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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24 11:38
胖不是问题,对胖的歧视才是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丁香医生(ID:DingXiangYiSheng),策划:塔盖,监制:Feidi,审核专家:刘遂谦(临床营养师),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熟人长久没见,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很好预测:


“你瘦了!”

“没有没有……真的吗?”

“真的瘦了。”


然后才能心满意足地展开其他对话。


我们连日常对话都如此执着于“瘦”和“胖”,甚至一切以此为出发点。因为“瘦”是闪亮的人生,是仅存不多的正义,是“瘦成一道闪电闪瞎你”的亮相,是通往极致的爱、美和成功的钥匙。


没有人喜欢被说“胖”。毕竟,“胖”可能是一个失去控制的混乱不堪的人生,是悲惨的感情生活,是一个选择。有人说“你胖了”,无疑是一种社交上的挑衅与蔑视,背后是深深地自我怀疑“控制不了体重,还控制什么人生。”


很多人把“要么瘦,要么死”当作屏保,以激励自己吃得少一点,再少一点,瘦一点,再瘦一点,胖是一个极端的罪名,以至于不该活着。


当一个天平只有两端,一端是“瘦”,一端是“死”,那么“胖”这个字所引申出来的,是在体重之外的千千万万个人格上的判断:懒、好吃、油腻、笨拙、该死。


肥胖是一个问题,而“瘦”是一个答案。


根据《中国居民营养与慢性病状况报告 (2020 年)》的最新数据,目前我国的成人中已经有超过 1/2 的人超重或肥胖,成年居民(≥18岁)超重率为 34.3%、肥胖率为 16.4%。按照绝对的人口数来计算,全国已经有 6 亿人超重和肥胖。这 6 亿人,在职场、校园、家庭中,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胖子都不自律吗


一个约定俗成的结论是,肥胖人士是完全可以通过自愿决定少吃、多运动来逆转肥胖的,社交网络上充斥着某人减重之前和现在的对比照片,常常到了惊呼“这是同一个人吗”的程度。


很多时候,“胖”和“瘦”简直是“史前和史后”“粗野和文明”的绝对分界线。Ta“瘦”了,Ta 就变回了一个正常人,就重新掌控了自己的人生。而这种成功也会被归功于这个人的毅力,由此推演到所有人都要拥有的自我管理的毅力。肥肉本身就被视为一种丑陋,所以减肥就如同变脸。


但没人知道,肥胖可能并不是一个选择。


所谓真正“逆袭”肥胖的人,又面临着成倍的复胖的几率,和因此带来的饮食障碍:厌食症、暴食症、贪食症,不胜枚举,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大量临床证据表明,自愿尝试少吃和多锻炼在大多数重度肥胖者身上影响有限。


有一项研究发现,体重减轻 10% 就会引起能量消耗的补偿性变化,以及促成食欲信号的改变,当你瘦了一点的时候,饥饿感增加了,而饱腹感减少了。可怕的是,研究也发现这种改变可能在减肥后长期持续存在,甚至在体重恢复后也能持续,拼命变瘦了一点,结果却是身体在补偿性地变胖。


而很多“肥胖人士”做错的事情,可能是被分配到了一个所谓的“错误的”“肥胖的”基因。


一项丹麦的收养研究中发现,被收养者的体重指数与其亲生父母的体重指数高度相关,而与养父母的体重指数没有相关性。被收养者的体重指数也与他们的兄弟姐妹高度相关,并显示出隐性传播的证据。一项双胞胎研究进一步扩展了这些发现,该研究揭示了 20 岁和 45 岁的遗传率都非常高。


自律并不能篡改基因,当然还有其他的难以用意志控制的要素,目前研究证实的有:内分泌、肠道菌群、睡眠剥夺和昼夜节律紊乱、心理压力、药物影响等等等等。这远远不是一句卡路里消耗大于卡路里摄入,多运动少吃就能解释的。


但不管在媒体、社交媒体,还是日常生活的语境里,有一条被视作金科玉律的公式,胖 = 摄入的卡路里 > 消耗的卡路里,也就是说,吃得太多而运动太少。


实际上体力活动仅占每日总能量消耗的 30% 左右,而基础代谢则占到了 60~80%,进食约占 10%。除了优秀运动员之外,个人通过运动对能量消耗的总体贡献相对较小。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肥胖人士真的运动得更少吗?


不一定。一项加拿大在 2007~2009 年、具有全国样本代表性的的健康措施调查,用数据否认了这一点:他们在测量身体活动时发现,肥胖女孩比正常体重范围内的女孩每天走的步数更多,这在同年对成年人的测量中,也得到了类似的验证。


社会歧视雪上加霜


基于谈胖色变的社会环境,叠加着对“瘦”的无限憧憬和崇拜,肥胖人士的生活并不好过。多年以来,大众媒体还没有学会如何描述肥胖人士,于是出场的肥胖人士几乎都和刻板印象中的肥胖不谋而合:


比如耽于暗恋的、善良的肥胖女性,比如憨厚的、笨拙的肥胖男性,还有统一的滑稽、自我认知失调,再比如关于肥胖的狼吞虎咽、大吃酒肉的环境描写。


甚至,“胖”常常是一种逆袭之前的设置,因胖而丑、因胖而穷、因胖而被孤立,随着主人公发奋努力瘦身,“胖”被克服,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变美、变得成功富有、变得在择偶中极具竞争力。


但现实中的肥胖人士的生存状况如何呢?


对青少年来说,学校会变成更噩梦的存在,肥胖和超重青年遭受的欺凌受害率很高。一项对美国 107 所中学的 43,000 多名青少年的数据表明,与正常体重的青少年相比,超重和肥胖的青少年遭受言语和网络伤害的风险、以及遭受身体伤害的风险都在增加。


并不意外,毕竟谁上学的时候没有遇到过几个被“孤立”的胖小孩呢?


而他们除了肥胖、2 型糖尿病和晚年的心血管疾病之外,也更容易患上精神健康障碍,尤其是焦虑和抑郁,甚至是更高水平的循环 C 反应蛋白、皮质醇、长期心脏代谢风险和更高的死亡率。


对职场人士来说,最直接的反映是在薪资上。调查发现,肥胖者的起薪较低,更可能被列为职级较低的人。与较瘦的员工相比,可能要工作更长时间。同时,面试机会也更少:与较瘦的同龄人相比,肥胖者可能被认为不太适合就业,也不太可能被邀请参加面试。肥胖女性尤其不太可能被雇用。


英国对 119,669 名年龄在 37~73 岁之间的人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较高的 BMI 与较低的社会经济地位之间存在很强的关联,尤其是女性。同样,美国的一项研究报告称,与身材中等的女性和所有男性相比,超重女性更有可能从事薪酬较低的工作,赚的钱也更少。


如果整个社会从学校到职场,都在上演肥胖歧视和肥胖惩罚,那么肥胖人士会因此变瘦吗?并不会。由于认为羞耻感会促使人们减肥,因此体重耻辱感在社会上经常被容忍和传播。


肥胖羞耻,而不是肥胖本身,可能带来较高的焦虑水平、低自尊,带来社会隔离、甚至是成瘾药物的使用。且无论体重指数如何,将个体置于体重耻辱之下,都会导致食物摄入量增加。相关随机对照研究还表明,体重耻辱的经历与较低水平的体力活动、较高的运动回避、不健康饮食的消耗和久坐行为的增加相关。


歧视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让肥胖人士更加肥胖。


讽刺的是,基于后现代资本主义对“努力”“控制”神话的吹捧,一切又会反作用到更深的肥胖歧视上:无法控制体重,怎么控制人生?一项研究甚至发现,对肥胖的歧视,是 21 世纪仅剩不多的还没有被改善的歧视。对性取向、种族、肤色的无意识歧视都在改变,而对肥胖的无意识歧视,甚至还在上升。




甚至有不少人认为,胖有害健康,被指出来、骂出来,是在刺激减肥,是为 TA 好。胖确实有健康隐患,但这不是歧视的理由。


以瘦为宗教,我们还失去了什么


有很多女孩,此时此刻还在细细对比着每一个食物成分表里的“热量”“脂肪”,谨循着“好女不过百”的标准,在热量、进食和体重中博弈,有时是拼死的博弈:


《柳叶刀》2016 年的调查显示,欧盟大概有 2000 万进食障碍患者,每 6~7 个年轻女性中就有一人患有进食障碍。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统计数据是,近五年前往就诊的人数翻了 3 倍以上。


食物在她们的生命中失序了,丧失了色香味的原始魅力,失却了果腹的功能,成为了自我、欲望与恐惧的唯一投射。当我们谈论肥胖,在社会交往的意义上,早已不再是谈论肥胖本身。


而是是否“更”瘦,是否达到了模特的身材,是非常精确的、恐吓性的测量。一些体重 App 会给你的体重打分,常常会告诉你:你超过了 xx% 的同龄人,拥有了“普通人”的健康身型。这并非夸赞,紧跟着的是:“但”“但可以再减些脂肪”“以拥有更好的身材”


图片来源:App 截屏


我们真的好害怕变胖,我们甚至从小学就开始减肥,我们对“肥肉”和“脂肪”极其懊恼,我们想要把自己套进无数个 X 的 S 衣服中,为了“完美”身材,为了精确的 A4 的腰。


所谓单向度的审美是:只有一种美是正义,即只有“瘦”是美的,这会把普通人推入“更瘦”的人生比赛中,肥胖人士则被直接推入深渊之中。我们拥有了无数个尺码对照表,把体重相当健康的自己自贬自损为“微胖屌丝”,照着对照表的“完美女神”狂热减肥。



对“胖女孩”的轻辱,随着用词进一步升级。有男学生在学校里拍摄女生搭讪的视频,他对着背后坐着的两个“正常体型”的女生描述道:“前面,在我的前方,坐着两个坦克。”这个画面连接的另一方,是大量观看的网民。


对肥胖人士的普遍性的污名化,造成了对肥胖人士不可磨灭的伤害,也让普通体型的人的审美空间越缩越窄。要赢,只能越来越瘦,一次比一次更瘦,“瘦”的尽头又在哪里呢?对“胖”的恶意,最终伤害的是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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