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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Disco007),作者:村花,题图来自:《武林外传》
今宵杯中映不出明月,
霓虹闪烁歌舞升平。
只因那五音不全的故事,
木然唱和没人失落什么。
——《梦回唐朝》
如果说中产阶级已经成了国产现代剧的最低入场券,那么古装剧的世界,早就已经领先数十步提前跨入了共产社会,普天之下已是看不见穷人,哪怕连个背影都没有。
《梦回》中“清贫”的女主角住着豪华复式
专栏作者毛尖在前段时间的一个演讲中谈到:
影视剧是中国最封建的地方,永远是按财产和地位来分配颜值,按颜值来分配道德和未来。
而这一点,在古装剧上体现的更是淋漓尽致。
1. 穷人角色在古装剧中“失踪”
翻开近十年的古装剧目录,我们几乎已经找不到穷人的身影。
以中国电视剧蓝皮书每年发布的年度十大电视剧中出现的古装剧和今年播出古装剧为例。
现代撰写、演绎的小说,多的是王孙公主、名流望族这些有产阶级的故事,主角身份内卷,一个赛一个的高,不是王孙贵族,就是公主世家,最差也是一个世代经商。唯一一部以平凡人做主角的古装剧是《长安十二时辰》,而另两部看起来是普通人身份的《遇龙》和《御赐小仵作》,其实也有隐藏身份。
《上阳赋》剧照
真正的穷困都被繁花簇锦掩盖了,观众看到的“穷困”是《甄嬛传》里甄嬛画眉用的螺子黛降级成了下人用的青黛,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诗里能看到的阶级参差,在影视剧里是看不到的。
《甄嬛传》
而那些真正诞生于封建社会的小说中,诸如《三国演义》、《红楼梦》和《水浒传》却都充斥着大量穷人和平民的视角。
《红楼梦》虽然讲的是大家族之事,可中间穿插的鸳鸯哥嫂想卖鸳鸯当小妾攀附老爷,袭人、晴雯的真实家庭状况,以及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描写穷人生活窘迫的细节俯拾皆是。
张飞是个杀猪的,刘备也是真的卖过草鞋,邓艾家里虽然曾经是个大族,但他也是出身贫寒的屯田部民,认真的在乱世里苟了二十来年。水浒更不用说,整个就是一出各色穷苦人民起义记。
上世纪六十年代,毛主席批判文化部不管文化,封建的、帝王将相的、才子佳人的东西很多,“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如干脆改名叫“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或者外国死人部”算了。跳出这段话的部分历史局限性来看,这个批评在今天真是一针见血。
纵观近十年的古装剧套路,穷人在古装剧中全面消失的情况可以大致分为,场景缺席,立场缺席和观点缺席。
场景缺席其实很好理解。
简而言之,即是社会的构成。即便在今天,也无法彻底在生活场景中消除“穷人”这个群体,何况不管在多发达的社会,小范围的“穷”总是存在的。
然而在近十年的古装剧中,我们几乎已经看不到这一部分人出现的场景,即便出现,他们也只是充当着故事和主角的背景板,不会有更多的笔墨。
《红楼梦》对刘姥姥和其结局的描写可谓是草灰蛇线
其次是立场缺席。
诚然,古装剧中也有不少主角出身不好的,编剧先给主角一个看似丑小鸭的身份,也许初始她们并不被看好(《花千骨》、《香蜜》),但直到最后揭露身世,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开挂一样的身份。
比如《锦衣之下》女主角和最近播出的《御赐小仵作》女主角,本来是一个十分接地气的六扇门小捕快和小仵作,最后身世揭秘摇身一变成前首辅之女和副节度使的女儿,所有的后天努力论调又重新归于出身血统论。
《御赐小仵作》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的逻辑达成圆满,让观众产生极致的爽感。看起来是一个草根奋斗故事,最后马甲一掉,我摊牌了,直接上满级大号说话,本质仍是一个以阶级和身份为入场资格的闹剧。
最后是观点缺席。
穷人的出场往往是引发剧情的npc,他们衣衫褴褛地带来了远处闹饥荒/流行病的消息(《扶摇》),成为展现女主角心肠好、施舍灾民的工具(《遇龙》),穷人可以成为故事的线索(《清平乐》),成为激发主角社会责任感的工具,但就是不能成为主角。他们作为背景板展示着时代的不幸,成为彰显主角们善良、伟光正的道具。
主角们扯着为穷人呼喊的大旗,实则剧里连一个真正的穷人故事线都没有,本质是让富人来代替穷人的立场发声,山上的笋都让编剧夺光了。
这还是非架空的古装剧,在架空的古装剧里,更是直接完全无视了穷人的存在,嘴里喊着要改变这个世界,实则是直接删除一部分社会构成直接实现社会大同。这一点,尤其在仙侠剧中,演变的更为极化。
2. 盲目追求精致服化道的艳俗之风
现代人编写的古装神剧,不仅毫无思想价值贡献,而且动辄就用“嫡庶神教、正房二房、出身血统论、主角背景论”来代替角色本身的内在逻辑。一部剧看下来,除了吹服化道精致一点,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看过《大宋宫词》的人,最多说一句韩熙载夜宴图的场景还原真不错,除此再也说不出一句夸奖的话,这难道就是业界争相拍摄古装剧的目的吗?着力于花十倍百倍的价钱去还原一副古画、还原过于精致的服化道场景,却没有还原出一点文化和精神上的唐风宋骨。
每一部古装剧播出之前,美术制作片花和服化道设计片花是必不可少的营销环节,没有原地搭建几千平方的古代实景,没有两位数以上的纯手工定制衣服,和动辄需要十几个师傅上百个小时的人工绣花,那还能叫古装剧吗?
在古装剧的世界观里,服化道仿佛除了精致二字,就再也没有第二个审美追求了。
只要是精致的就是好的,只要是精致的,就是符合史实的。在绣工、人工、布料上疯狂内卷,唯独不内卷脑子。
这种精致,往往还可以扯一面弘扬传统文化的大旗,标榜自己是在为文化自信添砖加瓦。但这种过于一尘不染,甚至奢靡浮华的“精致”,实际上是一种脱离真实的恶俗,造成了影视作品的悬浮,不再具有质感,充斥一股网红带货风。
而且现在所谓的“服化道精致”已然成了粉圈撕逼和剧方宣传的吹嘘工具了,符合史实没看出来,完全不贴人设的不走心倒是十分明显。
最近播出的古装剧《遇龙》,女主角饰演的丫鬟,看起来穿得比小姐还要好,看起来是丫鬟,但不仅不用干活,而且还有单人豪华套间,实际待遇堪比府里的二小姐。
光从服饰根本无法分清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大宋宫词》的刘娥,出场即是一个农妇,但可能造型不好做的太磕碜,只短短亮相就换上了女主正常标配的华衣美裳。
范冰冰那部《赢天下》,剧里演员们身上的衣服,精致得仿佛刚从宋朝顶级秀坊里扒下来。
《大秦赋》里久经沙场磨砺的铠甲,新的跟刚从生产线上下来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战国大阅兵。
除了穿刺部分的刻意磨损,铠甲几乎是全新的
诸如《济公》这种认真在“搞破烂”的服化道,倘若要翻拍,济公身上的袍子怕不是要跟巴黎时装秀上的高定差不多。
这些古装剧看似处处在细节上考究,实则主要角色连头发都不肯染。比如《楚乔传》里的楚乔,和《锦心似玉》中的文姨娘。
到底要翻多少次车这些制作人才能明白,服化道的要义并非仅仅在于精致,而在于贴合人物角色和故事逻辑。
比如《还珠格格》第一部中,小燕子第一集当新娘逃出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明显洗旧了的布衣,进宫以后衣服质量直线上升。而柳红即使在第二部开了店以后也没有把粗布换成绸布,符合人物出场身份和一贯人设。
《少年黄飞鸿》少年五人组里,只有梁宽穿的略好一些,牙擦苏是个孤儿,黄飞鸿和林世荣一个是有社会名望的武术杏林之家,一个是卖猪肉的小康之家,但穿的衣服都是粗布,并不比牙擦苏好多少。鬼脚七和青青两兄妹是穷得不能再穷的被压迫阶层,穿得不仅是粗布,而且到处都是补了又补的补丁。
《大宋提刑官》里都是穷人的故事和血泪,基本上都是粗布麻衣,简朴且充满生活化气息。
《红楼梦》和《康熙微服私访记》里,略微做旧的家居常服丝毫没有影响女主角们的美丽,反而显得日常可亲。
《康熙微服私访记》里的赵薇
《少年包青天》里的包拯,妥妥的穷书生人设,没钱进书院,靠打零工免除一点学杂费,上京赶考没有盘缠,包伯母上街摆摊卖夜宵挣钱,充满了市井生活的真实气息。
对比现在,古装剧的精致度精致了何止十倍,但所谓的精致,仅仅停留于展现演员颜值的表层,并未深入到凸显角色合理性的层面,不过是浅尝即止,贻笑大方罢了。
3. 这个时代的文艺想象力似乎已经消失了
电视剧《武林外传》的第四回,李大嘴跟老白玩色子,输给了老白五百根地瓜干、三斤无花果和五十只柴鸡蛋,两人为这总价值500文的东西争论不休。
这种真实微小的古装剧生活细节,大概再也不会再有了。
早期的古装剧纵使聚焦于朝堂宫廷,但落点仍在普通人的身上,有的是出身普通,比如包拯;有的是注视普通人的生活,比如《大宋提刑官》;有的是展现少年人的成长,比如黄飞鸿。
穷人接连在现代剧和古装剧中的无限失语,到底是编剧们不敢写了,还是观众们不再爱看了呢?
我知道影视背后的资本们一定想抢答“大家就爱看光鲜亮丽的,我们也是顺应民意”。
那为啥民意还选择了贼拉接地气的《武林外传》呢?好,你说这都十五前年的剧了,时代变了,那为啥民意还在选择《乡村爱情》呢?好,你说这不是古装剧受众不同,那为啥一个外来的《权力的游戏》充斥各种脏兮兮的角色与场景,照样在国内取得了高流量呢?
敢花大钱做旧做脏,才是真精致
可别拿民意当挡箭牌,掩饰您的恶俗了,就跟民意真的说了算似的。
更何况,“按财产和地位来分配颜值,按颜值来分配道德和未来”的这条规则,对于无权无势无财的穷人而言,只会加倍发挥作用。
因为穷人在古装剧中的失语和失踪,并不仅仅在于场景、立场和观点的缺席上。在更为恶劣的文艺作品价值输出中,穷人往往与假恶丑深度捆绑着。
影视剧中,无论做过多少坏事,富人永远和“天真、美丽、性本善”相勾连,做错事永远都有重头再来的机会,穷人永远和“自卑、狭隘、妒忌、心理扭曲”相挂钩,一旦犯错就死无葬身之地。
比如《一枝梅》里的反派应无求,穷苦出身,有能力也有脑子,但却因妒生恨,沦为严嵩走狗,迫害忠良,只为了把男主角弄死。
而《骊歌行》里的男主角盛楚慕,遇见女主之前是阅尽长安花的国公嫡子,但一见到女主角后,立马就变身男德模范。
《甄嬛传》中,被骂的最狠的几个翻盘基本都是出身不好、地位低贱的庶出,宜修、浣碧、安陵容,被主角或观众痛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妒生恨,然后逐渐心理变态。浣碧没有答应侍卫阿晋的追求,始终坚持着对果郡王的爱慕,却被部分人视为越矩、心野。
现代人用着比古代人更封建的思维来要求古装剧中地位处于弱势的角色,成为了当代影视剧的另一种奇景。
在这样的语境之下,穷人的争与不争,又有什么意义呢?反正编剧都是按照身份地位来分配颜值道德和结局的。
穷人的消失以及穷人人设的窄化固化,背后投射的其实是现代人思想的一种演变轨迹。我们这个时代的文艺想象力似乎已经消失了,本质就是在不断地重复烂俗的套路和脸谱化的人设。
参看大热剧《庆余年》就可以略知一二,里面出现过有名有姓的角色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非富即贵的,入局者皆有产已经成为古装剧的产出定式。就连范闲自己的人设,也是堪称一绝,集齐了皇帝私生子、财政部部长儿子、宰相女婿、第一特务机构继承人多重要素于一身。剧中唯一一个花了较多笔墨的配角穷人(滕子京)的死亡,成为了点燃主角意志的一个标志性符号,富人高举着这个符号大声呐喊,我要让这个世界彻底改变。但事实上,他做的事并没有一件和穷人相关。
《庆余年》原著作者在另一本书《将夜》里提出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思考,“为什么每个复仇故事的主角都必须是王子?难道门房和婢女生的儿子就没资格复仇?”
但像网剧《将夜》里的宁缺那样,大声喊出“我的父亲,不是宣威将军,他只是宣威将军府的门房”的主角实在太稀缺了。
本质而言,不管是见不得穷人还是见不得穷人好,不管是古装剧无视穷人的存在,还是穷人在现代剧中的被缺席,所有缺失创新、走向窄化的影视套路都指向了同一个现实——
在如今的流行文化里,平民身份已经全面失语。
参考资料
毛尖演讲:当下最具套路潜力的三种人设,看看你中招了没?https://m.weibo.cn/6226022546/4630379325559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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