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学家忙不过来，有些自然遗产可能永远消失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Zoë Schlanger，翻译：钱功毅，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一个多世纪以来，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National Park Service）始终坚守着保护美国自然遗产的核心使命。但如今，全球变暖正在逐渐改变生态系统，国家公园管理局承认，许多时候他们已经无法实现一直以来保护自然遗产不受任何破坏的目标了。

2021年4月下旬，国家公园管理局发布了一份长达80页的全新指导文件，帮助公园管理人员应对这个气候变化的时代。这份文件和两篇经过同行评审的论文为公园生态学家和管理人员提供了一套面对新世界的工具包，旨在帮助他们认清一个事实：现在，他们必须主动抉择挽救哪些自然遗产、守护哪些自然遗产经历重大环境变化，以及放任哪些自然遗产永远消失。

缅因州阿卡迪亚国家公园恢复保护区。这里的生态学家正在努力保护本土植物物种。©️约翰·塔利（John Tully）

帕蒂·格里克（Patty Glick）是美国国家野生动物联合会（National Wildlife Federation）研究气候适应的资深科学家，也是这份文件的作者之一。她指出：“让自然遗产恢复并保持以往某个时期风貌的理念已经行不通了。”

格里克表示，新研究和新指导可以看作是对国家公园管理局的一种“清算”，重点在于明确如何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决定优先保护哪些物种和景观，以及如何评估那些不迁移就会消失的自然遗产在重新安置过程中面临的风险。

科学家格雷戈尔·W·舒尔曼（Gregor W. Schuurman）参与了国家公园管理局的气候变化应对项目以及此次全新指导文件的撰写。她表示，对于一个长期致力维护历史风貌的行业而言，这一变化十分残酷。

“这是在讨价还价。没人想这么做。之前我们所有人都在践行国家公园管理局的使命，‘保护（自然遗产）不受损害’。”舒尔曼博士说。“但如果你没有办法按照原来的想法去做，那你就得看看自己眼下能做到些什么。现实情况往往比你想象中更加灵活。”

2018年，洛杉矶县消防员在圣莫尼卡山国家休闲区（Santa Monica Mountains National Recreation Area）扑灭伍尔西大火。©️大卫·麦克纽（David Mcnew）

特朗普执政期间，国家公园管理局深陷频繁的政治斗争，此次文件的编写团队只得保持着低调。例如2018年，曾有管理人员试图干涉一份海平面上升情况报告，删除其中有关人类对气候变化影响的内容。直到拜登总统就职典礼的前一天，他们才开始发表酝酿多年的论文。

他们发表的第一篇论文题为《抵抗、接受和引导》（Resist, Accept, Direct），旨在帮助员工鉴别物种和风景地貌的受损情况和风险。某些情况下，他们需要放弃长期挽救这些物种和风景地貌。第二篇论文则介绍了如何评估迁移物种时的风险。对于挽救无法在其自然栖息地继续生存的动植物而言，风险评估可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

这两篇论文为国家公园管理局四月发布的全新指导文件奠定了基础。指导文件第一页印着2018年被伍尔西大火（Woolsey fire）烧焦的圣莫尼卡山脉的照片，作者在照片上方写道：“长远来看，我们不可能保护所有公园资源、活动、资产和特色，让它们长期维持目前的形态或者把它们保留在目前的环境中。”

明确森林中要保护的对象尤其迫在眉睫。一些研究人员怀疑，根据目前森林的变化情况，北美林地时代可能正在走向终结。

8月，莫哈韦国家保护区估计约130万棵约书亚树被烧毁。©️马克斯·惠特克（Max Whittaker）

例如，研究表明，美国西南部如果发生火灾，多达30%的林地可能永远都无法再恢复原貌，因为全球变暖有利于这些地方生长灌木或草原。本世纪末，约书亚树很有可能会失去其在约书亚国家公园里的所有栖息地。

全新指导文件重点要求公园管理人员不要一味抵抗变化，而是要把变化看作普遍趋势，尝试去接受和管理变化。某些个例中，抵抗生态变化的措施可能会产生一段时间的效果。而其他情况下，这些措施可能毫无用处，我们必须接受损失。但同样，大自然也经常给我们留下一些余地，我们或许有机会引导一些生态变化朝着不那么糟糕的方向发展。

例如，缅因州阿卡迪亚国家公园（Acadia National Park）一些本土树种很难在气候变暖的环境下生存。作为观赏植物引入美国的入侵树种荆棘灌木，反倒比这些本土树种更能良好地适应更温暖的气候环境，开始迅速侵占本土树种的栖息地。这些入侵树种春天会比本土树种更早长出叶子，遮蔽一切试图发芽的幼树。而且，随着温和天气出现时间越来越早（过去一个半世纪以来，由于全球变暖，缅因州沿海地区的生长季节已经延长了两个月），这些荆棘灌木只会长得更好更丰盛。

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生态学家、科学协调员亚伯拉罕·米勒-拉欣（Abraham Miller-Rushing）说：“这些灌木丛很浓密，你都没办法穿过它们。”而且，这些灌木丛很适合会传播莱姆病的蜱虫生活。

上图：阿卡迪亚国家公园被砍下的欧洲鼠李木，这种入侵灌木会扼杀本土树种。©️约翰·塔利（John Tully）

下图：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卡迪拉克山上的一棵枯树。©️约翰·塔利（John Tully）

过去三十年间，阿卡迪亚国家公园一直不断地派人砍伐清理这些灌木，但每次清理完都维持不了多久。亚伯拉罕·米勒-拉欣博士表示：“模型显示，阿卡迪亚国家公园最常见的10种树中，预计有9种将会在接下来80年里失去栖息地，要么数量锐减，要么彻底消失。”这其中也包括了占公园树木总数40%的红云杉。如果这些公园里最常见的树木消失，那么这片森林大部分土地就会突然向入侵的灌木敞开，届时这些灌木填补空地的速度将比人类清理的速度更快。

目前，公园管理人员仍能在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周围发现新的红云杉树苗。这是一个好迹象。但是，情况可能很快就会发生变化，甚至可能用不了80年。米勒-拉欣博士指出：“树木减少起来可能会很快。”红云杉对干旱非常敏感。“你可以想象这样一种情况：我们又遇到干旱，又遇到虫害或病原体爆发。那样一来，红云杉很快就会节节退败。”

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科学协调员亚伯拉罕·米勒-拉欣。©️约翰·塔利（John Tully）

这样的灾难已经发生在美国赤松上了。过去六年间，阿卡迪亚国家公园里几乎每一种美国赤松都被一种叫做“赤松松干蚧”的入侵昆虫消灭了。“未来很多变化可能都会以这样的方式发生。”米勒-拉欣博士说。“很快，一点都不慢。”

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的管理人员已经开始使用“抵抗、接受和引导”的框架来决定下一步行动了。目前，他们正在考虑选择一些南方树种，在园内进行人工种植，希望能避免森林布满荆棘的未来。

但是，无论他们采取什么行动，未来几十年阿卡迪亚国家公园都将不复往日的风貌。米勒-拉欣博士说：“等我们的森林变成阔叶林或者遍布入侵灌木的荆棘地时——但愿它不会变成荆棘地！到时候我们的明信片看起来就和现在不一样了。”

“失落感肯定是有的。”他补充道。“但也有一些紧迫感。”

米勒-拉欣博士2007年获得了保护生物学博士学位。他说，人们现在仍然认为国家公园这样的保护区属于“时光凝固”的地方，认为我们可以运用正确的技术手段永久保存这些地方的模样。“我们没有接受过应对变化的培训。”他说。“我们学的是怎么让事物保留过去的模样。”

也就是说，几乎所有这一行的从业人员都对当前的现实情况毫无准备。米勒-拉欣博士表示：“我们这一整个行业的人都必须改变思维方式。”

与此同时，人们也在重新审视美国传统自然遗产保护措施的其他方面，例如迫使土著居民搬离他们管理了数千年的土地。我们现在开始意识到，这些土地并非完全的原生态土地，它们实际上是在美国原住民的管理下逐渐成型的。例如研究人员发现，有证据表明原住民焚烧森林的做法有助于保留茂盛的橡树和松树林，因此欧洲殖民者才能在东海岸见到没有不良物种的健康森林。

上图：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大西洋沿岸的海滩砂。©️约翰·塔利（John Tully）

下图：目前，公园管理人员仍能在阿卡迪亚国家公园发现新的红云杉树苗。这是一个好迹象。©️约翰·塔利（John Tully）

这些重大变化中，“抵抗、接受和引导”的全新框架似乎正逐渐为人们所接纳，国家公园管理局以外的机构也开始认可这一框架。今年4月，美国鱼类及野生动植物管理局（United State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推出了一个新网页，介绍“抵抗、接受和引导”，承认气候变化正在从根本上改变其管理的几个野生动植物保护区的生态。2017年，加拿大官员曾发来联系，探寻在气候变化下保护环境的新方法，加拿大各大公园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考虑这一理念了。今年3月，舒尔曼博士受邀向南非公园管理局的官员介绍这套框架。

“我认为，国家公园管理局目前提议的应对方式经过了深思熟虑，相当合理。”苏珊·G·克拉克（Susan G. Clark）说。“从他们的提议中确实可以看出，国家公园管理局重新思考了他们的职责，考虑了面对所有这一切变化时他们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克拉克是耶鲁大学环境学院野生动植物生态学和政策科学兼职教授，她没有参与新文件的撰写。

“我们得一边前进一边学习，而且还要学得非常快。”克拉克博士补充道。“显然未来还会发生更多变化。”

舒尔曼博士表示，他希望这个框架能够帮助管理人员在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做出明确的选择。他指出，目前气候变化正在教会他们放弃“永远”的理念，“永远”的理念已经不适合如今他们管理的公园了。“气候变化打破了这一理念。”

米勒-拉欣博士表示，以前的方法可能从一开始就有缺陷。毕竟，自然的法则就是变化。现在，气候危机清楚地揭示了这一点。他说：“我们以前认为保护区是‘静止不变’的，这种想法可能一直以来都是错误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故乡与世界（ID：homeandworld），作者：Zoë Schlanger，翻译：钱功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