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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世界卫生组织估算,全球有逾3亿人饱受抑郁症困扰。而用脑机接口技术对难治性抑郁症患者开展物理治疗似乎带去了治愈的希望。抑郁二十多年的范大哥,报名参加了瑞金医院的临床项目,他希望借助脑机接口技术成为一个“正常人”,好好生活、好好工作。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箭厂(ID:arrowfactory),作者:猴丽,编辑:嘎嘎,头图来自:箭厂视频截图
一、我的“不正常”
想拍抑郁症的题材很久了。
2019年,我被确诊为重度抑郁加中度焦虑。医生一边提问一边在电脑上填表,表格填完她抬头:“给你开个药吧。”
我惊讶,原来这么短暂的评估流程结束就可以回家吃药,“药到病除”;可我十三四岁开始就是这样的人格和状态,怎么就需要吃药治病了呢?
药是舍曲林,一天服用50毫克。其目的是提高大脑的血清素水平,从而缓解抑郁的症状。但一个疗程还没结束,我就停止了服药。我发现,大脑中化学物质的作用和变化,在我的生理体验和情绪想法之间劈开了一道裂隙。
20世纪,弗洛伊德发展出潜意识理论
我无法解释自己当下的想法和感受之间有什么联系,好像世界离我远去,留我在这个被血清素反应隔开的孤岛上无助且困惑。
医生推介我去谈话治疗中心。当电话那头又在反复询问我的生活和情绪状态、以及自身价值认同时,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习以为常的悲伤和消沉状态,在医生和其他人的标准下是一种不正常。他们希望我“变好”。
而我开始接受自己的“不正常”,开始接受抑郁是我的一部分。我可能固执到无法被“治愈”,但至少我还有信心带着它继续生活。
猴丽:“抑郁是我情感的一部分”
2020年底,一则招募开启了我看待抑郁的全新视角。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下称瑞金医院)启动了难治性抑郁症脑机接口神经调控治疗的临床研究项目,陆续招募18岁以上难治性抑郁症患者入组,且作为临床项目,整个治疗过程免除整套脑深部电刺激设备及检查评估的费用。
正在接受检测的抑郁症患者
入组患者经过诊断,需符合“难治性”和“抑郁症”两个标准——使用2种或2种以上不同作用机理的抗抑郁药物,但在足量、足疗程治疗中无效或效果不佳的患者。临床上约有20%的抑郁症患者会发展成难治性抑郁症病例。
二、当抑郁症遇上“脑机接口”
范大哥是入组患者之一,高中被确诊为抑郁症后坚持吃药二十多年。直到今年报名瑞金医院项目接受脑机接口神经调控的治疗,他才第一次接触了药物之外的治疗方式。
受抑郁症困扰二十余年的范大哥
曾接受过电休克治疗的汪先生(化名)也有多年病史,主要症状表现是精力不足。他形容自己有积极的心态和良好的生活环境,更认可抑郁症作为一种器质性、不受控制的生理疾病而带来的困扰。
曾接受电休克治疗的汪先生
睡不好觉,精力不够用,没法好好工作,离婚,痛苦,抑郁症就像一块有形的石头牵制着他们的身体和生活。
范大哥和汪先生想好起来,像“正常人”一样。而瑞金医院用脑机接口技术对难治性抑郁症患者开展物理治疗,似乎带去了治愈的希望。
脑机接口是一项研究如何用神经信号与外部机械直接交互的技术,目前仍处于起步阶段。
佩戴脑电帽以进行数据采集
去年8月,埃隆·马斯克在猪脑植入芯片的演示让其进入大众视野。而在医学临床领域,脑机接口技术可以做到双向的信号传输。除了能够采集脑神经活动并对其进行分析,也可以反向对其连接的设备进行调控,进而干预脑神经活动。
像抑郁症这类精神疾病,脑机接口的神经调控治疗可以直接深入病灶、刺激大脑内部的神经核团及白质纤维束,对神经活动进行直接且有效的干预。
埋藏于患者脑部神经核团的电极,共有16个触点,每个触点可以对其周边几毫米内的区域进行电刺激。并通过置入的起搏器开机,开启脑内的电极,从而初步调试和设置电刺激参数。
确定电极刺激位置
不同于上一代电极技术的是,装有芯片的起搏器可以调整电极参数,也可以无线传输电极记录到的神经信号,包括患者的脑电信号出现的问题、抑郁期间不同时间段的神经活动变化等等。医生则直观地根据脑电数据及时调整电极参数,改进治疗方案。
这意味着脑机接口项目中使用的电极和芯片,将会直接改变常规的抑郁症诊断方式——往往依靠患者的主观自述,以及医生根据心理学量表做出的评估。
脑机接口治疗抑郁的基本过程
但是现阶段的脑机接口治疗仍在收集患者各阶段中的脑电数据。未来建立足够大的数据库后,或能形成脑电活动“正常值”的标准,从而帮助医生明确抑郁症会如何在脑电图上体现出来、什么样的异常活动会导致抑郁,继而通过人工智能的手段让脑机接口的芯片学会识别异常,进而在抑郁情绪产生之前将其抑制。
参与瑞金医院这项研究的戴医生也告诉我,刺激的效果因人而异,和靶点位置以及个体反应都有关系。
有患者在开机过程中感到“眼前一亮”、“心里轻松了”,也有人形容感觉像吸到薄荷,感到欣快。而接受我们拍摄的范大哥可能对自己的身体感受不太敏感,没有体验到明显即时的心理变化。
范大哥开机过程中
三、共同的困境
我的抑郁和范大哥等人的抑郁非常个人,也似乎只是宏大时代背景之下的小小体现。
据世界卫生组织在2017年发布的报告显示,全球有逾3亿人饱受抑郁症困扰,全球平均发病率在4.4%左右。截至2019年底,根据估算,中国泛抑郁人数逾9500万。
但抑郁症的成因在医学上并非完全明了,达成共识的只是个体的生物学基础——大脑的构造和其中神经的变化。心理咨询、药物治疗、以及像电击治疗这样的物理疗法,最终都是在调整大脑内部的物质运动,使其回归某种平衡。
瑞金医院孙伯民主任:抑郁症有很多发病机制,形成共识的只是个体的生物学基础
拥有近三十年的抑郁症经历的作家安德鲁·所罗门在《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同的秘密》这样描述物质活动和情感之间的关系:
“没有什么‘只是’化学过程。阳光照耀大地,那也只是化学作用;岩石坚硬,海水咸涩,春日午后的微风拂来一份怀旧之感,蛰伏在漫长冬季皑皑白雪中的渴望和想象因而蠢蠢欲动,这些都是化学作用。”
我们可以把抑郁症归因于大脑中异常的化学反应,但必须承认的是,没有人能说清这些物质运动与我们的想法和感受之间的联系,也没有人能说清抑郁症的成因和病理,是否有什么事件的发生导致了悲伤和痛苦,又是如何塑造出来的个性把那份悲痛一直留存至今。
“抑郁是你我共同的秘密”
人有120亿个神经元,每个神经元有一千到一万个迅速变化的突触,我们还远远没有做到能让它们都各自运转得恰到好处。大脑中有几十种神经递质,作用于某一种递质的干预方式可能也会同时影响到另一种,进而影响机体的功能。
它像一个同心圆,从个体的生理机能扩展到个体的生命体验,再扩展到社会环境对人生活状态的影响。有的人也许能列出自己为什么会抑郁的上百条说法,有的人终其一生只把它当作难以控制的器质性疾病治疗。
当忧虑积攒得过多,也许它会反过来去重新塑造我们的神经回路,导致大脑出现一些不一样的物理和化学活动。
范大哥想成为一个“开朗的人”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都渴望摆脱负面情绪,渴望舒适而自洽的生活。我们目前能用先进的神经科学去分析和干预,也可以去寻求药物和心理咨询的帮助。
而最终,作为个体的我们还是要接纳自己的情绪,接纳自身的存在和作为人在社会中的位置,也关照身边的人。
参考资料:
[英] 安德鲁·所罗门:《正午之魔:抑郁是你我共有的秘密》,屠彬、张哲译, 上海三联书店,2020.10
所长任有病:《【行业报告】2019中国抑郁症领域白皮书》,抑郁研究所,2020.01.23
萧易忻:《“抑郁症”如何在现代社会成为一种“流行病”?》,文化纵横杂志,2016.4.19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箭厂(ID:arrowfactory),作者:猴丽,编辑:嘎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