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的生存系统：捕鱼、卖鱼、买鱼、再放生-虎嗅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Tianxi，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这个城市的生活节奏很慢，慢到连河都不愿意流动。

我在这个城市到处逛，逛了两年，最终找到了那条穿城而过的河的入海口，藏在一片巨大的货运港口中。人们在入海口修建了堤坝，以防止海水倒灌。曾经因为潮汐，这条河经常因海水倒灌而泛滥改道，后来人们便用堤坝把河与海做了某种切割。

这条河太短了，短到就像是被人随便放在那里。从源头到入海口，不过七十多公里。整条河竟然都在这个城市的辖区范围之内。河的起点就在这个城市的摩天轮下面，几条支流在这里汇聚，就变成了一条新的河。

坚硬的水泥堤岸让它看起来永远不会再改道了，岸边的高楼则避免了一切形式的风浪，人们在河床较浅的地方铺上地毯，以便在走入河中的时候更舒适。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驯服，有时候我很难搞清这条河到底往哪个方向流。很多时候，它看起来根本不怎么流动。

没有方向的时候，河水似乎非常粘稠，说实话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水，既不像河水也不像湖水。水波反射出没有形状的光，附着在附近的一切表面上，不管它是什么。

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是沿河从老租界到地标性的摩天轮的区域，大概有两三公里。沿河有一条步道，据说是几年前刚整修一新，现在看起来非常精致。

下雨和起雾的时候，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南方。

本地的居民和游客都喜欢在河边散步。一些游客在河边争辩河水到底是淡水还是咸水，争上头了，用手捧起水尝了起来。河边还有很多捕鱼者。从老租界到摩天轮的这段步道，是捕鱼者最多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有一次我沿着步道边走边数，竟然数出两百多个捕鱼者。

捕鱼者各种各样，并且每个人捕鱼的动机也不一样。

年纪比较大的，看起来已经退休的男人们，喜欢骑着自行车或者小电驴，带着马扎和保温杯，聚集在一起，用钓竿慢慢钓鱼。不在饭点的时候，也能看到一些年轻人，把电动车停在河边，拿出一个网开始捞鱼。电动车后面的箱子上写着 “美团外卖”。

最常见的还是用网捞鱼的人，几乎什么年龄的都有。上到八十岁的老人，下到三岁的小孩，大人拿大网，小孩拿小网。不仅是本地人，一些游客看到这么多捞鱼的人，也忍不住买一个渔网自己开始捞。

河边的渔网千奇百怪，可以看出很多网都是捕鱼者自己制作的，网的材料与颜色，网眼的粗细都各不相同。渔网在水面天空的倒影中，在阳光与水面的反射的光中穿行，投下一些抽象的影子。

也有站在桥上撒网的人，但看起来效率并不是很高。我想这人大概只是单纯享受撒网的过程，或者是在怀念某种东西。

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人们就走到冰面上去，钻个洞，开始冰钓。似乎冰层和低温并不能消减他们对钓鱼的热情。

天气比较暖和的时候，河边的捕鱼活动几乎是24小时的。深夜钓鱼的人用紫外灯照亮水面，据说这样可以吸引鱼群聚集。在一些清晨，大约六点的时间，我看到过几个老头在躺椅上睡觉，椅子下面放着几个巨大的盆，里面装满了鱼。有一两次也见过非常离谱的事儿。有天夜里河边警笛大作，后来知道是半夜有个人在炸鱼，被迅速赶来的警察抓走了。也听说过有电鱼的。

有时阳光斜射，穿透还算清澈的水面，就能看到河床上有一些长长的地笼。河边的路人告诉我，用这种网捕鱼是最多的。这几乎让我确信，河边是有一群人靠捕鱼为生的。

河虽然短，但河里似乎什么鱼都有。后来我发现是因为有人放生，而放生者对于放生的是什么物种并不挑剔，只要能在水里活就行。于是河流的物种变得丰富起来，不仅有鲫鱼，鲈鱼，泥鳅，还有各种各样的金鱼。

巨大的鳙鱼也时常能看到，被捕鱼者捞上来搁在步道上，奄奄一息。就连龟都有很多种，常见的巴西龟，或是鳖。有一两次甚至看到壳上布满棱角的鳄龟，被人捡起来扔进水里。

早晨沿着河边步道走，就能看到放生者。很多诵经的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面前摆着一个脸盆，里面混杂着各种鱼类。他们仿佛是静止的，可以念一两个小时的经。在某个冬天清冷的早晨，河面上雾蒙蒙的，雾中有个戴着兜帽的女人站在河边，看不清面孔。

她的双手合十在胸前，身体有点倾斜，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像。她面前的台阶上，放着一盆鱼。近处的河面倒影出雾中柔和的太阳。

还有一些放生者，他们在更高的地方，比如跨过河面的桥上。桥上的放生者通常会雇佣一些鱼贩，把小货车直接开到桥上，然后整车整车放生。这样的大户，自然也不会亲自动手，只是站在一旁诵经，几个鱼贩把鱼从车里的水箱里用拴着麻绳的桶装起来，降到水面。

这些鱼就像坐电梯一样，回到了河里。这种大量的放生，吸引了一群捕鱼者，他们有的拿着网，有的拿着鱼竿，就在桥下等待。但放生者似乎并不在意捕鱼的人，两群人相安无事。

鱼贩是河边最低调、最不易察觉的人群，他们有时搬个凳子坐在花坛边的一个角落，有时站在桥下。一些鱼就被放在花坛的灌木丛里，或者是一两个泡沫箱子里。他们从捕鱼者手中购买刚捞上来的活鱼，然后倒手卖给放生者，放生者马上又会把鱼放回河中。

夏天傍晚天气好的时候，河边有放风筝的人。风筝飞得很高，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三角，在洋红与青色交织的云与天空构成的背景上。风筝的线上绑着各色的小灯，勾出一个柔和的曲线。看了看天空，再看看水面。仿佛放风筝的人就是钓鱼者倒影，而那些风筝，就像是人们对天空一厢情愿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