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打开虎嗅APP
本文来自:深燃(shenrancaijing),作者:唐亚华、邹帅、李秋涵、王敏、宛其、周继凤,头图来自:《实习生》剧照
你可能不知道,最早的一批“00后”,今年暑假就要正式踏入职场了。
“00后”出生在一个物质生活相对充裕的年代,他们是从小没怎么“吃过苦”的一代人,也是伴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成长起来的一代人。
尽管没有哪一代人愿意被轻易定义,但“00后”仍不可避免的被打上了“个性强烈”“思维活跃”“享受生活”等标签,他们之间形成的一些小众圈子,如兽圈、谷圈、笔圈、设圈等,不时通过媒体报道,出现在大众视野。而如今,他们即将大规模踏入职场。
过去,人们喜欢议论“80后”“90后”,如今,当“00后”成为打工人,这一波汹涌的后浪,会给职场带来多大的风浪?
深燃跟六位生于2000年前后的年轻人聊了聊,他们中有人希望能到点就下班,“办公室有阳光”是她选择工作的硬性标准;有人为了得到领导的亲近,刚参加工作就学会了“必要的油滑”,套上了笑嘻嘻的假面具;还有人六年换八份工作,不是自己太挑,而是老板太坑;有人毕业后找工作踩坑无数,世界并没有因为她是00后而有所优待。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我希望到点下班、办公室有阳光、不在工位上吃饭
(小梅:文娱行业从业者)
我在北京上的大学,从大三到毕业,有过三段实习。最后一段我本来希望可以留下,但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就没转正。
当时的主管要求工作群的消息5分钟之内必须回复,下班后、周六日、节假日也要随时待命。晚上一直要等到领导说“今天工作完成了,大家下班吧”我们才能走,平均都是八九点下班。
五一的时候,我本来已经规划好了跟朋友一起出去玩,突然被通知五天假期都要加班,我提出让别人做一两天,主管不同意,说这个工作一直就是我负责的。于是我整个假期都背着电脑,边逛边工作,每天就睡四五个小时,几近崩溃。
导致我离职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毕业答辩时的情况。当时我提前跟领导申请两天调休,把工作安排给别人,主管勉强同意了,但在我答辩前一晚,他说别的同事也有工作,还是让我完成。我说明天早上要答辩,没有时间。
结果第二天早上主管又在群里@我,要求我答辩完把工作补上。那天也是不巧,我答辩顺序在最后,从早上等到最后,结束以后我还不得不熬夜把前两天落下的工作补完,交上后主管还说下次注意时效性。
那一次我真的崩溃了,随后的第三天我就提了离职。我可以接受加班,但我不能接受在我真的无法调节的时候不顾我的感受。我对工作很用心,但是公司和负责人太伤我心了,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职场上如此不通人情。
离开之后,我面试了有十来家公司。有一家非常奇葩,前面说了一堆,最后一问薪资,对方说每个月3000元,还说之后会有补助,我抱着一丝希望问补助是多少,对方说每个月600元,我心里想你是在搞笑吗?对方还一直宣称有上升空间,想让我“为爱发电”。
找工作我会关注几点:第一,我会观察面试官有没有化妆,精神状态怎么样,这代表这家公司的状态,如果对方非常疲惫,公司应该加班很严重,如果加班没有调休或加班费,我不太愿意选择。
第二,我会看公司的环境,这个我有硬性要求,办公室必须阳光明媚。因为之前的公司在一楼办公,也经常拉着窗帘,我每天早上进去晚上很晚出来,长期在白炽灯下,感觉不到阳光的存在,也感觉不到白天黑夜。可能我这个要求有点奇葩,我现在选的这家公司,岗位其实不是我特别中意的,我选择它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办公室阳光很好。
而且之前我实习的公司,员工不少,但卫生间只有三个位置,并且不分男女,男女需要混合排队,上厕所非常痛苦。我后来要求公司环境一定要好,最起码厕所要多。
第三,我关注公司的氛围,我会问他们在工位上吃饭还是有餐桌茶水间,我希望跟同事有沟通的机会,如果同事们每天只在工位上吃饭,我会觉得很压抑。
我现在的工作加班不多,基本上可以到点下班。入职第一天是我近年来首次6点下班,出了办公室阳光还特别好,我专门跟我爸妈打电话说天还亮着就能下班好开心。我突然感觉到那么早下班我还可以吃饭、看电影、做好多事,除了工作以外还有自己的生活,这样的状态很舒服。
刚参加工作我就学会了妥协,套上了笑嘻嘻的假面具
(陶姗:互联网公司运营)
我4岁就上小学了。小时候,老家对上学年龄管得不是很严。
在学校里,我基本都是班级前几名。别的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已经在上学路上默背语文课文了。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在大学毕业前半年就开始关注工作机会了。我有好几段互联网大厂的实习经历,对运营工作相对熟悉,自然也想进入这一行大展身手。
找工作的过程很熬人,我一边实习,一边海投简历,接听无数个电话,再抽空跑去面试。
我经常接到根本没有投过简历的公司打来的电话。我接到过一个在线教育机构的电话,对方正在招聘“辅导老师”,其实负责的是销售工作。对方跟我介绍一番之后,我也没有浪费双方的时间,直接拒绝:“辅导老师?我可不去。”朋友说我拒绝人太过直接,职场人应该有些必要的油滑。我没放在心上,觉得至少现在还不必。
毕业前一个月,我完成了实习转正的答辩,拿到毕业证就可以正式成为一名运营了。运营工作算是我的舒适圈,我能结束痛苦的求职直接转正,这一切都很顺理成章。我身边的很多同学和朋友都没有在毕业前找到工作,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幸运,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快做选择了。
我在人际交往上很有边界感,不是那种叱咤职场的自来熟。领导曾因为我的慢热误认为我太过内向,不善于主动交际,这样的性格会对我的工作不利。我不赞同,也不开心,但他的话确实让我好好反思了自己所谓的“性格缺陷”。
美剧《老友记》里的瑞秋刚刚进入拉夫劳伦工作的时候,也是个寂寂无名的菜鸟。午休期间,她的直属领导总是会和另一个同事一起去抽烟,多出的这一点点的相处时间,就让那位和瑞秋平级的同事获得了更多的工作机会。瑞秋愤愤不平,但从不抽烟的她,还是笨拙地叼起一根,硬生生地挤进了乌烟瘴气的职场社交。
我想起瑞秋,想起朋友跟我说的“必要的油滑”,隔天我就套上笑嘻嘻的假面,打开自己,主动交流,领导发现我的变化也很欣喜。原来妥协是成年人的生存技能。
以后我还是想去大厂,即将到来的2022届秋招我也想试试。大厂的工作流程和业务体系都是完整且成熟的,除了工作本身,很少会忧心其他琐事,再加上人员众多,只要管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字节和心脏只有一个能跳动”,这种当代警世恒言吓不退我,大厂的丛林法则我又不是没见识过,凶险、折磨、焦虑是所有工作都逃不开的话题,谁不是野蛮生长呢?
六年换了八份工作,不是我挑剔是老板太坑
(向林:电商销售)
跟其他00后比起来,我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家庭变故,我2015年初中还没有念完,就开始工作了。我选择工作的标准是,钱和心情总得拥有一个,要么做得很开心,要么钱很多。
第一份工作是和朋友一起创业。我负责写剧本分镜,朋友招画手画成漫画,投稿给平台,最后赚平台稿费。后来我做的事越来越多,分的钱还是很少,公司也没有做大的迹象,就没有再干了。
到现在,6年时间我一共做过8份工作,发现不合适了我就会换。
我先是去了一家咖啡厅学咖啡。那个老师不太教人,大多数时间都是我自己在想办法学新东西,咖啡厅每天人很少,材料很有限,很多时候只能闲着玩手机,我感觉实在没有什么意义,辞职了。接着去过朋友的西餐厅、在美容院学过美甲,再后来干过文案,最后就是我现在的这份工作,电商销售。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服务行业太考验运气了,我一开始冲着想要学东西的心态去的,但总是遇到不太好的老板,几乎最后都不欢而散。
比如那个西餐厅的老板,要求我早上8点干到晚上10点,说开头我还得学习就不收我学费了,但也不给我发工资,可以包吃包住。我做的饮料和餐点他都说很糟糕,但还是给顾客上了。转正后我才知道月薪给我一千多,一个月就只休息一天,等我去了解了其他餐厅的规矩之后,才知道他们这是想坑我。
后来去了美容院学美甲,他们说我性格太内向,不合适,让我白干一个月,钱也没给。我还遇到过靠提成吃饭的工作,干了很多却不算钱……我年纪小,想得少,觉得有工作干就行了,也没有签字据,就这样一直被坑过来了。
现在这份电商销售工作我挺喜欢的,虽然和平台沟通有点烦,但至少是做的自己喜欢的事情,钱也够用,如果能遇到一个好老板,说不定可以干一辈子。
如果可以,我做梦都想上学,在学校不管做什么都不用考虑后果,不用担心水电房租还有饭钱,最糟糕也只是挨训罚站请家长。但工作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自己承担。
虽然工作一直不顺利,但我在写故事上比较有天赋,每次写都会很开心,而且会抱着一种“啊我的故事说不定能火哎”的期望在,所以,我对未来非常期待。
做了四份实习才选定这家,但我可能挺不过试用期了
(Julie:市场营销助理)
我今年6月底拿到毕业证,加入了之前实习的公司,进入试用期。我从大三上学期就开始在外面实习,四份都跟市场营销相关。
我一直觉得,毕业之前应该多试试,所以在实习阶段,我体验了创业型小公司、传统行业公司、风口上快速发展的公司三种不同风格,也建立起了自己理想工作的大致轮廓,一是工作内容要自己喜欢,二是团队氛围要开放包容。
目前这份工作在选择时我比较慎重,实习前两个月可以称得上是我的理想工作。但我觉得,可能我挺不过三个月试用期就要离职了。
6月初新换了一个直属领导,她是典型的“职场老油条”,让我见识到了职场复杂的另一面。
她6月初刚到公司时非常阳光、开朗、热情,感觉和谁都能处得来,没几天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让我这个职场小白非常佩服,但不到半个月我便觉察到不对味,感觉她总是笑里藏刀。
有一个需要两天完成的方案,刚开始做她就过来催我:“你写完了吗?怎么还没写完,你是一个手在打字嘛?”当时她笑容满面,我以为她是在关心我,她走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羞辱我。
她还经常笑呵呵地教我做人:“你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你要学会‘吃话’……”暗示我,不管领导说我什么,无论对与不对,我都应该忍受。
现在只要她一笑着走过来跟我说话,我心里就会咯噔一下,感觉又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她总是推卸责任,一遇到事情便拉团队的人出来顶缸。
有一次,我做的方案经过直属领导修改后交给了团队老大,老大审核时发现少了一些关键要素,面带怒色地来质问我“为什么缺了那部分内容”,我当时非常无辜地看向我的直属领导,希望她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她在修改时删了那部分,但没想到她立刻站起来否认:“我没有改这部分”。我当时都愣住了,好在老大也没有追究,只是让我尽快补充上。
还有一次,团队老大交待我们小组做一项关于客户的统计工作,直属领导没有理清要求,导致我们的统计不符合要求,被老大批评。结果她背着我们跑到老大那里,甩锅说是我们理解错了。我只能笑着看她继续“表演”。
和我同时进这家公司的,还有一个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毕业生,她6月底就离职了,离职后跟我说:“觉得不合适,就应该立马换,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我目前还做不到她这么洒脱,感觉第一份工作时间太短,可能会对以后的职业生涯产生影响。
其实我对领导并没有多高的要求,只希望团队氛围能够简单点,成员们互相交流能够真诚点。但如果直属领导还一直这样“作妖”,我恐怕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即使裸辞也要赶紧逃离。
刚毕业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本,但我信奉不合适就赶紧离开
(月亮:新媒体运营)
我本科学的是会计学,在毕业一开始是准备考研的。一是因为身边学会计的人都在考,二是因为我专业课成绩还不错,也为了奖学金,就选择考本校的研究生。
在备考过程中,我却渐渐发现自己对会计行业并不喜欢,选择考研也不是基于自己的热爱。在机缘巧合下,我发现自己对传媒行业很感兴趣,临开考不久,毅然决然地决定放弃考试。在别人看来,这算是一个很疯狂的决定,以至于我的导师到现在都不理我。
我是今年3月份开始找工作的,过程很曲折,因为跨行业就业,碰壁很多,中间还遇到过一些奇葩的事。最开始,我在一个招聘APP上找了一份工作,还特意从东北老家坐高铁去北京面试,到北京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一家皮包公司。这算是我步入社会上的第一堂课吧。
其间,我还换过两份工作,但工作时间都不长。至于离职的原因,我信奉的原则是:不合适就离开。
我很喜欢现在这份新媒体运营的工作,在这家公司过得很开心,很充实,每天都会学到新的知识,认识很多厉害的人。当然,很多人问过我,后不后悔放弃考研,到目前为止我的回答都是:不后悔,热爱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在找工作过程中有吃过亏的经历,但我也不太会提前了解老板的情况。因为刚毕业的我,没有可以挑三拣四的资本。
我现在的直属上司是一位很有亲和力的小姐姐,第一次见她就觉得一定很好相处,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其实她只比我大三岁,但一直把我当孩子一样照顾,不仅工作中给了我很多帮助,生活中也一直很关心我,真的很感激她。我理想中的老板和领导也是这样,不会有很明显的上下级关系,愿意花时间、金钱让下属学习、成长。
当然,我也会在意老板的看法,特别是对我工作的肯定。因为在我看来,拿人钱财自然要干出相应的成绩。我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也不会溜须拍马,但相信脚踏实地好好干,自然能得到认可。
现在,我最希望的是在工作中长长见识,把自己的专业技能精进一下,也再提升一个层次。工作既可以糊口,也是未来的事业嘛。我很希望自己在擅长的领域能有一番作为。
毕业后找工作踩坑无数,世界没有因为00后而优待我
(小橙子:某财经媒体记者)
因为上学早,我比同一届的同学都小一些。一些00年出生的同学还在上大三,但我已经毕业了。
大四上半年我考了研,失败了,于是开始找实习找工作,但这个世界没有因为我是00后而有所优待。
正式找工作的时候,我的目标很明确——做记者。但在这途中踩了很多坑。
我投递的简历,很多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才知道,很多媒体想招有经验的记者,不愿意招应届毕业生,于是我不得不转投运营、剪辑、活动策划等岗位,但即便是这些岗位,我也经常被拒。
有一次,一家很心仪的公司通知我面试,当时我不在北京,就约了下周回北京后再去面试。没想到等我回到北京,这家公司一直没有联系我,我就打电话过去,还发了短信,他们都回应说,会再次安排面试。然后,就没了后续。
还有一次面试,到了现场我发现这家公司是在一栋非常旧的楼里面,而且还没有会议室。后来,在旁边一栋烂尾楼里,我们找了一个小会议厅,才完成了面试。面试的时候,我一直胆战心惊,整栋楼真的又破又乱,面试完我就立马跑了。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一份能够转正的实习。也是在实习过程中,我明确了自己毕业后不二战考研,而是直接工作的想法。结果干到五月份快毕业了,这家公司也没有和我谈转正的事情,我这才意识到,我被坑了。离毕业就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了,当时真的非常焦虑。
后来就是每天疯狂地投简历,最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一家各方面都比较满意的公司。
作为00后,找工作时我非常看重个人兴趣。我在这么多的实习中,已经明确了自己就是想写东西,而且想找非常注重内容的媒体。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坚持,我最后还是成功入职了自己心仪的公司,如今工作起来也非常顺畅愉快。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梅、陶姗、向林、Julie、月亮、小橙子为化名。)
本文来自:深燃(shenrancaijing),作者:唐亚华、邹帅、李秋涵、王敏、宛其、周继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