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植物成为“潮玩”，一个环球黑市正在崛起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去年，我们在《为什么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变成了植物上瘾者？》介绍植物潮流化趋势的时候，全球花卉及观赏植物市场规模已经狂飙到了481.5亿美元。

这个变化，在你身边就得以体现：无论是同事办公桌上的和风马醉木，还是朋友家的龟背芋，抑或是公司采购的定制苔藓，都能展现出人们在这件事上的消费热情。

这波消费浪潮中，最惹眼的肯定是由潮流大佬带头玩起来的块根植物。

它有多火呢？

在深谙时尚风向的年轻群体里，炫啥都不如炫它更狂：只要你发一张配上联名花盆和精致滤镜的块根植物，就能即刻在社交平台上赢得阵阵点赞，堪称流量密码。

图片来源：IG

但，当你看着这些可爱奇异植物，啧啧称奇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

它们背后藏着一座庞大而复杂的跨国黑市。

提起盗猎，你或许总感觉盗猎团伙的目标只是那些珍禽异兽。

但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并不仅局限于毛茸茸、会出声的小生物，无人区里那些珍奇的块根多肉植物也会成为他们捕猎的猎物。

图片来源：豆瓣《无人区》

非洲南部的纳米比亚、南非、马达加斯加，因其独特的自然条件成为了多肉植物的乐园，目前人类已知的三分之二多肉品类在此都有分布。

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也让这里成为了植物偷盗者的目的地。

图片来源：多肉植物＆コーデックス　ＧｕｉｄｅＢｏｏｋ

本月，南非警察托伊特通过假装交易的方式，在西开普省的沙漠里诱捕了一名植物盗猎犯，警方在其随身携带的八个箱子中，找到了近万株各种各样的肉锥花属 (Conophytum)植物。

这名盗猎犯是失业1年的钻石矿工，为了生计所以铤而走险；他本打算以1.1万美元的价格将这批植物脱手，却不料这是警方为他演的一出大戏。

南非有数十种肉锥花属植物，其中许多都是濒危物种

盗猎犯是植物黑市的下游，他们喜欢在挖到足够多的珍贵植物之后，再成批脱手给买家。而大多数买家的实际身份是批发商，他们会通过eBay之类的网络电商把这些宝贝发往世界各地的店铺。到了买家手里，它们的价格至少要再增加一倍。

当珍奇植物因其独特的外貌，成为了潮流消费中的新热点和炫酷少年的心尖尖，这些植物价格便开始狂飙突进。于是，盗猎植物就成为了非洲南部国家贫苦民众靠山吃山式的赚钱方式，甚至是一种“潮流”。

托伊特警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过去我的任务主要是调查被盗的牲畜，但从前年开始，打击植物盗猎已经成了我的全部工作，你看我桌上的卷宗，80%都是这些事。”

正在西开普省的沙漠中收集盗猎植物的南非警官

当珍贵植物成了财富密码，就出现了国际大盗。

2018年10月，三个韩国人开着车，跟美国北加州州立公园盗猎了价值超过60万美元的块根多肉植物。作为块根多肉植物的行家，这场盗猎富有针对性：他们特别选择了一款在东亚市场极为受欢迎的 “仙女杯 Dudleya”作为猎物。

在被美国海关发现，他们企图将这些宝贝偷运韩国的时候，三人赶紧就跑路。尽管一位同伙被警方批捕，但逃跑成功的那俩人继续前往南非，开启了第二段盗猎之旅。

仙女杯的价格因头、冠、桩的区别，价格大有差异，在淘宝上20-8000元的都有。

2020年，俩人又在南非偷了价值25万美元的块根多肉植物，但这次运气没那么好，俩人在南非获刑6年（缓期执行），并处罚金。

尽管这个韩国植物大盗团的经历一次没成，就像一个笑话，但欢乐背后隐藏着是更大规模的偷猎潮。

南非一名植物学家表示，他平均每周会收到警方给他收缴来的2500株珍贵植物：

一方面他需要鉴定它们的价值，为罪犯定罪；另一方面还要保育，让这些植物重回故土，活下去。

南非的植物学家正在保育肉锥花属植物

不过，当植物价值堪比毒品，再多的防护力量也尽显无力。

因此，从非洲的南部，到美洲的西部，再到美国的西海岸，一切珍奇植物的原生地总会发生越来越多的植物盗猎新闻。

而如果说之前人们还把这事当猎奇新闻看的话，那么越来越多的相关新闻推送，该让人们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了。

看过《无人区》《可可西里》之类电影的朋友们，肯定都对表现盗猎时的残酷画面记忆犹新。

在荧幕里，小动物们挣扎的身躯、抽搐的四肢和被剥下的皮，总能让人产生共情，觉得特别可怜，并为之愤怒。

但很少人会想到，那些被盗猎的植物遭遇也是如此，这个过程甚至要比动物们的遭遇更加凶残，就像是肢解。

图片来源：豆瓣《可可西里》

块根植物爱好者李先生告诉我：为了方便运输，节省运费，很多块根类植物售卖前会将根部剪除，在行话中也被称为“生桩”。

由于块根植物的营养集中于肥大的根部之上，所以失去了根的植物也能依靠养分存活一段时间。在植物黑市的交易中，绝大多数的块根植物都会被以“生桩”的形态进行流转售卖。

迷你羊角沙漠玫瑰，无根

对于拥有丰富种植经验的消费者来说，购买生桩，拿回家自己慢慢养根是最常见的选择。但对于更多没有那么多经验的种植初心者来说，商家也在将那斩根后的块根植物培育出根后再行售卖，这些生根后的块根植物，也被称为“熟桩”。

拿现在比较流行的象牙宫举例，同样品相的植物，生熟桩价格差距在千元左右。不过，这种行为在很多资深种植爱好者看来是一种抄近路式的偷懒行为，没经历过从一颗种子开始的养育过程，就不会理解孕育它们的真正乐趣。

那么，生熟之间为什么会产生价格差距呢？

一名网友正在分享生桩象牙宫发根的过程

图片来源：FB

这种植物的巨大价格差距来自于成本。

一位相关从业者告诉我，从生根到熟根，时间成本有时会付出数月之久；而为了让这些被肢解的块根植物迅速生根，所用的营养液也必须从日本进口。

此外，死亡率也是推高成本的一大因素。由于这些从地里拽出来的植物十分脆弱，所以一些对环境敏感的块根类植物死亡率极高。

“死亡率肯定跟种植经验有关，但也跟植物特性相关。比如像象足漆树这个品种，根系特别发达，所以在剪根运输的时候就特别容易伤害到它，在我养殖过程中它的死亡率在8成左右。”

左侧为象足漆树幼苗本来的样子，右侧为进口时被剪枝除根后的生桩象足漆树幼苗

那么大家肯定会好奇，这些植物为啥不能国产培育呢？

多位了解块根植物的受访者告诉我，尽管全球各地都有培育它们的苗圃，但是在形态上一直达不到原产地根部雄伟挺拔的样貌，养不成大肚子，不够美观。

潮流买手NIGO从前年开始售卖多肉，他表示：在1、2年前国内的块根类植物8、9成都是进口，今年市场崛起，我国南部省份越来越多培育园开始培育块根售卖，但对于很多消费者来说，多花点钱选择从原产地挖过来的植物进行收藏，就是一步到位的选择。

图片来源：baidu

从某种意义而言，购买植物就像是艺术品收藏，每一株形态各异、独一无二的植物都有人愿意为之花一千、一万甚至是更多的钱，把它纳入收藏架中。

在这股野化经济的浪潮下，块根植物在潮流KOL的带领下成为了东北亚地区的爆款。在中国，小红书用户数据显示，从今年初开始，“块根植物”的搜索量快速上涨，与去年同期相比，2021年1-7月增长近21倍，在电商平台里，很多块根类植物也已经断货。

而当你一边在社交平台上看着那些套上美丽滤镜的植物，一边看着电商平台正出现越来越多被肢解的植物被明码标价的景象时：一种15世纪非洲奴隶贸易的既视感就上来了，它们都是三角贸易中的牺牲品，只不过把会发声的人变成了无声的植物。

今年3月，美国上了一部名为《Plant Heist》的记录片，专门讲述了当下加州盗掘块根植物的狂潮。

里面特别提到，植物盗猎者连根拔起的不只是植物本身，还有当地的生态。

图片来源：IMDB

为了应对市场需求，满足人们对植物审美的胃口，植物盗猎团伙总会风卷残云似的将珍奇植物栖息地的植物洗劫一空，留下一片狼藉的土地。

图片来源：Youtube

这种野蛮的盗猎加剧了植物原生地的物种危机。

南非植物学家彼得·范·维克发现，在气候异常和盗猎的影响下，在里奇特斯费尔德国家公园中，该地特色植物皮氏芦荟在过去五年消失了近85%。

里奇特斯费尔德国家公园中的皮氏芦荟

由于很多珍奇植物的原生地都特别固定且狭小，就像是小时候玩《宝可梦》时你会专门去蹲的那几个点的感觉差不离，所以发现它们的盗猎者很可能在一天内让这片土地上的物种迅速消失。

面对这种情况，很多学者警告这些微小植物的消亡，对当地生态多样性的冲击要比意料中更加严重：当人类扰乱了这个环境中的一部分，整个生态环境就会被破坏，从植物到动物，再从动物到人类，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塌。

除了偷盗者对珍奇植物产生影响，气候异常也成为了它们的杀手

尽管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注意起珍奇植物的保育，把那些被偷猎的植物重新送回它们的家园，但这种努力显得徒劳。

对于很多刚刚入场的消费者来说，相对于花漫长时间等待苗圃中的珍奇植物从一颗种子慢慢长大，他们更希望商家立即给他们一束从原野里挖到的成品。

毕竟在大众认知中，盗猎植物的冲击力实在太小了，因为它们既不会悲鸣，也不会流血。人们只会把它们当作一个道具。

这种被称作是“植物盲-plant blindness“的现象，正让这个问题不断恶化，不断阻碍着人们的共情力，也影响了保育资金宣传的影响力。

回归植物黑市，你会发现这又是一个经典困局：一面是靠山吃山的困局，另一面是审美风潮的奥义，坐而论道地去争论哪种行为更高尚，又或是更卑劣就很容易陷进语言的沼泽地，显得毫无意义。

不过，在辩论之外，有一件事可以十分确定，那就是：

这些有机体经过数百万年的进化，最终适应了在地球上最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繁衍。但现在，在人类的种种欲求之下，它们似乎再也无法适应也无法生存了。

感谢小红书的数据支持，以及李先生、NIGO等人对本文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