世国王的墓地
比例感完全失调、极其诡异的耶稣画像
12世纪是欧洲中世纪发展的鼎盛时期,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文艺复兴的前奏。比方说哥特式建筑就是那时候流行起来的,地球人都知道的哥特式建筑代表作巴黎圣母院跟格拉特修道院便属于同一时期的建筑;12世纪同时期的中亚克什米尔、南亚帕拉王朝,以及当时伊斯兰文明,其艺术水准都相当高超,为啥唯独东正教圣像画的绘画技巧会显得如此稚嫩呢?
答案是——故意的。
偶像崇拜的困境
这个问题我得从头说起,根据旧约的记载,上帝在西奈山上单独会见了摩西,颁布了“十诫”,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可拜偶像”。在犹太教的一神崇拜被发明之前,人类文明的认知水平还停留在泛灵原始崇拜上,多神崇拜才是主流,就跟现在的印度一样,古埃及、古希腊的神也都有一大家子。犹太人这个民族一度建立起了自己的王国,后来被巴比伦亡了国。
根据现代考古学的观点,犹太人在流亡期间为了构建民族认同,写出旧约和自己的民族神话,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以雅威为中心的一神崇拜,这个雅威神还有个更耳熟能详的名字叫“耶和华”。
犹太人之所以要“制造”一个“独一真神”,是为了跟当时压迫自己的其他民族划清界限。“十诫”中开篇明义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我雅威是唯一真神,你们必须崇拜且只能崇拜我,我会灭掉你们的敌人,结束你们为奴的生活。之所以要构建“出埃及记”这段往事,是为了证明雅威的“神通广大”、“有求必应”,以增强当时流亡犹太人的信心;“唯一真神”只保护犹太民族,现在犹太民族沦落到国破家亡那是因为忘了雅威真神的教诲,是神对犹太民族的惩罚。
与此同时,为了跟那些欺负自己的多神崇拜民族彻底决裂,“十诫”中明确反对偶像崇拜,借雅威之口指示犹太人一旦进入“应许之地”,就要立刻把迦南所有的石刻偶像给销毁掉——“却要拆毁他们的祭坛、打碎他们的柱像、砍下他们的木偶”。所以禁止偶像崇拜的初衷既有预防信徒看到那些其他神像而动摇信仰,也是为了体现自己的高级——我们全知全能的雅威真神是没有具象的,光是这点就比那些有形象的神要更高级。
如今一神教三兄弟里面,犹太教和伊斯兰教都是坚定不移的原著党(虽然信的是两本不同的“原著”),严格禁止偶像崇拜;唯独基督教在这方面的禁忌并不严格。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目前基督教三大教派所流传的 “十诫”版本各不相同,对偶像崇拜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天主教的“十诫”中没有禁止偶像崇拜的规定,所以天主教教堂里面常常会有耶稣、圣母的塑像;东正教的“十诫”规定不能造塑像,所以东正教教堂里面只有画像没有塑像;新教(Protestantism)的“十诫”明确规定了不可拜偶像,因此很多新教教堂里面啥偶像都没有,只有十字架。
然而,由于基督教的教派繁多,对偶像崇拜始终没有严格统一的规定。比方说路德教派(Lutheranism,信义宗)对绘制画像的观点类似于“酒肉穿肠过”,认为只要画像能帮助人坚定信仰就行,不必严格禁止;而20世纪之后罗马有些天主教教区倒是抛弃了传统的画像。
当基督教成为了罗马帝国官方认证的国教之后,不但取消了偶像崇拜的禁令,而且在官方的资助下使偶像崇拜变得普遍化。之所以这样反反复复,是因为绘制画像乃是传播宗教的客观需求,在绝大多数老百姓都是文盲的古代,画像在文化传播方面的优势不言而喻,禁止绘制画像对传播很不利。你要教人家信耶稣,当然是把耶稣的神迹故事画出来给人看最方便。
9世纪的去偶像崇拜运动
后来罗马分崩离析,教会开始分裂,公元5世纪的时候,埃及分裂出了一个科普特正教会(Coptic Orthodox)。当时罗马帝国的古典艺术崇尚写实主义,以尽可能接近现实为表现形式;但这个科普特教会非常特立独行,由于深受埃及本土艺术风格影响,发展出了一种反写实主义的幼稚风格——绘画的时候采用简单的几何形式,完全忽视现实的光影、比例、透视。具体的风格大家可以参考一下古埃及壁画和象形文字。
典型的科普特正教会反写实主义风格基督教绘画
没想到这种反写实主义的抽象幼稚风格,倒是歪打正着解决了当时东正教派究竟能不能绘制画像的争论。既然教会需要用图画来表现宗教故事和宗教人物形象,那就故意画得抽象一些好了——这样一来既达到了用图画叙事表达的目的,又可以避免信徒去崇拜这些具象的绘画,这就是为啥很多东正派圣像都长得歪瓜裂枣。
大家如果去研究东罗马帝国的拜占庭艺术,会发现这种幼稚风格特别显著,那个时期留下来的雕塑明显要远远少于罗马帝国时期,都是拜对偶像崇拜的纠结心态所赐。这种办法虽然有点自欺欺人,但似乎还挺管用的。高加索地区由于其发展的封闭和滞后,这种科普特艺术风格的保留程度尤其高。
格拉特修道院中年代越是久远的壁画,反写实主义特征就越是浓烈。由于科普特艺术风格使用大量几何图形设计,具有极强的表现力和传播活力,后来还影响了中东的伊斯兰文化艺术。
这幅壁画来自格拉特修道院,注意那个光晕的几何图案,这种风格被伊斯兰文化所吸取,源头可以追溯到埃及的科普特艺术
拉巴蒂城堡
讲完了北线来讲南线。
哥里向西如果走南边的那条公路会经过博尔若米(Borjomi)和阿哈尔齐赫(Akhaltsikhe),然后翻越本廷山脉(Pontic Range)抵达巴统。
本廷山脉这段公路的路况极差,正属于我前面讲的自驾限制区域,我走两次爆胎三次,堪称轮胎杀手,有一次还是当地司机开的,所以可以排除驾驶技术问题。
这段路风景不算惊艳,很少有人会特地走这段,谷歌导航宁愿绕路也不会推荐你走这里,但我觉得还挺有特色的,怎么个特色法后面会讲。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完整地自驾过“哥里—博尔若米—阿哈尔齐赫—巴统”路线,两次都是从南部的亚美尼亚边境干到阿哈尔齐赫,再从阿哈尔齐赫到巴统。
这段路的爆胎几率高得吓人
新轮胎也不能幸免
走烂路一定要考虑到万一路上出状况
先说博尔若米这个地方。我那时候在亚美尼亚碰到一个杭州妹子,跟她交流了一下行程心得。她告诉我说,博尔若米这个小镇简直太美啦!是她这辈子去过最美的小镇。这个妹子有着英国留学和中美洲旅行的经验,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我虽然对“最美小镇”的说法将信将疑,但既然被她说得这么“美艳不可方物”,心想总不至于太差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期望太高,跑到博尔若米实地一看大失所望,镇子的景区部分很小,大约200米长的观光街上有几栋欧洲特色的建筑,一条小河在山谷中流过;大街走到头有个公园,可以乘坐缆车到山上俯瞰山谷,然后就仅此而已了。
我很难想象那个杭州妹子究竟在这里看到了什么,会让她觉得博尔若米是她这辈子到过的“最美小镇”。这地方最出名的是矿泉水,在格鲁吉亚到处都能看到Borjomi这个矿泉水品牌,其影响力遍及苏联范围,跟红酒一样是格鲁吉亚出口创汇的知名土特产。
再说阿哈尔齐赫吧,我第一次到这里纯粹是路过,不曾想在公路上距离老远就看到有座巨大的城堡,非常吸引眼球,让人无法抑制想要过去一探究竟的冲动。但这座城堡看起来又有些不对劲——怎么会这么新呢?新得就好像是迪士尼乐园里的城堡,一丁点儿残缺都没有,不像是一座历史建筑。
走进这座城堡看的话会发现一件更加诡异的事情,城堡顶上飘扬着格鲁吉亚代表基督教的十字架国旗,城堡内最为醒目的建筑却是一座奥斯曼风格的清真寺,其他建筑的风格也各种混搭,跟格鲁吉亚别的地方都不大一样。
这座城堡叫做拉巴蒂城堡(Rabati Castle),最早是个要塞,始建于公元9世纪,到了12世纪发展成为了一座城市,当地才有了“Akhal-tsikhe”这个名字,意思是“新城堡”。2011年当地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业对城堡进行了大规模的重建,这就是为啥看起来那么新。那座清真寺的外墙崭新,里面的砖石倒都是旧的,说明起码原来有这个建筑,并非凭空新建的“古建筑”。
不过我在网上使劲找也没找到这座城堡重建之前的照片,只找到一张19世纪的画,估计原先是一座不怎么不起眼的废墟。从地图上看,阿哈尔齐赫距离土耳其边境只有十来公里,有个口岸可以过境到土耳其。大家可以想象,这里历史上长期处在基督教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冲突地带,而冲突必然伴随着互相影响及融合。
19世纪描绘阿哈尔齐赫的画
对比现在来看,很多塔楼都是新建的
城堡外的一座东正教堂
拉巴蒂城堡中的清真寺
格鲁吉亚的去穆斯林化
对伊斯兰教历史略有了解的朋友应该听说过,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曾经逆转过穆斯林化,一个是西班牙,还有一个是格鲁吉亚的巴统。这个说法其实有一点小的纰漏,巴统只是一座城市,确切地说应该是格鲁吉亚的阿扎尔共和国(Adjara)和萨姆茨赫-扎瓦赫季州(Samtskhe–Javakheti),巴统是前者的首府,阿哈尔齐赫正是后者的首府。这两个地区历史上都曾被奥斯曼帝国征服过并穆斯林化,又先后割让给了沙俄帝国实现了去穆斯林化的逆转,所以我们不妨把这两个地区当做一个整体来看,权且合称为“格鲁吉亚西南地区”。
格鲁吉亚西南部的两个行政区在历史上都经历过穆斯林化和去穆斯林化
格鲁吉亚西南地区在地理上其实刚好处于本廷山脉和小高加索山脉的交会处。本廷山脉估计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这座山脉主要在土耳其境内,沿着土耳其北部的黑海沿岸地区一直延伸到格鲁吉亚境内,一般游客到了土耳其也很少会去那一带。如果要说本廷山脉比较有名的景点,一是特拉布宗(Trabzon)附近的苏美拉修道院(Sümela Monastery),二是古城阿马西亚(Amasya)。本廷山脉的西段起点就在阿马西亚那一带,东段刚好伸入格鲁吉亚境内,与小高加索的梅斯赫梯山脉(Meskheti Range)相接。所以从地理上来讲,格鲁吉亚西南地区有一部分在地理上其实跟土耳其是一体的。
本廷山脉的范围
本廷山脉中部,风雪中的苏美拉修道院
本廷山脉西段的阿马西亚非常值得一去
沙俄接手西南地区的时候,当地的主要人口是穆斯林,逆转穆斯林化分了几步走,首先迁入了大量的基督教移民,最多的移民就是亚美尼亚人,稀释了当地的人口;苏联时期斯大林上台后,他一方面压制宗教,另一方面搞集体化,引发了1929年阿扎尔山区的穆斯林武装叛乱。斯大林可不是吃素的,迅速平叛,同时把成千上万的当地穆斯林驱逐到了土耳其——反正就在隔壁。一般说起巴统的“去穆斯林化”,讲的其实就是这段历史。
对萨姆茨赫-扎瓦赫季州穆斯林的清洗则是另一段故事,在奥斯曼帝国统治期间,有土耳其人移居此地,同时也有突厥化的格鲁吉亚人皈依了伊斯兰教,结果这些人形成了一种身份认同,产生了一个叫做梅斯赫梯突厥(Meskhetian Turks,也叫Ahiska Turks)的新族群,刚才讲到的拉巴蒂城堡里面那座清真寺,正是梅斯赫梯突厥人在1749年修建的。
这些人在苏联时期更加亲土耳其,有一部分人跟土耳其的亲戚勾结,从事着走私、抢劫、间谍等活动,性质就有点像现在那些身处印控克什米尔一心向往巴基斯坦的克什米尔穆斯林。于是斯大林在1944年的大清洗中,把这些对苏联可能怀有敌意的梅斯赫梯突厥统统驱逐流放到了中亚那几个斯坦国(当时那些斯坦国都属于苏联)。
根据1926年对萨姆茨赫地区的人口统计,那时候50.7%的人是梅斯赫梯突厥,而如今在当地人口的统计数据上已经没有了梅斯赫梯突厥这个民族类别。我查了下,这个起源于格鲁吉亚梅斯赫梯山脉的族群如今在全世界有40到60万人,但在格鲁吉亚的只有1500人。
历史上的梅斯赫梯地区现在大部分都在土耳其境内,也就是说格鲁吉亚西南地区和土耳其东北地区在历史上的联系非常紧密
1926年梅斯赫梯突厥的分布
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根据2014年的人口普查,目前阿扎尔地区33.4万人口中,依然有39%是穆斯林,主要都集中在山区,以至于其他地方的格鲁吉亚人对阿扎尔人有一种歧视性的称呼——“穆斯林格鲁吉亚人”(Muslim Georgians)。从阿哈尔齐赫翻山越岭前往巴统的路上,会路过“穆斯林格鲁吉亚人”的大本营胡洛(Khulo),正是当年武装叛乱的地方。这一带的民居建筑非常特别,跟格鲁吉亚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居然看到了吊脚楼的设计。因为这里山区气候潮湿,降水和降雪量很大,吊脚可以防止冬天的大雪把房子给埋了。
阿扎尔穆斯林的山地村落,这座清真寺非常与众不同
山地民居的吊脚楼设计
巴统
翻越本廷山脉的路上有一个山口,山口两边有着显著的气候差异,过了山口就能一路下到黑海边的巴统。
巴统这座城市很特别,你会感受到一种在整个高加索乃至黑海地区独一无二的洋气。一边背靠着本廷山脉和小高加索山脉,森林覆盖率超过60%;另一边濒临黑海,有着一望无际的辽阔视野,两者相结合产生了一道非常惊艳的城市天际线。传统老城区与现代化高楼结合得相得益彰,整个城市色调明快鲜艳,街道干净整洁,有许多设计风格前卫的建筑,也有大量经典耐看的历史建筑;同时由于城区面积不大,不会有那种大都市的迷失感和压迫感。我得说巴统在我到过的城市里面,宜居程度名列前茅,并且消费低廉,将来可以考虑来这里定居一段时间。
巴统之所以会如此鹤立鸡群,主要是因为苏联解体之后,阿扎尔共和国这个地方维持了事实独立的状态,从而成功避免了被卷入格鲁吉亚的混乱和内战,并且还靠着政府许可的“自由贸易”——实际上就是走私——发了财。
在“玫瑰革命”之前,格鲁吉亚总统谢瓦尔德纳泽(Eduard Shevardnadze)对这个地区完全束手无策,只能默许地方自治,结果反倒使巴统成为了格鲁吉亚最繁荣的地区。在苏联解体后内乱的十几年里,这个黑海港口城市起到了连接内地的作用,自己也因此得到了发展。
即使是现在,阿扎尔共和国依然是个自治程度非常高的国中之国。巴统的博彩业很发达,被称为“黑海的拉斯维加斯”(The Las Vegas of the Black Sea),吸引了许多土耳其人过来放飞自我。
你可以在餐厅里大快朵颐猪肉、享用啤酒。城市里最高大的宗教建筑是一座哥特式风格的圣母主教座堂(Batumi Cathedral of the Mother of God),这种哥特式教堂在大高加索地区并不常见;另一座圣尼古拉东正教堂的外观风格也非常独特,是一种经由奥斯曼帝国重新演绎过的拜占庭风格。
哥特式风格的圣母主教座堂
拜占庭风格的圣尼古拉东正教堂
有个城市缆车可以坐到附近的山顶
巴统是格鲁吉亚重要的港口
巴统的海边很舒服
我觉得油腻中年的标准装扮就是把上衣卷起来露出啤酒肚,而且看来油腻中年是不分国界的
海边的摩天轮
港口附近禁止游泳,好多人在晒日光浴。有专门的划出来供人游泳的区域
各种摆摊人生,后备箱摆摊在东欧地区很常见
俄语书籍在格鲁吉亚的保有量极高,这里的人基本都会说俄语,俄语是苏联地区的通用语,统一的语言大大降低了沟通成本
夜色降临后的巴统——
巴统最著名的地标是海边的移动雕像“阿里与尼诺”(Ali and Nino),这座雕像取材自1937年的同名小说,这部小说翻译成了三十多种语言,再版了一百多次,然而直到现在都不知道真正的作者究竟是谁。小说作者当时用了库尔班·赛义德(Kurban Said)这一化名,而所有出版的相关文件又在二战中被毁和丢失了,因此成为了一个悬案。
阿里与尼诺的故事相当于高加索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是高加索地区家喻户晓的名著。阿里是一名阿塞拜疆的穆斯林,而尼诺是一位来自格鲁吉亚的基督教女孩,加上俄罗斯革命的动荡背景,大家可以想象这是一场怎么样的跨种族跨宗教虐恋……最终两人还是没能在一起。
“阿里与尼诺”通过巧妙的设计,让代表阿里和尼诺的两尊雕塑保持着移动的状态——越走越近、拥抱接吻、融为一体、分道扬镳,并周而复始。由于雕塑移动得非常缓慢,且静默无声,如果你只是匆匆一瞥可能不会发现其中的机关,既有雕塑的静态感,又有演绎的动态感。
巴统的海边有一个客运站,从这里可以直接坐船去俄罗斯的索契(Sochi),快艇只要5个小时,但每年只有夏季的几个月通航。乘坐黑海渡轮跨国旅行无疑是非常有趣的体验,我第二次计划从格鲁吉亚直接入境俄罗斯的时候原本是打算要坐船的,但由于俄罗斯的旅游签证只能呆30天,假如从巴统这边去索契和克里米亚的话,将不得不放弃掉俄罗斯的很多其他地方。
这条线路准备留待下次,着重探索俄罗斯那边的大高加索和黑海地区。
美中不足的是,巴统虽然有海,却没有好的沙滩,只有一片石头海滩。第一次去的时候正值夏季,好多当地人在海滩边上享受日光浴,我也忍不住跃入黑海中畅游了一番。黑海的海水尝起来并不太咸,这是由于黑海是一座内海,洋流作用有限,上下层海水没有充分混合。上层的表面水来自于河流补充的淡水,多瑙河、第聂伯河、顿河等知名大河都会注入黑海;咸度高的盐水因为比重大沉在下层。
由于上下层缺乏交流,空气中的氧气只能溶解在上层,下层严重缺氧,海洋生物尸体在缺氧环境中被厌氧微生物分解时产生了大量的硫化氢,这些硫化氢使得黑海的海水看起来颜色较深,这便是“黑海”名字的来历。但这种“黑色”在海边看起来并不明显,因为靠近海岸的地方水深不够,所以假如你看到的黑海并不太黑也很正常。
黑海的卫星图片,可以明显看出颜色的不同
写到这里放一个总结视频,主题是格鲁吉亚的城市与建筑。视频是我太太剪的,所以在叙事逻辑上跟我的文章不太相同。前面写到过的大部分地方,包括上一章的哥里,都在这个视频里能够看到;一些路上的小景点,为了避免流水账我在文章里省略掉了,但在视频里有。
斯瓦涅季
一路向西到了巴统的黑海之滨,差不多就到了格鲁吉亚的尽头,往南是土耳其,往西北是事实独立的阿布哈兹,因此大多数游客到了这里会前往巴统东北方的斯瓦涅季(Svaneti)地区,而这个地方正是格鲁吉亚最为精华的所在,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大高加索地区唯一一处能够达到“世界级”水准的地方。格鲁吉亚有三个世界文化遗产,一是前面章节写过的姆茨赫塔,二是这章之前写到的格拉特修道院,第三个就是上斯瓦涅季地区。假如你到了格鲁吉亚却没有去斯瓦涅季,那只能说你白来了。
斯瓦涅季分为上下两部分,分别是山区和平原,入选世遗的是“上斯瓦涅季”
沿着山路驶入斯瓦涅季,很快就会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假如按照我们国内惯用的景点宣传话术,这地方多半会被称为“大高加索深处的秘境”。即便在今天,这里最深处的一些村庄到了冬天仍会因为道路被冰封而与世隔绝。当年横扫外高加索地区的蒙古大军都没有进入过斯瓦涅季地区,因此许多8世纪以来的建筑和遗迹得以保存。
封闭再加上高山地区生存压力,造就了当地斯瓦民族(Svani)凶猛彪悍的性格,一来不服管,二来确实也鞭长莫及管不到,长期以来占山为王高度自治。沙俄及苏联统治的时期,斯瓦涅季都曾爆发过叛乱。
这种彪悍的民风必然伴随着彪悍的传统,斯瓦涅季当地的一个重要古老传统就是部族仇杀(Feud)。比方说如果一个部族的某个人被另一个部族的人不小心打死了,结仇的不是两家人而是这两个部族,如果无法达成和解,两个部族便会直接开战。
需要说明的是,这种部族仇杀倒也不是斯瓦涅季的特例,普遍存在于大高加索地区,后面章节会写到的北高加索地区的印古什、车臣、达吉斯坦等地都有这种传统。说实话整个高加索地区的民族都比较彪悍不服管,因此才造成了当地特别尖锐的民族矛盾。
19世纪拍摄的随身带刀的斯瓦涅季农夫
部族仇杀、多民族聚居、频繁的外族入侵,大高加索地区作为一个“是非之地”的特点在斯瓦涅季地区得到了终极的体现。斯瓦涅季村落的一个重要特色就是有许多用来进行防御的碉楼(Svan Tower),外观和作用都跟四川丹巴地区嘉绒藏族的碉楼非常相像,相隔万里的两个地方居然发展出了如此类似的特色建筑,这大概就是山地民族的“趋同演化”。不过斯瓦涅季的碉楼最多只有四个角,不像丹巴碉楼发展出了六角、八角,甚至最多13个角。
斯瓦涅季现存最古老的碉楼建于8、9世纪,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最新的也至少建于18世纪。大部分碉楼高20到25米,下层的墙有1.5米厚,上层则有0.8米厚,坚固程度可想而知。最上层的作战平台设有箭孔,你在碉楼底部找不到门,因为入口修在塔身之上,要架设简易梯子才能爬上去。防御的时候把梯子抽去即可封闭入口,靠强攻的话很难进入碉楼内部——这样的设计也跟丹巴的碉楼是一样的。
进入斯瓦涅季首先抵达的是梅斯蒂亚(Mestia),这段路上的风光可以用壮丽来形容,差不多是我们国内康藏的级别。梅斯蒂亚的地理位置在整个外高加索独一无二,北边是大高加索的主山脊,而南边也有一排高耸的雪山,拥有360度的全景雪山。在特定的位置还能看到高加索最独特的雪峰乌什巴山(Ushba),这座双子峰虽然只有4810米,却因其独特的外观颇受瞩目,同时也被认为是高加索地区最难攀登的雪峰。
在格鲁吉亚传统神话中,这座乌什巴山是狩猎女神达利(Dali)的故乡,达利女神有着金色的头发和发光的皮肤,同时也是当地野生有蹄类动物的守护神,服从她众多禁忌的猎人就能狩猎成功,反之则会受到她的惩罚。
梅斯蒂亚南北各有一排雪山
背景里面远处的山峰即为乌什巴山
进入梅斯蒂亚路上看乌什巴山最清楚的地方
狩猎女神达利
照理说格鲁吉亚这边的东正教不是只信仰唯一真神吗?怎么会有狩猎女神这种异教神呢?
斯瓦涅季地区虽然已经被基督教化,但由于这里的封闭,依然保留了大量前基督教时期的原始萨满崇拜,拥有自己的创世神话和世界观,直到20世纪初都一直保持着有组织性的萨满阶级,通过口头形式将这一古老的知识体系代代相传。根据一些民俗学家的研究,格鲁吉亚文化中这些古代民间传说的保留程度非常高,最早或许可以追溯到3300年前,这些古老的异教神话传说在漫长的岁月里与基督教逐渐相融合。
比方说在格鲁吉亚神话中,宇宙被视为一个球体,包含着三层不同的世界,最高的白色世界是众神之家(Zeskneli);凡人居住的是红色世界,分成前部(Tsina skneli)和后部(Ukana skneli),被海洋和山脉所包围;最低的是黑色世界(Kveskneli),住着各种妖魔鬼怪。这三个世界由一颗长在宇宙边缘的世界树相连(不同版本中也有说是铁链、塔、柱子),这三个世界之外是无尽黑暗的“遗忘世界”(Gareskneli)。
当地引入了基督教之后,白色世界对应天堂,黑色世界对应地狱,这不就融合起来了吗?于是包括斯瓦涅季在内的高加索山区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基督教文化,除了信仰上帝之外,依然保留了他们自己的旧神信仰。这种情况有点像藏传佛教,藏传佛教也是在外来的印度佛教基础上融合吸收了大量当地原始苯教的仪轨和元素。
丰富的文化底蕴和壮丽的风光造就了斯瓦涅季别具一格的景观,来到了斯瓦涅季我才真切体会到,为什么之前在舍基遇到的瑞士妹子会认为高加索才是欧洲最美的山。这里再说一个冷知识,欧洲第一高峰是高加索山脉的最高峰厄尔布鲁士山,海拔5642米,梅斯蒂亚距离厄尔布鲁士山的直线距离仅有20公里,但这座山峰全部在高加索主山脊北侧的俄罗斯境内,所以在梅斯蒂亚是看不到的。
在《冰与火之歌》小说的世界设定里,维斯特洛大陆的北境遥远而蛮荒,长期高度自治,有一批不愿受拘束的自由民,有自己的旧神信仰,守护自己独特的文化,紧挨着不可逾越的绝境长城——斯瓦涅季不正是一个微缩版的“北境”吗?如果说斯瓦涅季是“冰”的那部分,前面章节写到的阿塞拜疆,像不像“火”的那部分呢?斯瓦涅季的冰封北境和阿塞拜疆的烈火崇拜,正是外高加索的“冰与火之歌”。
梅斯蒂亚镇
亚洲的尽头——乌树故里
大多数的游客,都会止步于梅斯蒂亚,因为有路面的公路差不多只通到梅斯蒂亚附近,这片地区唯一的加油站也在梅斯蒂亚。梅斯蒂亚的行政级别属于市镇,有许多现代化建筑,这里甚至还有个小型的机场,要看真正原生态的斯瓦涅季,还得要再往里走,一直走到最深处的乌树故里(Ushguli)。斯瓦涅季之所以能被评选为世遗,正是因为乌树故里这个地方。
乌树故里就是我之前说的冬天会因为道路冰封而与世隔绝的村庄,即便是道路通畅的季节,前往乌树故里也很不容易,这里地质灾害频发,公路崎岖难行。我第二次来这里的时候在距离村子两公里的地方碰上塌方,不得不先徒步去村庄,等路通了再来开车。
2018年进乌树故里路上看到这座小木桥
2019年木桥被冲毁了
进乌树故里的路上危机四伏
乌树故里海拔在2060到2200之间,跟咱们藏区比起来那是相当的低,所以你们可能想不到乌树故里或许是目前整个欧洲海拔最高的有人永久定居的村庄。为什么要说“或许”呢?1989年之前,欧洲最高村庄是同为格鲁吉亚高加索地区海拔2405米的瑞斯村(Resi),这个村庄由于挨着叛乱的南奥赛梯边境,居民被撤空了,那里现在是军事管理区,我在后面的章节里会讲到。
瑞斯村被清空后乌树故里成为了纪录保持者,而在2014年人口普查的时候,发现高加索地区另一个海拔2345米的废弃村庄博霍纳村(Bochorna)有一个76岁的老人搬了回来,于是在那儿之后,只有一个居民的博霍纳村成了欧洲最高村庄。不知道如今这个孤寡老人是否还健在,假如不在世的话,那乌树故里就又成为欧洲最高村庄了。根据2014年的记录,乌树故里大约有两百多名永久人口,地位稳稳的。
乌树故里是我在整个斯瓦涅季地区所见过的碉楼最为密集的地方,几乎家家有碉楼,甚至连教堂都有碉楼,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的民风也是最为彪悍的。“乌树故里”这个地名的词源在当地语言里的意思是“无所畏惧的心”,一听就是个霸气侧漏的名字,历史上曾有7位试图统治这里的诸侯被当地居民杀死。
乌树故里山顶教堂的墓地里有一张大石凳,传说17世纪下半叶最后一位想要征服这里的诸侯富塔·达德什克里安尼(Futa Dadeshkeliani)就是在这把椅子上被处决的,当时整个村庄的村民一起拉动了那根绑在火枪扳机上的绳索,以共同承担责任——听起来是不是也挺像《冰与火之歌》里的情节?
乌树故里
村民在修补村里的道路
乌树故里山顶带碉楼的教堂
这张图片上可以看到碉楼的入口都在半当中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里的儿童还挺多
格鲁吉亚的猪肉很好吃,猪是散养的
高加索山区跟藏区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不缺木材
村里的一座小教堂
建在碉楼中间的另一座教堂
如此穷乡僻壤,教堂的门倒是精美考究
不知何年何月开进来的一辆卡车,看起来是苏联遗物
乌树故里跟梅斯蒂亚最大的区别在于,有着大量这种石头建材直接暴露在外的民居。梅斯蒂亚一些老房子虽然也是石头的,但通常都有外墙涂料
用手机的流水快门模式拍的
相比梅斯蒂亚,乌树故里有一种真正的“遗世独立”之感。
在地理上划分亚洲和欧洲从北到南有这样几条界线——乌拉尔山脉、里海、高加索山脉、伊斯坦布尔海峡。土耳其跟格鲁吉亚这两个国家明明95%以上的国土都在亚洲,却非要硬挤进欧洲,理由是文化上更接近欧洲。
格鲁吉亚自我标榜是欧洲国家,到处挂着欧盟的旗帜,大部分国家也接受这样的说法,所以我们权且认定格鲁吉亚是个欧洲国家;但如果从地理上看,既然欧洲与亚洲以高加索山脉为界,那么乌树故里应该算是亚洲的尽头。
乌树故里背靠着巨大的什哈拉山(Shkhara),海拔5193米,是格鲁吉亚境内的最高点,也是高加索山脉的第三高峰。沿着流经乌树故里村庄的那条河往上游溯源,走五公里左右就会抵达什哈拉山的冰川。什哈拉山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别津吉墙(Bezingi wall),我没有查到Bezingi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得说“墙”这个词真的非常贴切。
别津吉墙是一道12公里长的巨大而陡峭的山脉,在乌树故里眺望别津吉墙会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这座“墙”绝对就是我们这个现实世界中的“绝境长城”,两边都有超过2500米的巨大落差,翻越别津吉墙被认为是整个欧洲最困难的冒险活动。不光是什哈拉山,整个斯瓦涅季北部的大高加索,都好像一道冰雪和岩石修筑的高墙,将另一个世界隔绝在墙的那边。
别津吉墙是绝境长城,那么遍布碉楼的乌树故里不就好像绝境长城边上的黑城堡吗?如果你想要感受《冰与火之歌》中的北境,来乌树故里就对了,就连这里泥泞的道路都跟《权力的游戏》剧集中的场景非常相似。
欧洲的几条地理界线
这张照片后面的“别津吉墙”看起来特别像绝境长城
不少游客会沿着这条小河徒步到冰川,一天之内就能往返
相比从梅斯蒂亚进入乌树故里,更艰难的是从另一条路离开。这里有条近路可以往南直接回到库塔伊西,但每年只开放三个月。我第一次9月来乌树故里是从这条路离开的,但第二次5月份来的时候路却还封闭着走不了。走这条路最大的好处是不用走回头路出去,但也非常考验车况和车技。路段整体上年久失修,极为泥泞坑洼,大多数地方非常狭窄只容单车通行,并且很长一段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人区,在狭隘幽暗的山林里穿行。
我在路上看到一座冰川,冰川下面的村庄已经废弃。听说这边由于全球变暖灾害频发,雪崩、山洪、山体滑坡等灾害迫使不少居民成为生态难民不得不搬迁出去。在这条单车道的路上行车,我一直担心会在危险的地方遇到会车,结果一路上根本一辆车都没碰到,可见此地的荒芜。当最后终于开到村庄的时候,颇有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冰川下废弃的房屋
大家感受下这个路况
从巴统到斯瓦涅季再回到库塔伊西的路线示意
每次在这种偏远的地方旅行,都会极为佩服人类开疆拓土无远弗届的适应能力,再怎么意想不到的地方都会有人定居,然而这其实就是前现代社会大部分人的生活方式。如果没有旅游业,像乌树故里这种地方唯一的产业是农牧业,大家种地养猪放牛,大雪封山出不去的日子只能猫冬,应该就跟以前中国东北很多地方类似。何况在前现代社会,即便不是与世隔绝,很多人一辈子的活动范围也都不会超过自己方言的使用范围。
乌树故里当地虽然开了很多家庭客栈,但商业氛围并不太浓重,为数不多的餐厅招徕客人也不太积极,点菜的时候要啥没啥。用我们中国人的观点来看,就是送上门来的钱他们也不想赚。一些村民还是从事原来的务农和放牧,他们并不指望着短短旅游季的这点收入支撑起他们全部的生计来源,而年轻人似乎也不汲汲于离开这里……总而言之就是当地人民群众似乎并不怎么热衷赚钱,所以尽管传说斯瓦涅季如何民风彪悍,至少我是没有体会到。
然而,我只是一个短暂的过客,这种粗浅印象显然是作不了数的。目前这里的平静祥和恐怕只是短暂和平时期的假象,高加索地区的历史与现状是如此的盘根错杂,从未实现过长治久安,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前不久才刚刚打过一仗。高加索人民的彪悍,自古以来就不是体现在做生意上的,这些战斗民族中的战斗民族,眼下大概只是处于一个休战期吧。
下一篇就来着重讲讲这里的超级战斗民族们。
这张是从第比利斯出发自驾格鲁吉亚西部示意图,按照这样的路线可以不走回头,但只有夏季7月到9月能走通。
最后这张是我文章一开头设想的贯穿五国的“亚美尼亚三大海”自驾走法,供大高加索地区的深度玩家探讨研究。当然,眼下只能想一下,啥时候能再去还不知道……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随水文存(ID:ssmoshes),作者:随水,资深旅行摄影师,摄影作品发表于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等多种刊物,除特别注明外,图片均为本人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